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嘹唳塞鸿经楚泽,浅深红树见扬州!”明珠姑娘俏皮的抢先接道,两人相视一笑。
“胡闹!”朱瞻基把手里的信“啪”的拍在桌子上,愤愤的说:“这些人就是好大喜功!去年才出兵征蒙古,今年又怂恿皇上四征蒙古,除了耗费钱粮,还有什么用处?更何况这一次连蒙古兵都只有一个影子!”
明珠姑娘将一杯茶递到朱瞻基手里,柔声道:“喝口茶去去火,皇上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昨儿我刚得了一首新曲子,弹给您和呼延大人听听?”
朱瞻基也感觉自己在这里发火有些过了,接过茶对明珠笑道:“好,你这么雅致的地方,确实不应该让那些浊物玷污了去。”
婢女抬过来一张琴,琴桌也是特制的,琴的面板呈梯形,是桐木做的,上面有几十根弦。明珠姑娘手里拿着两支竹制小锤,在弦上轻轻敲了两下,试着琴的音准。
“这就是萨泰里?”呼延锦不禁站起身来,走到琴旁细细观看。
“大人识得萨泰里?”明珠姑娘惊喜的问道。
呼延锦摇摇头,笑着说:“在下哪里识得这洋玩意?只是听朋友说起,好奇罢了。”复又走回座位,明珠姑娘看了一眼朱瞻基,手上的小竹锤便深深浅浅的敲了起来。
只听着萨泰里的琴音,慢奏时如叮咚山泉,快奏时如潺潺流水,脆如珠玉落盘,刚柔并济。
一段曲子过后,琴声柔缓,明珠姑娘和着曲子念道:“恨相见得太迟,怨离别得太快,柳丝虽长难系马,疏林怎能挂斜阳,郎君骑马慢慢走,妾身坐车紧紧跟,明明刚了相思苦,怎奈又添别离愁……”
呼延锦这下听明白了,这段琴书唱的是崔莺莺送别张生的情景,不由得蓦然想起,自己和花荞在郭轻尘的箱子里翻到那本《莺莺传》……
朱瞻基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是愣愣的,直到明珠姑娘收了音,才回过神来。
他扭头对呼延锦说:“下个月,宫里要给皇子、皇孙们选秀,各州府的名单已经报上来了,可我发现,扬州府的名单少了一个人,你明日就赶回扬州府,让他们往名单上添个名字。”
呼延锦心咯噔一下,脱口问道:“谁?”
“花荞。”
第72章 少詹士愁苦为选秀
“花荞?”
听到朱瞻基说选秀名单要加的,是这个熟悉的名字,呼延锦的嘴里突然有点苦,心更似坠入了十八层地狱。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师妹若是被选进宫,从此锦衣玉食,又有个爱她的未来储君做夫君,自己不是应该为她高兴吗?
“你不用担心,”朱瞻基笑道:“我已经想了个办法。”
他招了招手,萧炎递过来一个牛皮袋子,从里面抽出一张盖着宗人府印章的密笺,指着空白的地方说:“你只要让宝应县填上花荞的姓名、生辰和她的家世,盖上宝应县印章,再将这张纸送到扬州府就可以了。刚好你来,省得萧炎再跑一趟,我这里也离不开他。”
呼延锦只好接了牛皮袋,揣入怀里,像揣着一张火烫的催命符。
明珠姑娘见他们说完了,又开始弹起了另一首曲子,不过这时呼延锦已经听不出什么味道了,只一杯一杯的灌着茶。
朱瞻基笑道:“明珠姑娘的茶好,也抵不上你这样喝。你去吧,孤也不留你。明日一早到詹士府去,辞了行就回南直隶。南府那边会收到通知,你过去,他们会知道怎么做。”
呼延锦便起身告辞,他刚跨出门,就听到朱瞻基对明珠说:“你上次说酿了葡萄酒,叫他们取了酒菜,咱们喝了酒再弹。”穿过竹林出了小门,呼延锦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走到外面街上,呼延锦立刻认出这条街自己走过,便魂不守舍的慢慢往永福客栈走。没想到,远远看见易呈锦和昨日一般,站在那棵垂柳之下。
呼延锦正是满心愁苦,见了易呈锦,如同见了亲人一般。
“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去吃饭。”
“万一我吃了饭才回来呢?”
“那就等你去喝酒。”
呼延锦哈哈一笑,手搭在易呈锦肩上:“果然是兄弟!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明天我就回南直隶了,今晚我们一醉方休!”
二人也没走远,找了一家临街酒楼,在二楼包间里,既不被打扰,又可以看到街上的热闹。
“怎么恁快就要走?多住几天不行么?你们南府还能有什么要紧事?”
“南府倒是没有什么要紧事,在那里做个司直郎和少詹士也没多大区别,官封到天上,也不过是多领几石米而已。我孑然一身,领那些米粮,还不如酒楼饭肆里解决得快。只是殿下让我回去,难道还能赖着不走?”
“这话不错。我这次回来,也想找个差事躲出去。”
“此话怎讲?你与你义父……”
“和他也有关系,我义父说,我已经弱冠了,今年想替我吧亲事定了。可我自己并没有这个想法,功不成、名未就,何必找个拖累。”易呈锦说完,给呼延锦和自己都倒满酒,笑道:“来,为我们的单身快活,满饮此杯!”
呼延锦含笑一饮而尽,他拿着空酒杯自言自语道:“怎样的女子,才会能让男子生出想安家的感觉?想起她会微微一笑,失去她会魂不守舍?”
“那当然是心爱的女人。琴瑟和鸣,故剑情深。”
“若你心爱的女人要嫁给别人呢?”
“她要嫁给别人,若是心甘情愿,就只能剑断情丝;若非心甘情愿,我定要将她抢过来!”易呈锦哈哈大笑,又干脆的自饮一杯。
“抢过来?”
呼延锦苦笑一下,默默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谁的人都可以抢,天家要的人,也能抢吗?自己的肩上,还有父亲交过来的重任,虽说渺茫,却也不可能说放就放。更何况,自己的心思,若不是这件事,连自己都没能觉察,又怎知花荞心里……
“男女之事,玄妙就在于你情我愿。”易呈锦拿起酒杯,与呼延锦碰了一下:“我就是还没有遇到一个值得我拼命的人。”
两人都喝得有些兴起,呼延锦哂笑道:“说得你好像很有经验似的,我看陶姑娘对你就很有意思,怎么不见你‘你情我愿’?”
易呈锦眨眨眼睛:“那个……”
话刚开了个头,就听到窗户外面一阵喧哗。一个男声叫到:“站住!哪里来的野小子?跑到京城里来撒野!本公子的车你也敢拦?”
易呈锦连忙打住,两人靠近窗户朝外望去。
暮色中,一位身材瘦小的男子,正拦在一辆豪华马车前面,马车旁边是一位挑着两个桶,沿街卖豆花的老头子,此时,老头坐在地上,桶里的豆花也撒了一地。看样子,是车撞倒了老头,那小子要替老人出头。
果然,听到那男子说:“你的马车撞倒了人,难道还想一走了之?”
呼延锦和易呈锦面面相觑:这声音怎么这样耳熟?
“陶姑娘!”二人异口同声道。
呼延锦站起来就要出去,易呈锦拉住了他,说到:“等等,我们先看看,找机会再下手。”
两人站到窗前,易呈锦又说:“那是兵部赵尚书的儿子,去年皇上北征蒙古,赵尚书运粮有功,得了皇上赏识,可他这个小儿子赵吉已经三十多了,整天无所事事,在京城里也算是个有名的无赖。他父亲挣的那点脸,都给他丢光了!”
呼延锦笑道:“刚刚才说到陶姑娘,陶姑娘就来了,咱们也别等了,我去缠住他,你把陶姑娘带到这来吧,省得狗扯羊肠是非多。”
两人很快来到马车旁边,赵吉正从车夫手里抢过鞭子,想去抽陶青羽,呼延锦微微一笑:玩鞭子的祖宗在这呢!他左手往赵吉手肘上一托,赵吉的手便不由自主的伸直了,呼延锦右手一晃,便将送到面前的鞭子笑纳了。
“你,你是什么人?敢坏本公子的事?”赵吉也顾不得管那个瘦小男子,气急败坏的去抢呼延锦手里的鞭子。
呼延锦起了玩心,逗起了这位三十多岁的老公子,忽而左忽而右,赵吉就是拿不到那条马鞭。
趁着赵吉不注意,易呈锦过去将呆呆站在那里看戏的陶青羽一拉,陶青羽刚想大叫,被易呈锦捂住了嘴,谁想到青羽张开嘴,对着他的手狠狠就是一口!
“喂!你属狼啊!看都不看就咬人!”阴影里传来易呈锦恼怒的声音。
“易二哥?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那臭不要脸的什么公子的人呢!让我看看,手有没有出血……”
“出你个头!”易呈锦拽着她的胳膊就走。经过那老头身边,他扔下一锭碎银子,连桶带豆花一起买下也够了。
两人前脚进了包间,呼延锦后脚也跟了进来。
“陶姑娘,你好大的胆子!”
第73章 呼延锦千里表心意
呼延锦看见一身男装的陶青羽,就想到了经常男装打扮出门的花荞,心里不由柔软下来。
大明对女性的要求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朝皇上甚至曾让解缙等人撰写了《古今列女传》,并亲自作序,尽数历代贞洁烈女,做为大明女子的行为准则。所以女子要出门,只能女扮男装,掩人耳目,自欺欺人。
“陶青羽,你不在子婴沟待着,跑到京城在干嘛?你以为这里是槐楼镇吗?京城里随便一个人,捻死你像捻死只蚂蚁一样容易。”呼延锦就想吓唬吓唬她。
陶青羽扁扁嘴,却顾不上拌嘴,一把拉过易呈锦的手,咬得还真狠,好几个牙印。
易呈锦抽回自己的手,没好气的说:“上次踢你那一脚抵消了,咱们各不相欠!”
“那我欠你的行不行?”陶青羽自知理亏,好声好气道:“你就大人有大量,别跟小女子计较了嘛……”
“说吧,到京城干嘛来了?”
“我爹很早以前就认识工部尚书李庆李大人,之前去信告诉他,我爹做出了一个帮助水田分流引水的装置,李大人很有兴趣,我爹就让我哥哥……和我,带着模型来给李大人。所以我就到京城来了!”陶青羽理直气壮的说。
“哦?陶青翼也来了?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呼延锦还是挺喜欢陶青翼那个耿直男。
“他……他去给李大人讲解装置去啦,我就上街逛逛,看能不能……遇到个认识的人。”陶青羽瞄了易呈锦一眼,抿抿嘴高兴的说:“这不就遇上你们了?”
“可惜我明天就要回去了。要不还可以见见青翼,也见识一下你们那个分流引水装置……”一想到回去要办的事,呼延锦又有些沮丧。
“咦?这是什么?”青羽忽然看见椅子上放着一个牛皮袋,而且是装信函的那种。
呼延锦接过来,收进怀里,叹了口气道:“袋子有点大,刚才下去怕打着打着掉出来,就暂时放这里了。”
“这里也不安全,重要信函不能这样放,丢了不知找谁要。”易呈锦关心的说。他早就看出呼延锦见了太孙回来,就有些不开心,估计是和这封信函有关。
“丢了才好……”呼延锦不由得脱口而出。
易呈锦笑道:“一定是你不喜欢的差事,让我来猜猜,是与花荞有关?”之前他奇奇怪怪的问些跟女人有关的问题,易呈锦便赌一下。
“花荞?跟花荞有关那我要看看!”陶青羽不由分说的就去呼延锦怀里掏那个牛皮袋子。熟悉是熟悉,青羽到底是个大姑娘,呼延锦吓了一跳,赶紧捂着胸口躲开。
易呈锦一把抓住她,怕她还要不屈不挠扑过去。
他看着一脸愁容的呼延锦说:“有什么难办的事,如果可以说出来,你就说来听听,说不定三个人的主意更多呢?”青羽拼命点头。
呼延锦又叹了口气说:“我是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但又不确定,她的心意如何……”
“这个姑娘……就是花荞吧?”陶青羽笑嘻嘻的问。
易呈锦有些猜到那个牛皮袋里装的是什么了。他离开京城以前,义父之所以提要替他定亲,就是因为宫里要给皇子皇孙们选秀,在催各州府上报秀女名单,义父有感而发。如果真是花荞要选秀,还是不说透的好。
他笑笑说:“花荞又不是个矫情的姑娘,你们本就是师兄妹,有什么不好说的?”
“对啊,对啊!我看花荞也是喜欢你的。”青羽就像自己被表白了一样高兴。
呼延锦一听青羽的话,像三伏天吃了块冰,惊喜的问:“真的吗?她跟你说的?”
“说……倒是没有,是我自己感觉到的。”青羽老实说到。
虽然微微有些失望,但还是增加了一点信心。呼延锦“腾”的站起来说:“我连夜就走!”
“城门早关了,而且也快要霄禁了。早点休息,明早再走。明早我拿一对信鸽给你,带回宝应去,给它们搭个窝,养熟了再放回来,以后我们传消息就快多了。我……送这个大麻烦回去。”易呈锦笑笑,超窗外看了一眼,赵吉的车早走了,路上行人也少了。
陶青羽虽不愿意被叫做“大麻烦”,但还是挺愿意易呈锦送自己的,而且是单独送。
“易二哥,你住这附近吗?”
“嗯。”
“我还要在京城待两天……”
“嗯。”
“我是第一次来,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好玩的?”
“嗯?”
“你一定是记恨我咬了你手心!你踢我手背我也没记恨你那么久,小气包!”
已经快要走到客栈门口了,易呈锦除了“嗯嗯嗯”,什么也没说,陶青羽不由得停下来,气呼呼的抬头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