三河县的人,都以家里有人在宋庄做事为荣,维护宋庄,就是维护他们自己。
花荞就爱去水边捞笋。头一天去县里露面,作用真大,庄里人都叫她“表姑娘”,对她毕恭毕敬的。
少庄主是个瘫子,以后这个家,还不得表姑娘来当?
花荞走到哪里,人人都当她公主似的捧着。以至于某天县太爷远远瞧见她,问旁边的人:
“那姑娘是谁啊?怎么人人跟她点头哈腰的?”
“哟!大人您这是孤陋寡闻了吧?这位是宋庄未来的当家主母,那可不要点头哈腰……”
话没说完,县令不见了,已经屁颠屁颠跑花荞跟前,自我介绍去了。
三河县的税收,一多半靠他家和他家的租户,县令不拍她马屁,难道还要去拍他家的瘫子的马屁?
这些礼遇,花荞照单全收。她觉得,比原来当长公主的时候威风多了。
明朝女人是没地位,可一个被宋庄众星拱月,掌握着他一家老小生活质量的女人,怎么看,都特别有地位。
北直隶发了通告,让所辖府县,上报最近不明来历的生人。表姑娘怎么算不明来历?来历清楚得很。
县太爷与县丞一致认为:不报。
就在花荞换上新做薄衫的时候,她忽然问灿儿:
“灿儿,咱们来宋庄大半个月了吧?”
“对啊,来的时候是三月十六,今儿都四月初七了。”
灿儿做为花荞的贴身丫头,谁也不敢看轻她,没准将来就是当家主母的帮手,大家都叫她“灿姑娘”。
“怎么快一个月了,师兄还没过来?”
灿儿摇摇头,也觉得很奇怪。按说不会啊,他们在宫里算过,大人最迟三月二十就会回到京中。张大人说了,京城都别进,直接走。
那三月二十一,就该到宋庄了。
“不行,你替我叫李赫过来问问,还有小高,好像很久没见他了,都跑哪去了?”
花荞有些心不在焉,一颗盘扣,扣了几遍都没扣进去,灿儿替她扣好扣子,匆匆忙忙出去找人了。
过了好一会,灿儿才小跑着回来。
“李管家出门好些天了,大概就是带您去看了一圈的那天,夜里就走了。还有小高,他也跟着李管家一起去的。”
“这还当我是……当家主母吗?去哪没留下话?你去,把海明叫过来!”
看庄子、租户那天……那都快半个月了!等等,半个月,师兄不是应该半个月前就回来了?难道是师兄出事了?
花荞有些心慌,她想去找阿爹问问,可……还是先问问海明,李赫不在,海明就是个顶事的。
“表……表姑娘,急着找我过来,是账有问题吗?”
花荞一看海明的脸色就知道,他是知情人。
“师兄出了什么事?是不是皇上把他抓起来了?”
海明变了脸色,表情更不自然了:“没,没有的事。京城里还有事走不开,李赫哥已经去接他了,说了少家主是瘫子,总要做些样子,去抬回来吧?”
李赫说过,千万不能让花叔、花荞和花荣知道,这样才装得像。
还有,就是多给花荞找点事做,她忙来忙去,就把师兄回家的事给忘了。
“难怪!我说我没来之前,谁给你们做那些事?什么收租看账,估计你们是把自己做的事,全交给我了吧?”
“……”
看到海明无言以对、闭口不言,花荞站起来就往正堂走,她要去问阿爹,阿爹总不会瞒着她。
“舅舅!舅舅!”
还没走到门口,花荞就心急的叫起来。只听见正堂里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
“算出来啦!算出来啦!墨老弟,真有你的,这个数和日食的数刚好对上,一天不差!想不到,我一个仵作,能把七星连珠恰逢日食的时间,给计算出来!”
“对,关系到九颗星,可又不是九星连珠,太奇妙了!”
墨枷也很兴奋,虽然花有财并没有告诉他,这个天体现象意味着什么,但能用自己的力量,来预测未来将要发生的事,简直就是奇迹。
花荞站住了。
阿爹这样若无其事,应该不会有大事发生。他早把呼延锦看成是女婿,呼延锦的事,他比谁都紧张。
正想着,花荣从正堂里笑眯眯的走出来,阿爹让他去拿两壶酒,说是要和墨枷喝两杯。
“咦?姐姐,你怎么站在这里?阿爹已经把七星连珠的日子算出来了,现在就要找出观测的正下方地点……”
花荣是助手,他也出了不少力,自然骄傲得不行,他突然觉得不对,收了笑容问道:
“姐姐,是出了什么事了?”
“没……我就是觉得师兄怎么还没回来……”
“想师兄了?”花荣又笑了,说到:“李赫哥已经去接师兄了,还没成亲呢,就这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是一日吗?都半个月了……”
“哦,是有点久。哎,不跟你说了,我要替阿爹拿酒去呢,回头再聊!”
看着花荣一溜烟跑了,花荞有些气恼:
好个李赫,连阿爹、阿荣都瞒着!
第417章 不留情面回宫复命
花荞没猜错,半个月前,呼延锦确实出了岔子。
呼延锦和罗毅得了圣旨,处置了严县令及受贿南京官员,严书魁被罚没家财并流放两千里,宝应县多缴的税银,也悉数退还到百姓手中。
银钱失而复得,自然欢天喜地。就连望南书院里的吴先生寿终正寝,送葬的时候,大家都少了些许悲伤。
当呼延锦他们买船北上回北京师时,宝应百姓都到码头去送行。
盛永华一干人等感慨颇多,就连罗毅,也佩服呼延锦行事果断,他这个右督察御史,并非只因为皇上的恩宠,平白做上去的。
立于船头的呼延锦,迎风吹散了眼里的迷蒙,这一去,自己便要开始全新的生活。
在买“身份”时候,呼延锦发现,那个元代老侯爷的旁支远亲,膝下只有二子,嫡长子是个瘫子,还有个年龄相差甚大的庶次子。
这让他得了启发,改名换姓还不行,他还要改头换面。
花有财父子安顿好之后,剩下就是花荞和他自己。
可这段时间和罗毅交往下来,发现他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打动的人。
伯府后院关系复杂,竟然有永乐帝用来相互制衡的两家,这也就让罗毅这个庶五子,从小在尔虞我诈之中长大。
他并不那么容易相信人。
不过,呼延锦也无所谓了,不过是最后同行一路。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花荞已经先他一步到了三河县,有滋有味的当上了未来的当家主母。
看着渐渐临近的通州码头,他恨不得一步跨到北京城。进宫面圣,他就有机会见到花荞。
他也不知道,张樾已经把计划改成,在城外就拦住他,让他一起去找失踪的花荞,然后“找到”劫匪,大战牺牲。
伪装成呼延锦、花荞的尸体都已经找好,到时候连山里的茅草屋,一把火烧了,管皇上真信假信。
就这么着。
呼延锦、罗毅一行人在驿站领了快马,一路快马加鞭到了京城外。远远就看见一队锦衣卫在城门口。
“张大人?你们怎么在这里?”
盛永华冲在前面,勒马和马上的张樾打招呼:“你们这是要去哪?”
张樾见呼延锦和罗毅都到了,向他们点点头,严肃说到:
“前几天,宫里出门到红螺寺进香,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劫匪,有人出事了。本官正要带人扩大搜索。
呼延大人,您回来得正好,您不是说,雁栖湖一带您很熟吗?能否请您带个路?”
呼延锦虽不明就里,但他相信张樾,立刻点头道:“愿意效劳。”
说着,两腿一夹,这就准备打马过去。
“二位大人且慢!”
罗毅骑着马向前走了几步,拦在呼延锦前面:
“皇上给下官的指令是,让下官将呼延大人护送进宫。张大人等呼延大人进宫复了命,你们再去哪里,找谁,下官都不会管了。但现在,不行。”
这让张樾很是意外,这么轴的家伙,皇上从哪找来的?
他不想让呼延锦回京,还有个原因,这几天,不知是不是花荞没找到,让皇上对谁都容易产生怀疑。
这时候呼延锦回去,说不定,又让他想起曾对呼延锦的怀疑,这绝不是吴先生一死能解决的。
不得不承认,易呈锦那句话,对皇上还是产生了影响。
张樾是第一次见罗毅,他冷冷说到:
“本官不知,如今锦衣卫……竟是罗大人说了算。”
“下官知道,您位高权重,可这并不是锦衣卫的内务,锦衣卫直接听命于皇上,单一任务服从单一指令,张大人,您不会不知吧?”
罗毅得理不饶人,倒让张樾有些下不来台。
锦衣卫的条例里,确实是这么规定的,就是为了上级以职权干涉办案。
呼延锦一看,这罗毅十成十的不会松口,干脆打圆场到:
“张大人,如果可以,您稍等片刻,本官随罗大人进宫复命之后,再与您前去雁栖湖。”
张樾气不打一处来,自己从永乐帝的时候,就开始进入锦衣卫,跟在皇上左右,这还第一次有人敢跟他硬顶。
恼火起来,他一掉头,也往皇宫里去,他还就要在罗毅面前,从皇上跟前把呼延锦带走。
冲动是魔鬼……
在张樾和呼延锦、罗毅进殿之前,皇上刚把一张小纸条撕得粉碎!
朱瞻基咬紧了牙根,太阳穴旁边的青筋明显跳了跳,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他骗朕!”
“朕那么信他,他骗朕!”
朱瞻基将手边的镇纸狠狠砸在地上,那块白玉镇纸,被摔碎成几半。
皇上刚才是让萧忠看了纸条的,上面明白写着:有可能,需人证,季月二十五日归。
王振不知其中写了什么,大气不敢出,也不叫人,亲自上前去捡地上的镇纸碎块。
萧忠抱拳道:
“陛下,您先别着急,这上面不是说只是‘可能’?还是等人证来,认了人再说吧。”
“是啊,殿下,您看这白玉镇纸是一对儿的,您砸了一个,另一个该多孤单啊……”
王振见萧忠开了口,他也赶紧跟着劝,哪知皇上瞟了一眼案上,将另一个镇纸也摔了出去,差点砸到王振的脚,王振条件反射跳了两下。
朱瞻基看到他滑稽的样子,又气又好笑,脸色缓和了下来。
“不错,再等几天,朕不能冤枉了他。今天他们应该回来了吧?若是回来了,让他们直接进宫见朕。”
王振刚把碎块交到小内侍手里,就见外面进来一个内侍请示:
“呼延大人、张大人、罗大人求见。”
皇上不动声色的说:“宣!”
呼延锦、张樾、罗毅往里走的时候,正好捧着一堆镇纸碎块的小内侍,低头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
呼延锦和张樾交换了一下眼色。
张樾意识到,自己不该跟着进来,若是有事,连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他立即快一步上前道:“微臣有事禀报,正好遇到呼延大人。不如先退下,等呼延大人说完了,臣再进来。”
“不必,既然来了,就一起听听他们的汇报。”
皇上的脸上没有任何恼怒的痕迹,和颜悦色的看着呼延锦,慢条斯理的说道:
“呼延,这次你又立功了,朕让你去杀了你的先生,你还能顺手办了一件行贿受贿案。你真是朕从宝应县捡回来的宝啊!”
呼延锦心中一惊:
难道萧炎真发现了什么?
第418章 是软禁亦或是软禁
皇上已经发话,张樾这时也没法走了。
他的出现,正好提醒皇上,这呼延锦,是万万不能放出宫去了。
呼延锦上前禀到:
“回皇上的话,这也是机缘巧合。我们去的时候,刚好碰到有书院的学生在闹事,他们正准备到县衙去请愿,此事与县令有关,自然也是臣职责所在。
再说,此案少不了锦衣卫罗大人帮忙,否则,臣也不可能拿得到,严县令藏在暗格里的真账簿,没有证据,哪能如此快让他伏法。
臣,为锦衣卫罗大人等请功。”
罗毅见呼延锦点了自己两次,也不好不表个态,也上前禀到:“呼延大人行事果断,两件事都办得干净利落,微臣佩服。”
皇上微笑着点点头:“嗯!这说明朕没有看错人,两人都有功,都有赏!张樾,你来是有什么事?说吧。”
“这……是关于红螺寺的事。”
之前皇上说过,不能外传,这里还有两个“外人”,他得请示皇上才能说。
“说吧,他们也不是外人。”
张樾松了口气,他还真怕皇上想瞒着呼延锦,这一路他都没能把花荞的事告诉呼延锦,这可跟他要做的任何决断,息息相关。
“是。有人报告,在雁栖湖以东,曾经见过那群劫匪,他们极有可能,劫持了宝应长公主后,就藏身于野湖之中。臣想多带些人手,去包抄了雁栖湖。”
“宝应长公主被劫持了?”
呼延锦听到了张樾特意加重音的这几个字,他要是不失态,皇上恐怕还不信。
皇上点点头,叹口气说:“几天前,她们去红螺寺进香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劫匪,什么也没抢,偏偏劫了宝应和她手下的几个人。连那个小高也被劫了,你说怪不怪?”
“皇上,臣与宝应长公主亦是旧识,愿与张大人一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