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还不错的呼延,此刻已经看到了一身皂色男装打扮的陶青羽,他诧异的问道:“陶姑娘,你怎么来了?”刚才临走前,陶庄主将花荞的匕首还给了她,也不再问她材料的来历,难道,是庄主又后悔了?
陶青羽拍拍马背上的包袱,笑嘻嘻的说:“我和你们一起去扬州啊!”
“你爹同意了吗?别是偷跑出来的吧?”易呈锦一脸警惕。有个花荞已经相当于带了三百只鸭子,再来个陶姑娘,岂不是六百只鸭子?说不定还能生小鸭子……灾难!
“当然同意啊!这不,还让我送吃的来呢!”陶姑娘举起一个布袋子,她把她娘今天煮的茶叶蛋全装来了,谁说我们山里的孩子吃不上茶叶蛋的?
有青羽一路作伴,花荞最高兴了。两个女扮男装的姑娘,骑着马并排走,叽叽呱呱的说开了。六百只鸭子?
呼延锦看了看易呈锦双眉紧锁的样子,笑道:“我们都是男子,有个陶姑娘跟花荞作伴也好。这里出到官道上,马跑起来了,到高邮也有六十里地,看来今晚只能住在高邮,你那家鸭子店还开门吗?”
嗯?又是鸭子?
两个姑娘还真不娇气,你追我赶的跑的开心。呼延和小易不敢离她们太远,一前一后的带着他们跑。
“易二哥,我跟你比比,谁先跑到前面那棵歪脖子树!”青羽从后面追到易呈锦旁边,自来熟的称起了“易二哥”。易二哥还能怕了你?易呈锦也不说话,往疾风屁股上抽了一鞭,两人便“驾驾”的朝前冲去。
出了子婴沟往南,这一路都是沿着高邮湖边走,前面那棵歪脖子树,就是树冠一直歪到湖面上,在暮色之中,成了一个墨色的剪影,与灰蓝的湖水交错相映。
呼延锦急忙从后面赶上来,对花荞说:“你别跟着跑,今天走的路够远了,你再拼命,明天腿就打颤,骑不了马了。”
“那为啥青羽姐姐又骑得?”花荞有些不服气。
呼延锦笑道:“她那架势,一看就是经常骑马的,你能跟她比吗?”
“我就跟她比!”这句不说还好,一说,花荞也加了一鞭,花生便迈开腿使劲往前奔起来。
呼延锦愣了,心说,我哪句说错了?
乌云摇摇头:你傻啊!不能在姑娘面前说另一个姑娘好的嘛!看来只有靠小马哥帮你了……
也不等呼延锦甩鞭子,乌云加快步伐,朝花生追去。四个人终于赶在天黑透之前,进了高邮县城。
那家清汤文武鸭,也还开着门,等到鸭汤端上桌的时候,花荞的腿还在打颤。呼延锦看了好笑,夹了一个鸭腿给她。
等吃饱回到客房,小二便来敲门,送进来一盆热水,笑道:“小公子,隔壁有位爷叫送来的,让您泡泡脚,说泡了脚早睡,明儿一早还赶路呢。”
小二走后,花荞奇怪的问:“为啥他叫我‘公子’,却叫呼延大哥‘爷’?”
“人家可不傻,一眼就看出咱们是姑娘,不说了,你好好泡脚,别辜负了你大师兄的一片好心,我到马厩去喂喂马。”说着,青羽从包裹里拿出一个布袋子,开门出去了。
客栈的马厩在后院,后院里没点灯,只有微弱的星光,勉强看得清方向。青羽后悔没带盏油灯出来,摸黑来到马厩旁。马就不同了,早就听到主人的脚步声,就算是星光下,看主人也和白天一样漂亮。
听到马的响鼻声,青羽轻轻一笑,手从布袋子里掏出一把糖豆,马便凑到她手心里吃。旁边的乌云、疾风、花生又不傻,有糖豆谁还吃干草?全都挤过来,青羽便依次让他们吃掌心里的糖豆。
这时旁边一脚飞过来,踢在她的手背上,青羽疼得“啊”的叫了一声,手上的糖豆也被踢飞得到处都是。
“怎么是你?!”
“不是我是谁?我在喂马吃糖,好帮助它们恢复力气。你不看看清楚就踢,还好意思问!”青羽搓着自己的手背,对莫名其妙替自己的易呈锦抱怨道。
“女人就是毛病多,半夜三更不睡觉,你跑出来喂什么马?我还以为有人要给我们的马做手脚。还好我收了七八分力,否则你这只手也别要了。”易呈锦话是这样说,却知道他这一脚踢在陶姑娘手上不轻,也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
“你等会。”易呈锦进了马厩,在疾风的搭袋内层,摸出一个扁扁的瓷瓶,递给青羽说:“这是跌打药,拿回去搓搓,帮助散血。”
青羽气呼呼的接过药瓶转身就要走,易呈锦又说:“回来!”
“又怎么了?舍不得你的药?拿回去好了!”青羽头也不回,左手拿着药瓶往身后一递。
易呈锦接过药瓶,顺手将她一拉,把陶青羽转了过来,拔开药品塞子,将药水涂在青羽的右手背上,看了一眼青羽说:“眼睛瞪那么大干嘛?咬紧牙,开始搓就疼了。”
陶青羽老老实实咬着牙,让易呈锦替自己搓到手背发热。
昏暗的星光中,只见他一脸认真,嘴唇紧紧抿着,浓眉下的眼帘垂着,眼睛只盯着青羽的手背,看不到他的眸子。青羽一阵脸红心跳,怔在那里,仿佛三魂六魄出了窍一般,早已感觉不到手疼。
“好了……明早起来,你再让花荞这样给你搓一次……”
易呈锦见青羽愣愣的,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奇怪的问:“怎么?疼傻了?”
青羽回过神来,庆幸夜色掩饰了自己的面红耳赤,握着药瓶子,一句话也不说,转身跑了。易呈锦甩甩自己沾着药味的手,嘀咕了一句:
“莫名其妙!”
第55章 徐之锦身困离奇案
第二天上路的时候,花荞、青羽两个,一个腿酸,一个手疼。让呼延锦奇怪的是,这回易呈锦没皱着眉头嫌弃她们,一言不发的跟在后面。
高邮到扬州官道好走,四个人也没怎么休息,但也比平日里呼延锦自己赶路,多用了一个时辰,进扬州城时,已是正午。
扬州城在太祖建国时,连年战乱,已是一片废墟,经过这许多年的治理,早已恢复了“鱼米之乡”的美誉,更是恢复了它,一向吸引文人雅士的风流与风采。
去到扬州府衙,府里的一位六品通判接待了他们:“易大人、呼延大人,几位风尘扑扑,要不要先到客栈休息,再……”
易呈锦回头看了看花荞和陶青羽,淡淡道:“先带他们去客栈打点一二,本官和呼延大人过去看现场。”姑娘跑这一路不容易,没叫苦叫累,更不像六百只鸭子,让他对女人有了些许改观。
“我们也去看现场……还有嫌犯。”花荞连忙表示。那童生遇害已经近三日,再晚,有些痕迹就看不到了,再说徐之锦也吃了两天牢饭,花荞急于想去了解事情的经过,连腿也不觉得酸痛了。
“对,先去看现场,现在天色尚早,就算去义庄也来得及。”呼延锦补充道。
“呃……二位大人还要去验尸吗?府衙里的仵作已经验过了,出的验尸单子都在,一会我让人送到现场去,您二位对着验验?”余通判从未听说过有品级的大人,还会亲自验尸。看他们带的这两个小跟班,细皮嫩肉的,也不像是仵作行的啊。
“好,那就先去现场,看了再说。”呼延锦也不好说出花荞的身份,只好先这么同意了。
梧桐书院离县衙有点远,附近山清水秀的,确实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地方。书院里外都种了不少梧桐树,此时早已过了花期,手掌大的梧桐叶招招摇摇,绿了个满眼。
原来徐三哥就在这里读书啊!花荞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羡慕。大明女子不能上学堂,自己有幸遇到吴先生,还有个开明的阿爹,比一般女子不知幸运了多少。
梧桐书院比宝应的望南书院大了很多,先生授课的学堂都有两大间,左右两边各有一条长廊,对着一排小间的书屋,里面有书桌软塌,笔墨纸砚,可以让有需要的童生单独使用。
梧桐书院之所以出名,其中一条就是这排小书屋,书院会让学生在里面做考场模拟,再配上历届考试真题和本年度猜题,能让考生在应试时不慌乱。
凶案现场,正是在东廊上其中一间拟考书屋里。
送验尸单来的,是一位老书吏,穿着一件灰白的道袍,和他灰白的头发和胡须倒是很配。他跟着余通判他们一起进了屋,书屋不大,他们这六个人往里一站,感觉都挪不开脚。因为地上……实际上已经满了。
老书吏指着地上白灰画的一圈印子道:“尸体当时就是仰面躺在这里,有人看见疑犯从外面打开书屋的门,而且他是除死者外,唯一一个进了这个书屋的人,这一点,他自己也没有抵赖。凶器是一个铁烛台,当时就丢在尸体旁边。”
“地上为何又这些水渍?”呼延锦问到。
刚进门的时候,大家都感到屋里扑面而来一股凉意,仿佛是死者的冤魂,还在这间书屋里不肯离去。在一看地上湿漉漉的,想是因为屋里潮湿才会生出凉意。
老书吏又指了指倒在地上的椅子旁边,大家这才看见里面挡着一个翻到的木桶,地上的水,就是从那个桶里流出来的。至于为什么有一桶水在书屋里,是泡脚还是洗脸,就不得而知了。
余通判见大家不问了,只有那个小随从拿着验尸单再看,便说:“整个案子整理出来就是,前日上午,有人看见童生徐之锦打开房门,走进书屋,很快就出来报说在书屋闭关的童生罗文亭被杀身亡。
经我们排查审问,书院里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刚巧又有两名童生亲眼目睹,是徐之锦从外面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从外面打开房门?难道罗文亭是被锁在屋里吗?”易呈锦问道。
“不错,罗文亭从被杀前一天,一直在书屋里闭关,这是书院模拟秋闱考试环境做的测试,每位学生都要闭关三日,罗文亭闭关仿考的第二日便被杀死在房中。”余通判解释道。
“也就是,大前日,罗文亭闭关仿考,前日上午,徐之锦进屋杀人。那为何不是大前日就被杀,徐之锦进来只是撞见呢?”呼延锦追问道,这里疑点简直太多了,难道府衙是因为涉及到谋逆案同犯陈璇,才想匆匆结案吗?
余通判从花荞手里拿过那几张验尸单,递给呼延锦道:“呼延大人,我们是有依据的,凶器是一个铁烛台,蜡针刺入死者头部三下,外出血不多,但直接导致罗文亭死亡。死亡时间正是前日徐之锦进门前后,验尸单上记录得清清楚楚。”
易呈锦看了一眼花荞,见她低着头,正看着自己的鞋,而她的右脚正轻轻的点着地上的水渍。他抬头对余通判说:“不如我们先回衙门,立即提审徐之锦。”
“不,不急。”呼延锦忙阻拦道:“罗文亭的尸首在哪里?我们先去查验尸体,再回去对徐之锦的口供。”他听师傅提过,验尸时间越早,得到的信息越准确,他相信,这也是花荞所希望的。
“因为定了案,尸……尸首已经送去义庄,他家人已经棺殓,就等头七后好下葬。”余通判没料到他们还是坚持要去验尸,想想回头对老书吏说:“回去把王仵作叫上,二位大人有话问。”
花荞抬起头,刚好碰见呼延锦看过来的目光,两人心照不宣的点点头。
等到他们到了义庄,刚和义庄看守说明情况,王仵作和老书吏也匆匆赶来了。
“三位大人,这是有什么疑问要重新验尸吗?”王仵作刚才已经听老书吏说了,这两位大人本来是来追查逃跑的陈璇,可来了之后,却只盯着书院童生被杀案不放。
“老王,你来了就好,好好给两位大人解释解释,毕竟眼见为实,两位大人都是认真的人。”查案毕竟也要走过场,余通判也能理解。只是尸体是阴人,碰了是要折寿的,有王仵作在,自己就用不着陪着进去受罪了。
看守已经开了门,王仵作第一个走进去,余通判却惊奇的发现,紧紧跟着王仵作的,是刚才仔细看验尸单的那个小随从。
王仵作打开棺材板,确认了里面的尸体就是死者罗文亭,便和看守、书吏一起,将尸体抬到隔壁的一个专用隔间,那里有个仵作验尸用的台子,也有火盆、醋等等,验尸时常用到的物件。这倒是比宝应县的义庄方便得多,尸体也不用往府衙里抬了。
停好尸体,王仵作点了三支香,朝尸体拜了拜,插到门口边的墙缝里。花荞见都准备好了,便从藤箱里取出手套和口罩带起来。
王仵作也是个老仵作了,他看着这两件东西有些眼熟,再一仔细看,这哪里是什么小随从?她不是宝应县花仵作的女儿花荞嘛!
第56章 疑水渍另有杀人时
看到花荞戴上手套、口罩,呼延锦知道,这姑娘又要开始“目中无人”了,留了王仵作和老书吏在隔间,自己拉着易呈锦走了出去。再回头一看,青羽竟没跟出来。
易呈锦有些疑惑道:“现在的姑娘……胆子都这么大了?”
“花荞说过,在仵作的眼里,尸体不是人的遗体,而是原主留给我们,看穿真相的最后机会。”呼延锦笑笑,朝远远站在树下的余通判走去。趁这个时间,可以去谈谈陈璇的事。
余通判见他们二人走过来,赶紧离开靠着的树,笑着和他们打招呼:没想到,原来那两个小随从,还真是来验尸的。
“余通判,陈璇有消息了吗?”
陈璇是他哥哥陈凯被抓前,浙江清吏司来人抓人时逃跑的,也就是陈凯被抓的前一天。
清吏司的人找了三天,也没把人找回来。余通判刚刚还在奇怪,他们两位怎么一来就先查罗文亭的案子,而不是先问陈璇?
余通判皱着眉说:“陈璇逃走第二天,易大人手下的两位都头连夜就赶来了,不过,他们是和刑部清吏司一起行动,我们只负责配合搜查书院。书院共有三十二名童生备考,当时知府大人为了减小影响,只叫童生们各自待在房间,我们对着名单一间一间搜的。”
“搜查是在哪天?罗文亭是否露面?”易呈锦忽然问道。
“清吏司抓人的那天啊,都头去搜查的时候,罗文亭当时还在书屋里仿考。而且搜查之后,书屋又被从外面重新锁上。第二天嫌犯徐之锦去送早膳,进了书屋之后,罗文亭才死的。有人证明,几日前,为了争仿考时间,罗文亭和徐之锦还发生了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