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衣衫不整,面露倦色,被扰了生意也只能乖巧地排排站好,等着这位公子的吩咐。
江珣翘着二郎腿,靠着椅背,面色沉沉。
程非从外头匆匆走入,来到江珣身旁,说道:“公子,建安城里的风月场所都翻遍了,没有顾二公子和郡主的消息。”
晚娘跌爬滚打二十年,一听便明白了七七八八,立马换上一张笑脸,说:“唉哟,江公子这您可找错地方了。我今日连顾二公子的影子都没见着。”
江珣眉头一皱,沉思片刻,说道:“去找林都督,让他查一下进城的马车。”
他刚讲完,穿一身轻甲的青年佩刀而入,正是建安城五军营中军都督林超。
林超身后还跟着一群人,除了他的一路手下外。还有一队人,领头的正是刚在上隆城分别不久的谢南靖,以及其妹谢南蓁。他们身后的人服装统一,持刀佩剑,是太清山的弟子。
“少阁主要找的人,并没有入城。我想应该是被无极山的山贼掳走了。”林超朝江珣行了一礼,说道。
江珣听着无极山有点耳熟,忽然想到江以莲就是被派出去前往无极协助剿匪了,他发觉事有蹊跷,问林超:“不过是一窝山贼,太清山的诸位远道而来,是来帮忙剿匪的?”
林超一怔,他心知仙家门派领地意识极重,建安虽是皇城,但向来只归玄天阁管辖,太清山众人携带武器不请自来,是犯了大忌。
谢南靖上前解释道:“我等来北辰是为了寻一物,此物恐怕在无极山的山贼手里。事发突然,请少阁主见谅。”
“无事,我也就一问。”江珣突然笑了笑,“来者是客,晚娘,收拾间厢房出来。”
晚娘连连应声退下,挥挥手把姑娘也都叫了下去。
江珣起身,又道:“我看事态紧急,也不招呼各位回玄天阁了,谢兄可介意在此处议事?”
谢南靖摇摇头,笑道:“仙家修士都是江湖儿女,岂会在意这些。”
两路人马上了楼,一路仙门弟子,一路官府军爷,踩得木梯咚咚作响。晚娘心疼地看了眼楼梯,在心中拜了下菩萨。
“我们在睿州城外一里处发现了打斗的痕迹。”林超一落座,便卸下刀说道,“应是那帮山贼做的。”
江珣接过话:“睿州临镇的百姓近日来一直受无极寨的山贼骚扰,玄天阁收到睿州知府的求助,已经派了门下弟子前去协助剿匪。”
“不错,根据吴大人所说,五日前是有一众仙家修士前往无极山。”林超顿了顿,继续道,“但他们入了山后便再无消息。”
江珣眸中闪过意外之色,说道:“玄天阁接到的消息中,只说是一群普通山贼。只是过于残暴,人数又众多,州府衙役颇觉剿匪之事棘手,故寻求仙家相助。”
“许是消息有误?我方从睿州过来,府衙的捕头说这无极寨里头,有修道者。”林超似突然想起什么,接着道,“他们还说,因仙长们入山五日未回,今日上午便派了一队人马前去玄天阁报信。”
江珣看向程非,程非皱起眉头,说道:“并无此事。”
“那便是了。”林超神色凝重,“我怀疑前去报信的人马和顾公子他们一起,被山贼掳走。”
江珣:“何以见得?”
林超看向谢南靖,说道:“今日我出了睿州城,在去往建安的岔道上遇见了谢公子等人,是他推测山贼在这里出没过。”
谢南靖颔首,接过话:“我等欲前往无极山,在睿州拐入建安的路上看见了血迹,我便留心查看了一番。根据地上打斗的痕迹来看,当时应该有两批人:一批从北面山坡冲下,一批骑着马朝往东边而去。马蹄印戛然而止,显然是遭到突袭。在北坡的树上和地面皆有潜伏的脚印,行事作风与山贼相似。而往东边去的那批人,应该是前往玄天阁的州府衙役。”
众人静静听着,江珣的神色隐在微弱的烛光下,晦暗不明。
谢南靖继续道:“另外,在事发地西边的不远处,有车辙的印记,车从东边而来,看样子是要入建安城,却也被山贼半路拦截。方才入城,我们遇见程小兄弟带着人大肆搜查,便上前问了缘由。现在想来,那辆马车应该就是少阁主要找的。”
谢南靖说罢,房内有一瞬间的沉默。
江珣食指轻敲着桌案,仿佛思考着什么,他突然问:“谢兄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太清山来此是寻何物?”
“实不相瞒。”谢南靖没有一刻犹豫,立马回答道,“我们在找一把刀。”
第15章 教你做人
“杀了同伴,就可以活命。”
二当家说完这句话,不止唐九宁等人愣住,连山贼们也不明所以,面面相觑。这群山贼虽然奸掳烧杀,无恶不作,但也从未生过看人残杀的念头。
但,恶徒是不需要学习的,他们向来无师自通。
大当家首先开口:“我觉得这个有意思,就照二当家所说的做罢。”
“好!我们就看他们怎么自相残杀哈哈哈哈!”
有人带头喊了一句,洞内的气氛又被点燃了回来。山贼们不再吹着下流的口号,而是单脚踩上石桌,举起刀枪,整齐地喊着:“杀同伴!杀同伴!”
二当家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周围立马静了下来,他说道:“我们要安静地看,听清他们的每一声惨叫,看清他们每一个丑陋的表情……”他说罢,看见俘虏们还绑着,向手下使了个眼色,“把他们松开。”
立刻有人上前,三下五除二解开了绳子。
包括唐九宁和顾子言在内,活着的人总共有七人。被解开束缚后,他们活动了下手腕,控制不住地去看不远处躺着的那把小刀。
这把山贼用来割牛肉的刀,是随处可见的防身刀具,宽不到两寸,长不过一尺。
但足以杀人,甚至一刀就可以解决。
没有人挪动一步,唐九宁观察了一下,发现玄天阁派来剿匪的都是些年轻的弟子,个个脸吓得惨白,还有人抖着手指颤声喊道:“师姐……怎、怎么办?”
得了,没救了,这时候还想着靠江以莲。唐九宁转眼一看,果然,江以莲自己也被吓得不轻。
“凭、凭什么我们要照做?”江以莲问道,语气有点磕磕绊绊,大概也心知这句话问得愚蠢,但那点大小姐脾气总是不合时宜地要出来溜一圈。
二当家轻笑一声,随手又拿起一把小刀。众人见识过他的手段,知道他这一刀飞过来,可能又要死个人。
有人迈开脚步想要躲避,边上的山贼架着刀恐吓,那人又战战兢兢地退了回来。
这仙家的人失了灵力,便如待宰的羔羊,连凡人也能磨磨刀将其宰杀。
顾子言拉了拉唐九宁的衣角,轻声问道:“要不我们演一场戏,拖个时间?”
唐九宁摇摇头,回道:“你以为他们看不出来?”
见没人动作,二当家又说道:“不如我来帮你们分析分析。你们不肯下手无非是因为这残杀同门的行为,离经叛道,做了便无法在仙家门派里呆下去了。”他哼笑一声,继续道,“怕什么?你杀光了所有人,又有谁知道?大家都会认为是山贼所做,你还能回宗门吃好喝好,当你的仙家人。”
“各位,我说得可对?”
二当家的声线像砂纸一般粗糙,磨过听者心脏深处的软肉。
所有人还是站在原地,没人踏出一步。
二当家叹了口气,他用二指衔着短刀,灵活地转动刀片,刀刃擦着皮肤而过,看得人心惊肉跳。
“那就没办法了。”他话音刚落,手腕一旋,作势要掷出短刀。
电光火石之间,有人动了。
几只手一同伸出抓向地上的刀。一只女子的手最快,指尖堪堪触到刀柄,她嘴角正要勾起,还未尝到喜悦,突然又一只脚快速插进来轻轻一踩,小刀旋着飞向空中。
“啪”的一声,唐九宁在半空中稳稳接住刀,她朝仍做俯身抢刀状的江以莲微微一笑。
“江师姐,可惜了,晚了一步。”
江以莲伸出的手紧握成拳头,缓缓站直身子,咬着后槽牙盯着唐九宁。
唐九宁笑容更深,她眉眼弯弯地回视对方,提声说道:“还请各位小师兄们帮我个忙,暂且退后几步,我有一桩私人恩怨要和江师姐了结。”
在场的几位玄天阁的弟子,都是在练武场一区修炼的等级较低的弟子,目睹了当日江以莲欺负唐九宁的全过程。他们隐约猜到唐九宁想做什么,犹豫着便后退了数步。
顾子言皱起眉头,他有些担忧地看向唐九宁。表妹没和他商量便冲了出去,不知道打得什么算盘。
二当家伸出手鼓掌。“啪、啪、啪”几声回荡在山洞中。
“好,欢迎两位来做个开场,请罢。”他嘴角带笑,退坐回位置上。
江以莲看了眼唐九宁手上的刀,心想对方虽然有武器,但这细胳膊细腿的,也未必打得过自己。
她先发制人,抬脚踢起一抔黄土,趁唐九宁抬手遮挡之际,出手抢刀。
抓到了!江以莲握住唐九宁拿刀的手腕,一阵欣喜。突然手臂一痛,只见唐九宁握着刀,刀尖朝下直接扎进了江以莲的小臂。
扎得不深,但是疼痛万分,江以莲忍住没松手,伸出另一只手去夺刀。
唐九宁立马用空着的手挡住她,两人单手过了三四招。江以莲见没了法子,便要伸腿踢,想不到唐九宁比她反应更快,直接膝盖一顶,江以莲只觉大腿一阵抽痛,站不住单膝跪了下来,手也随即松开。
唐九宁松了松握着刀的手腕,笑道:“江师姐,还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啊。”
江以莲始终夺不下刀,恼羞成怒下直接向唐九宁扑了过去。
唐九宁避开她胡乱的一击,握着刀柄从侧面攻她腰侧,江以莲整个人一软便要倒下,唐九宁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回身一旋腿,把她拦腰踢飞了出去。
江以莲脸上沾了灰,趴在地上咳得死去活来。
唐九宁哼笑一声,说道:“江珣说的真没错,还真是出门在外就被打成狗。”
“你!”江以莲听见这话,立马怒气冲冲地转过身。
身子扭到一半,肩上一股大力袭来。
“砰!”
江以莲被唐九宁正面朝上按回地上,后脑勺撞地,整个人震得晕乎乎。她看见唐九宁骑坐在自己身上压着自己,冰冷的刀光在那人的右手上闪现,她一个惊悚清醒过来,失声喊道:“你要干什么?”
唐九宁高举着刀,冷冷地说道:“还能干嘛,送你上西天。”
“不要!住手!”江以莲不得动弹,惨叫出声,“不要杀我,我错了,我错了……”
“你、错、哪、了?”唐九宁俯下身,一字一顿地问道。
这双桃花眼带着冷意,看得江以莲心里一惊,她再开口声音里已经带上点哭腔:“我、我不该找你麻烦,不该打你……”
“就这些?”唐九宁眉头一皱,作势便要下刀。
“啊——等等,还有还有!”江以莲眼睛一闭,又喊道,“我、我……刁蛮任性,横行霸道,无理取闹……”
江以莲骂了自己一连串的词,唐九宁静静地看着她,如同当日在练武场上,江珣赶来之前,她也是这样的眼神。
江以莲忽然就觉得心里一凉,像是被扼住咽喉一般止住了声。
唐九宁的眼里荡过一丝笑意。
手起、刀落。
顾子言心里一惊,扒开人群欲挤上去。
“啊啊啊啊啊啊——”
刀划开皮肉,江以莲惨叫声响起。
左肩剧痛无比,她抖着嘴唇,眼珠微动转过去一看,这把刀擦过自己的肩膀,深深地扎入地面。血浸染衣裳,江以莲已顾不上疼痛,她目光转向唐九宁。
“这一刀,是教你怎么做人。”唐九宁淡淡说道。
江以莲这时候才感觉自己的心跳慢慢回来了,她深深地喘了几口气,手脚无力瘫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冷汗。
原来死亡靠近的时候是这般恐惧与无助,那瞬间如此短暂,却如同去地狱走了一遭。
唐九宁没有拔出刀,而是再次俯下身子,靠近江以莲耳边轻声说:“等会把我逼到二当家那边去。”
江以莲:“?”
“想要活着出去的话就照做。”唐九宁说罢,拔出了刀,给了江以莲一个眼神。
江以莲虽然现在脑子还晕晕乎乎,但大难不死之后,她似乎福至心灵,立刻懂了唐九宁的意思。她突然劈手夺过刀,一把推开唐九宁爬了起来。
她握着沾血的刀,不顾肩上涌出的血,一步一步靠近唐九宁。
唐九宁只能缓缓后退,与江以莲拉开距离的同时,她用余光瞄了二当家的位置。
江以莲握着刀冲了过来,唐九宁转身跑了起来,脚用力一登跳上一张石桌。
桌边坐着的山贼惊得把酒洒了一手。
唐九宁抽出桌案上的刀,刀光乍现,她转头看江以莲,出鞘的刀锋带起一阵风。
眼看两人就要碰上,这是杀气腾腾的殊死一击。
唐九宁眸光闪过,刀势突然一转,直接越过江以莲袭向邻桌的二当家。
她手上的红莲发着光成圈散开。
“咣当——”一声。
二当家握着的酒杯被拦腰斩断,他的衣领被划开,胸膛尽显,一道横跨前胸的血痕浮现出来,涌出滴滴血珠。
啧,被他避开了。
唐九宁眉头一皱,反手又挥动起刀。
二当家扔掉酒杯,立起刀一挡。
猛烈的碰撞之下,那把刀的刀鞘碎裂开,残壳一点点剥落,露出了通体黑色的刀身。
不是光滑的亮黑,而是黯淡无光的,仿佛会吞噬一切的黑洞般深不可测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