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本是禁赌禁戏,可是迁了都之后,有钱有闲的也闷得慌,有些有背景的人暗中开场,或斗鸡斗蟋蟀,或花楼唱戏,甚至还有赌叶子牌的,官府也睁只眼闭只眼,不闹到皇上跟前就完事了。
“我跟您说,这一条街上的花楼姑娘,都比不上一个水月楼的明珠姑娘,可就是太难排上她的号了,您现在去,估计都得排到下下个月!”张府丞昨晚就是在水月楼喝的酒,门清。
“哦?这位明珠姑娘是花容月貌,还是才艺双绝?”呼延锦好奇的问……纯粹是好奇……
“这么跟您说吧,她那容貌,就是比天上的嫦娥也不逊色,关键是她会弹奏一种西洋琴,叫萨泰里。那才叫稀罕!”
“西方的琴?”呼延锦想起花荞曾跟他说过,织女星在天琴座,天琴是西方的琴,就不知是不是,明珠姑娘弹的萨泰里琴?
“怎么样?心驰神往了吧?您要是能在顺天府多待两个月,说不定就能饱眼福了。”张府丞哈哈笑着,带着呼延锦到了承天门外两排威严的大院,朝廷各部都集中在这里办公。
呼延锦抬头一看,打首的便是宗人府。张府丞指指后面那条小路说:“前面是六部,咱们詹士府在后头,翰林院、太医院也都在后头。”
应天府那边不一样,因为皇宫里没人,皇太子总觉得没点人气宫殿就废了,便让两个詹士府搬到文华殿旁边偏殿去办公。可谁敢替太子、太孙坐那文华殿啊?加上本就无事,领点薪水养老罢了,就成了呼延锦看到的那个样子。
除了程詹士上朝没回来,其余人都在,张府丞领着呼延锦从少詹士起一路拜了过去,这才将他领到司直郎所属的左右春坊。都认了个脸后,程詹士也回来了。
呼延锦少不得又过去行个礼。
“呼延大人好年轻啊!有十八了吗?你这姓氏,是家族才复用的吧?是应天人吗?”
“回大人,下官已经满二十了。呼延一姓,确是本朝才复用的。下官从小跟父母失去联系,是跟着师傅长大的,师傅是扬州人。”
“哦。”程詹士点点头说:“皇太孙上月经过扬州宝应,去见了当地的一位私塾先生,那就是你师傅?”
“正是。下官就是那次才结识了殿下。”
“原来如此。今日太孙殿下本要午宴接见你,但太子殿下知你们回京,预备午后在文华殿,接见此次平定谋逆案的有功之臣,你也位列其中,故午宴便取消了。你回去准备准备,下午入宫觐见两位殿下。”
“是。”呼延锦也没问几时几刻何处入宫,他知道这个问题不应该问詹士大人。
出了门来,外面候着的张府丞笑道:“果然是个懂事的,我还怕你要向程大人问路呢!”说罢,便将入宫时间地点交代给呼延锦,又给了他一块入宫的腰牌,二人便挥手作别。
呼延锦原路回到永福客栈,远远就看见易呈锦背着一只手在门外的大柳树下站着。如今已经过了飞絮时节,翠绿的柳条随风摆动,说不出的风情万种,易呈锦一侧脸,便看见了翩翩走来的呼延锦。
“去詹士府了?早知道我就过去找你了。刑部就在詹士府前面不远。”易呈锦笑道:“午后入宫你也知道了吧?吃完饭我们一起走,省得你找不到路。”
“你说过,皇宫里面和应天府皇宫是一样的,那我就识得路。走,去哪吃?我请你。”
易呈锦笑得更开心了:“在这里我是东道主,哪有让你请的道理?”
这条街离正阳门不远,从中央官署出来,这里已经是最热闹的一条街。顺天府内城当初是先修路,再修官邸宅院的,所以横平竖直,规矩得很。再加上皇宫所在的中轴线,就算路不相连,方向也不容易错。
“对了,这条街上有一家和福顺,你去尝尝,和应天的比,味道如何?太后最喜欢他家的烤鸭,听说,烤鸭师傅牛的很,宫里没少去。”
呼延锦一拍他肩膀笑道:“就是和福顺了!”
第70章 文华殿别扭两获赏
呼、易二人吃了饭,便朝东华门走去,东华门外,两人验了入宫腰牌与职务腰牌,立等了一盏茶功夫,才见一名小内侍匆匆忙忙出来接,两人便跟着这名文华殿小内侍入宫去了。
呼延锦一路收声屏气,目不斜视,走不多远过了一座小桥,左边通往文渊阁,右边就是文华殿了。果然和应天府皇宫结构一样。
来到文华殿,太子和太孙都没到,但已经站了几个文臣武将,呼延锦自然不认识,大家也都不住打量着他。易呈锦只和附近认识的点头致意,没有人说话,大殿上静悄悄的。
又站了一柱香功夫,只听进来一个内侍宣:“皇太子到!皇太孙到!”
这才看见胖胖的皇太子,在一名内侍的搀扶下,慢慢的走进来,皇太孙则负手走在他后面。皇太孙一进殿便用目光寻找着呼延锦,看见呼延锦后,不由得微笑着向他轻轻点头。
皇太孙这一表情,除了太子,殿上的人可都看到了,就连易呈锦心里也起了疑:呼延不过是南詹士府的一名六品司直郎,为何皇太子对他青眼有加?
按说皇太子朱高炽才是储君,太孙朱瞻基只是辅佐太子管理政事。可因为皇上对太孙的偏爱,往往越过太子,让太孙直接参理朝政。太孙本身就很聪明,从小跟在皇上身边,皇上对他的指点远远多过太子。
久而久之,太孙的势力已经超越了太子,太子做为他的父亲,心中不喜反忧,加上自己身体肥胖,行动不便,更是担心自己做了十七年太子,就已经到了头。
“这次……平定王俨、孟贤谋反叛乱,诸位都是有功之臣,由于都是下人所为,皇上已经免于赵王之罪,谋逆案所涉人员,均杀头,并没家产。”
太子停了停,抬手指了指站在前排的一青年男子道:“王瑜,你大义灭亲,首告孟贤、高正,虽高正伏法,但你族因你而免诛……”
皇太子还未说完,那位叫王瑜的年轻人便跪下磕头:“谢皇上!谢太子殿下!”
“嗯,”太子笑着点点头,又道:“今日殿上诸位均有赏,孤听闻逃窜的陈凯和胞弟陈璇也已伏法归案,孤很欣慰。你们哪位是……刑部的易呈锦?太孙詹士府的呼延锦?”
易呈锦与呼延锦出列道:
“臣易呈锦呼延锦,见过太子殿下。”
“都是青年才俊,不错不错!今日,孤看了你俩的级别最低,只是六品,孤就赏你们升一升级别,易呈锦,你就升任从五品员外郎。”
“谢太子殿下!”易呈锦没有想到,这桩差事让他只一年时间,就从六品主事,升到了员外郎,心中又惊又喜。
“嗯。呼延锦,你原是太孙南府左春坊的左司直郎,那就提升为从五品左谕德……”
呼延锦刚准备跪下,只听皇太孙急声道:“启禀父王!儿臣有话!”
朱高炽微微有些吃惊,他扫了眼下面,今日跟来的吏部左侍郎,刚好也是太孙的人。他暗暗冷笑,儿子这两年,将朝中内阁、六部几乎网罗殆尽,可用得着连着小小的封赏,也要和自己抢着做主吗?
太子不动声色道:“你说。”
朱瞻基看出父亲不悦,可他并不介意,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无论做什么,父亲都疑心自己是在与他作对。
“儿臣南詹士府人员不满,但许多事物还是要交与他们去办,徐老詹士已经上了年岁,儿臣手上无人可用,因此,想将呼延锦提为少詹士补缺,请父王允准!”
朱高炽看向吏部左侍郎,淡淡问道:“越级提拔不是不可,可少詹士乃四品官职,连升两级总要有服众的理由吧?若是如此,易呈锦也得提一级!”
父子两人当堂斗法,下面的吏部左侍郎就开始冒汗了,正在想如何帮皇太孙圆过来,只听太孙殿下又说:
“易大人追逃有功,父王提他一级是论功行赏,詹士府少詹士尚缺一人,儿臣急需用人,也是事出有因。”
朱高炽现在看着朱瞻基就有点喘,他抬手指指吏部左侍郎:“你说。”
左侍郎小心说道:“五品以上官职都有定数,刑部……郎中尚有一缺,易大人可提补此缺。太孙南詹士府,少詹士确有一缺,且詹士府未设五品官职,故呼延大人提补少詹士,也未尝不可。”
“那就这样吧。”太子站起身道:“今日赏赐孤早已拟订,虽生变故,其余不变照赏。”
殿上众人刚才还听得一脸懵,这就结束了?赶紧跪下来谢恩。抬起头来,皇太子已经被搀扶着离开了。朝中皆传,太子与太孙争皇位,看来,不是空穴来风啊。
呼延锦虽是当事人,可也一样是糊涂人,自己怎么就成了少詹士?似乎还让太子生了气?这是怎么回事?他扭头看向易呈锦,他脸色不太好,难道他也为这个职位的事不高兴?
他猜得不错,易呈锦确实是在愤愤不平,虽然他被提为刑部郎中,比最初的员外郎高了半级,可他却高兴不起来。刑部是太子的势力,太子斗不过太孙,生生让他比呼延矮了一截。
两人一起往外走,呼延锦小声问道:“先回永福客栈?”易呈锦正想找个理由拒绝,一个小内侍追上了,对呼延锦说:“呼延大人,皇太孙殿下在东华门外等您。”
易呈锦笑笑,推了呼延一把说:“快去吧,别让太孙殿下等久了。”
呼延锦走了两步,回头笑道:“明早我在客栈等你。”说完,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梯,直奔东华门去了。
易呈锦一想也对,这事与呼延无关,怪只怪自己运气不好,不过,在郎中的位置上,可做的事更多,不愁没机会提拔,说不定过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与呼延并驾齐驱了。
东华门外,皇太孙已经坐在他的专车上了,呼延锦一来,内侍便替他打起帘子,呼延锦便知道是要自己上车,躬身便进了马车。朱瞻基正坐在马车里笑吟吟的看着他:
“好久不见!”
第71章 皇太孙笑靥因红颜
东华门外的马车里,呼延锦见到了阔别一月的皇太孙朱瞻基。
“微臣参见殿下!”
“刚才不是已经参见过了,这会儿没外人,我们说话可以随意些。快给孤讲讲,你们抓陈凯、陈璇的那些事。”
“简报上没写吗?陈璇毁容了,藏在花楼的伙房……”
“孤不要听这些,孤要听,花荞都做了些什么?从头讲。”
呼延锦这才明白,朱瞻基不是要听案子,他是惦记着人家姑娘。只好理了一下,他跳过了买瓦遇到陈凯,从他接到太孙命令,赶回宝应,当天就发现断头崖下的焦尸开始讲。
“验焦尸?那还能验吗?花荞他也不怕?”皇太孙一直保持着微笑,直到马车停下来,呼延锦也才刚讲到提审徐之锦。
“徐之锦我记得,他是宝应首富的儿子。他怎么也卷进来了?哦,到了,等会还有时间讲,孤今日带你来见识见识,京师第一美人。”皇太孙高兴的说。
呼延锦跳下车,和旁边的萧炎点了点头。今天萧忠没来,呼延锦倒是想和他探讨一下徐九公的乌发白须,兴许他的头发,也可以像九公那样,变回黑色。
抬头一看,这是一个大院的侧门,若隐若现的丝竹之声,有一种勾魂夺魄的诱人。
萧炎去叩了门,很快门就开了,皇太孙负手跟着走了进去,迎面就是一条湘妃竹夹道,如今已是夏季,竹叶密密匝匝,在轻风中沙沙作响。
十来步走出竹林,丝竹声顿时大起来。呼延锦会弹琴,他学的是七弦琴,也听过不少弦乐演奏,却听不出这是什么乐器。还没走到门边,乐声停了,一位肤白貌美的姑娘,弱柳扶风般,婷婷袅袅的出现在门口。
“参见殿下。”姑娘的声音也很好听。
“免礼。明珠姑娘,今天来位新客,把你的好茶泡一壶给我们吃。”
明珠姑娘展颜一笑,恍如海天霁月:“殿下带旧客来,难道明珠就没有泡好茶了吗?”
朱瞻基爽朗的笑了起来。
呼延锦这才意识到,敢情这位就是要预约到下下个月,水月楼的明珠姑娘?张府丞果然所言非虚,只是没料到,太孙殿下竟是明珠姑娘的入幕之宾。
“在下呼延锦,见过明珠姑娘。”呼延锦走到明珠姑娘身边时,看到她也在打量自己,连忙自报家门。也不知她与皇太孙的关系,客气点总没有错。
“明珠有礼了,呼延大人里面请。”
因为皇子、皇孙擅自亲近结交大臣是大罪,皇太子经常会借用明珠这地方,私下里和太孙党议事,被人发现,不过是朝堂多一桩风流韵事,无伤大雅。明珠经常接待皇太子的近臣,多数是有点年纪的,很少见这样年轻帅气,还是和殿下同来。
朱瞻基在屋里唤道:“呼延锦,进来吧,看到美人走不动路了?让明珠姑娘泡茶去。”
呼延锦一阵脸红,赶紧进屋,坐在殿下指的位置上。
婢女将精巧的茶具和茶壶、水壶都放在茶台上,明珠姑娘便坐在茶台边,先用热水把壶和杯子都烫了两遍,才放茶叶注水,动作优雅,让人不由得心生期待。
“明珠姑娘的茶艺和琴艺,不敢说天下第一,至少在京城是无人能出其右了,欣赏她泡茶,比茶汤本身更令人愉快。”太孙殿下赞到。
这样的赞美,明珠姑娘明显很受用,绝色的姑娘你再怎么夸她漂亮,也不如夸她绣的一条帕子漂亮,更令她满心欢喜。
太孙殿下顺手接过萧炎递过来的两封密信,也不避讳,拆开来细细的看。呼延锦的眼光就不好乱看了,只好老老实实盯着明珠姑娘手上的茶壶。
明珠姑娘看出他的拘谨,便笑着问:“呼延大人是哪里人?听你口音,应该不是北直隶本地人。”
“确实不是。在下是扬州人士。这是第一次到顺天府。”
“扬州?扬州我没去过。只在诗赋歌词中听到过,知道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什么‘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呼延锦点点头,也想起一首诗,念道:“江横渡阔烟波晚,潮过金陵落叶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