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揉着眉心，拖住疲倦的步子走了进来。他的脸颊上冒出了短短地胡茬，头发也有些蓬乱。
“大人，都已经部署好了。”艾伦说，嗓音黯哑。
“辛苦了。”
艾伦看着她，眉头皱了起来。“你这脸色，可真难看。”
莫云撑着额头说：“可你还是那么英俊。”
“别夸我，我有自知之明，我现在感觉象一滩屎。”艾伦走到她身后，弯腰在座椅下方调节了一下，把椅背向后放下一点。
莫云靠进椅背。“做什么？”
“闭上眼睛，休息一下。”艾伦说。他的手指轻柔的放在莫云的额头上，稍稍用力地按压。
头疼随着艾伦的手指的动作而消除了，莫云闭着眼睛，说道：“以前从不知道你还会这个。”
“我妈妈是医生，她教过我。我爸爸头疼的时候，她常常给他这样按摩。”
“你的父母肯定很恩爱。”
艾伦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军情局还是继续对库伦星系和象山人军事空间站的进行侦查，”莫云说，“但我们得把注意力放在胜利纪念日的庆典活动上了。还有三天了。”
“明白，大人。”
*****
纪念日庆典准备工作按部就班，必要的防卫工作也都安排到位。随着时间的临近，各种纪念活动也轮番上演，不仅柯恩星媒体的大肆宣传，整个联盟内的相关新闻也越来越多，甚至盖过了对佛雷星和澄光星独立的报道。
但莫云察觉到，艾伦的日子又开始变得煎熬起来。
这三天来，他日益沉默，精神紧绷。
到了庆典当天，他这种全神戒备的状态似乎达到了巅峰。
“放松点。”莫云说，“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他们正站在行政厅中央礼堂旁边的一个小房间内。莫云对着镜子整理仪表。
这是整个庆典活动中最重要的一项流程，她和行政官范予轩将对在对克莱特人的战争中有着卓越贡献的人授予金徽勋章。
艾伦靠在小房间的门口，一只手按在耳机上，逐一向特勤队和军情局的安全小组确认安全情况。
“一切正常，大人。”艾伦走过来说。
“放松，艾伦，放松。”莫云伸手抚平他的眉心，“别那么大的压力，你已经安排好所有的事情了。”
“我没事，现在我只希望快点结束。”
这时，房间外的中央礼堂传来一阵掌声，一个负责活动调度的年轻姑娘小跑到莫云跟前，“大人，该您上场了，这边请。”
“好的。”莫云吸了一口气，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出了小房间。
在她走出房间的一瞬间，各种快门声疯了一样咔嚓咔嚓地响个不停，近十台悬浮摄像机立刻将她包围起来。
莫云登上礼堂中央的颁奖台，与范予轩站在一起。
在他们面前是十位英雄。
他们中有的是军人，在战争中英勇作战，顽强抵抗；有的人是医生，在战争中救死扶伤；有的人是运输司机，在战火中冒着生命危险，将紧缺物资运往躲藏在地下掩体中的同胞……
莫云怀着敬意，将闪闪发光的金徽勋章别在了英雄们的礼物上，再向他们致以庄严肃穆地敬礼。
中央礼堂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范予轩和莫云分别致辞之后，离开了礼台，将荣誉留给今天的主角们。
仪式的主持人也转向这十位英雄，问他们此时此刻有什么心里话想要说的。
“我想说两句。”其中一名看上去儒雅斯文的中年男子说。
几台悬浮摄像机立刻转向了他。
“我叫董青木，是一名医生。”中年男人说，“今天我获得这枚金徽勋章，是表彰我在克莱特人入侵的时候，在地下掩体中建立了临时医护所。我们前后收治近数千名病人和伤员了。”
董青木顿了顿，看向台下到场的媒体和受邀的普通观众。
“但我想说的是，这个临时医护所的建立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不过是唯一一个能幸运地活下来的人，是这份幸运使我够获得了这枚勋章。临时的医护所，还有另一位创立者，她也正是海鹰医院的创始人——凯特.奎恩。”
莫云向艾伦看去，他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艾伦？”莫云握住他的手肘。
“……没事。”艾伦干瘪地回答道，“我很好。”
但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他的表情比以往更加冷硬、封闭，垂在身侧的手握着拳头，因竭力控制自己而微微颤抖。
“实际上，我加入这个临时医护所的时候，”董青木继续说，“奎恩女士已经在那里独立支撑了三天。是她让整个医护所从无倒有一点一点的建立起来的。可遗憾的是……她没能看到我们胜利的那一天。奎恩女士、她丈夫和女儿，都在克莱特人的一次突袭中牺牲了。如果，不是那天我碰巧去接运输车的物资的话，我大概也没机会站在这里了。”
董青木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随着纪念活动临近，我总是越来越频繁地想起他们……愿他们安息，愿所有在战争中逝去的生命安息。”
礼堂里传来一阵叹息声，和隐隐地抽泣声。
艾伦眼神空洞地凝视着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艾伦！”莫云加重了语气，“跟我说说话！”
艾伦没有回应她，只是漠然地注视着董青木在悬浮摄像机的包围下走下了礼台。
“A1，报告你的位置。”艾伦按住耳机说。他停了一下听对方回复后，又说：“很好。S1-S10小组注意，十名游客准备去郊游了，跟上，近距离保护。A1，继续观察。C3，把规划路线发给S1-S10。”
他回过身来，对莫云笑了笑。“该走了，大人，还有巡游活动你需要出席。”
莫云看得出来，艾伦脸上的笑容很勉强，接下来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无论多么糟糕的情绪，此时此刻，他都必须控制住。
等今天结束之后，他们必须得好好谈一谈，她实在没法继续再这样旁观下去了。
“你确定没事？”莫云问。
“是的，我没事。”
莫云和艾伦出了中央礼堂，登上了特勤队的陆地车，前往新翡翠塔——胜利纪念碑——前面的巡游队伍的起点。
她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在巡游活动主持人介绍到自己的时候起身向巡游队伍和围观的人群挥手致意，再用一把激光枪点燃第一辆巡游车上的一个腾空而起的泛着荧光的圆球。
如果她射偏了，那可就丢脸了。不过莫云的枪法精准，那么大一个圆球更没有射偏的道理。
当火舌从圆球中窜出时，两条来自神话传说的龙的全息影像翻滚着在出现在半空中。它们披着金色的鳞甲，有着鹰一样的爪子和雄鹿一样的犄角。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
最为热闹的巡游活动就此开始。
“我们的行政官大人特别喜欢这种热闹，从来不考虑安保的压力有多大。”莫云说。可是看着人群脸上的笑容，眼里的光芒，这些压力并没有白白承担。
巡游开始之后，莫云就可以功成身退完全退场了。但是艾伦却还有工作，他必须回到在军情局的控制中心呆到整个庆典全部结束，人群散去。
等所有的这一切忙完之后，又是深夜了。莫云一直在控制中心的休息室里等着他。
“终于结束了。”艾伦走进休息室，递给莫云几块饼干，“吃点东西，否则一会儿你又该胃疼了。”
莫云指了指桌上的食物盒子。“我吃过了。你让他们拿进来的，忘了？”
“哦，是吗？大概我是忘了。”他把饼干送进自己嘴里。“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们得谈谈，艾伦。”莫云说。
“我们会谈的，但不是今天。”艾伦说，“我太累了，只想休息。”
“你答应过我什么？”莫云皱眉，“你答应过要告诉我所有的事。我在这里等了一晚上，就是为了要和你谈谈。别拒绝我。”
“抱歉，大人。”艾伦脸色苍白，依旧坚持说，“今晚你白等了。我今天什么都不想说，只想睡觉。明天。明天我会告诉你所有的事情。”
“你保证？”
“当然，我保证。”
莫云叹息一声，不再逼迫他。
“那好吧，我们回去。不过由我开车送你回家。我知道你想要静静，我不会留下的，把你送到之后我就离开。”
“你开车？”艾伦疑虑地说。
“怎么了？”
“……开慢一点。”
*****
第二天一早，莫云起床之后就直奔艾伦的家里。
当她到达艾伦家门口的时候，却意外地看见金昭正在门前按铃。
“大人，早上好。”金昭说。
“你怎么来了？”莫云奇怪地问，视线落到金昭手里拎着的一瓶酒上。“一大早就喝酒？”
金昭尴尬地咳嗽两声：“今天我休假，大人。我来看看他，我……有点担心。”
“担心？”
“黎西婕告诉我，之前和你们一起去污点星的登陆部队士兵，方汝杰，他在昨天夜里自杀了。”
“什么？”莫云睁大了眼睛。
“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但我猜想，庆典活动鼓励我们去面对新的生活，可同时也冲击着那些无法从阴影中走出来人。在这样的活动中，他们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孤独和绝望。”
莫云知道，方汝杰在战争中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全都倒在了污点星，他……
她突然一把抓住金昭的手臂。“你按门铃多久了？”
第108章 生死边界16
金昭惊讶地看着莫云：“7、8分钟, 奇怪, 他早该来开门的……我去！不会吧！”
莫云的心脏狂跳, 口干舌燥, 情绪控制机制上线剥离掉她心里汹涌而来的紧张和焦急。
她深吸了一口气, 让自己重新稳定下来。
莫云走到门禁密码键盘处, 迅速地在输入了密码。
但门并没被打开, 显示屏提示说：“密码错误。”
“去你妈的混蛋！”莫云骂道，抽出配枪，将功率调至最大, 毫无犹豫地对准门禁开火。警报声立即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
莫云踹开房门，对着重力场系统又是一枪。
她率先冲进艾伦的卧室。没人在。金昭也快速地检查了其他房间，同样没有人。
“没有人！大人, 他在哪儿？”
莫云思忖了一下。“跟我来。”
她带着金昭走到楼梯间的一道暗门前。
尽管他们俩在一起也有几个月了, 可她到艾伦家的次数非常有限。她只是依稀记得这里的暗门通向一个地下室。
莫云不知道暗门的密码，她想也没想, 又一枪将门禁报销, 完全不在乎里里外外的警报声响得震耳欲聋。
她冲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里一片黑暗, 没有灯光。莫云用力嗅了嗅, 稍稍放下心来, 她没有闻到血腥味。
莫云亮起了脉冲枪上的强光灯。
在灯光的之下, 他们看见艾伦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眼睛盯着手里的一张照片，垂下的另一只手中, 却紧握着一把手||枪。
他非常安静地坐在那里, 仿佛与他们不在同一个时空。他对警报声和面前突然闯入的人毫无反应，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金昭立刻扑了上去，一把从他手里卸下手枪。这时，艾伦才像是从死里复生一般，将视线投向两人。
“枪里没有子弹。”艾伦低声说，“我没打算自杀，别紧张。我只是睡不着。”
艾伦按了按手边的一个开关，打开了地下室的灯。他还穿着白天的衣服，连耳机都没有摘下来。看上去，他在这里坐了整整一夜。
“我在等你，我答应过告诉你的。”他抬手把手里的照片递给莫云。
莫云接过来，发现这是一张艾伦和父母、姐姐的合影。照片上的四个人都在开怀大笑，快乐的情绪似乎可以穿透照片感染他人。
金昭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艾伦的胳膊，说：“警报已经响了半天了，警察很快就会到的了，我上去看看，你们慢慢说。”
“谢谢。”艾伦说，又看向莫云，“你想听吗？”
“当然。”莫云说，“我必须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才能帮助你。”
艾伦惨淡的一笑。“发生了什么？发生的一切都是对我的惩罚，这个宇宙一定恨死我了。”
“艾伦……”
“你知道，克莱特人来的时候，他们并不是一开始就进行猛烈轰炸的。”艾伦低沉缓慢地开了口，“首先，他们派遣了很多R型飞艇和运兵船登陆。”
“那些登陆的克莱特人的首要目标，”莫云说，“是当时柯恩三号的研究机构和医疗机构。”
“是的，地面的战斗先于空中打击开始。虽然柯恩三号的军备力量很少，但人类的抵抗很激烈。很多研究资料和基因库，在克莱特人找到之前就被毁掉了。”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为了避免人类的基因数据落到克莱特人的手里，我和你一起去炸毁了一栋医院大楼。第二天，我听说了你家人的事……”
艾伦叹息一声，视线看向莫云，又穿过她，停留在过去的时光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