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宁凑过来轻声道:“一会儿看见江以莲,她若是……”她斟酌了一番,继续道,“无论她是什么样子,你先不要轻举妄动。”
顾子言听了这话,心里一悚。唐九宁没说明白,但顾子言却听懂了,这妙龄女子入了贼窝,会遭到什么待遇可想而知。他活了二十多年,吃喝玩乐走遍大江南北,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心情顿时沉甸甸的。
他有气无力地问道:“……为什么?”
“前往无极山的肯定不止江师姐一人,就算是她一人,凭她的本事,也不会被区区山贼捉住。”唐九宁盯着没有关实的门缝向外看,光线成一寸宽的直线照在她脸上,半暗半明下,平白给这张仍显稚嫩的脸颊添上点坚毅。
“所以那山贼窝里,定有高人在。”
第13章 无极山寨
唐九宁和顾子言被山贼推搡着,走在夜色降临的山路上,一路沉默不语。
前方火盆子高高架起,烈火点燃干柴,劈啪作响。唐九宁在火光里看见“无极寨”三个大字歪歪扭扭的挂在寨子门口。
小喽啰们簇拥而至,称铁链男为三当家。
三当家似乎是急着邀功,下了马便拉着“战利品”进了一个山洞。
洞内空旷,石桌石椅上坐满了光膀子的壮汉,皆在食肉饮酒,偶尔抓住倒酒的美婢入怀,嬉闹一番。□□的笑声一阵接一阵地在洞内回荡。
看来无极寨的山贼,日子过得很舒坦。
大当家一条腿横搭着另一条腿,坐在铺着虎皮的石凳上。他身材魁梧,眼神如蛰伏的雄狮一般,扫过唐九宁等人。
“大哥!这些官兵要想去通风报信,被我抓回来了!”三当家随手扯过一人摔到地上,一脚踩上那人的脑袋,哈哈大笑道。
大当家只看了一眼,便道:“嗯,都拉下去喂狗。”
被绑住的官兵们瞬间抖成一团,胡乱挣扎但无济于事,被几个山贼揪住头发残暴地拖了下去,门外传来“不要”、“救命”的喊声。
三当家见这帮人并没有讨到大当家的欢心,立马将唐九宁和顾子言推上去,道:“大哥,我还捉了两人,看着还挺有钱的,等我问出他家在何处,狠狠地敲上一笔。”
大当家手一挥,示意自己听到了,带人下去。
三当家有些不甘心,欲言又止。这时有人喊道:“三当家,这钱呐,自从二当家来了之后,咱们就不缺了。你抓两个男人回来有什么意思,倒是带个女人回来给兄弟们爽爽啊。”
“就是,就是。”桌席间陆续有人附和。
“女人之前不抓回来一个吗?还是个仙家修士。”三当家“嘿嘿”笑了两声,道,“我瞧着长得不错,年纪也小。只不过——”三当家眼珠扫过坐在上座的男人,“二当家的一句话,让兄弟们都憋得慌啊。”
唐九宁听罢和顾子言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确定三当家口中的女人应该就是江以莲。这么说来,江以莲应该没事。
被唤做二当家的男人长着一张沉闷的脸,自斟自酌。他听完这话脸上露出了奇特的笑容,嘴角高高拉起,眼神藏着某种期待。
“我说过今天要给诸位看一场好戏的。”他放下杯子,朝门口喊道,“把他们带上来吧。”
有人应声拉着一队被绳子缚着手的人进了山洞,他们的手皆被麻绳捆住,眼神涣散,面容枯槁,衣服则像是泥里滚过的一样,显然被这群山贼关了好几日。
唐九宁在这群人里看见了江以莲。
江以莲脸上沾满污垢,神情却依然傲慢,她咬紧下颚,眼神恶狠狠地扫过山贼。
唐九宁可以确定江以莲没事,以及这位大小姐还没有看清自己所处的险境。
果不其然,江以莲脚步一停就开始破口大骂:“一群不知死活的垃圾,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就敢绑?待我玄天阁踏平这座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不得好死——”
二当家一边听着咒骂一边用小刀割着桌上的一盘牛肉,他动作不徐不疾,甚至称得上慢条斯理,他听江以莲没了声音,便问道:“骂完了吗?”
江以莲重重哼了一声,从头到脚无一不显示出对这群山贼的极度鄙夷。
二当家割下一块牛肉,转了一圈手上沾了油渍的刀。忽然,他嘴角一笑,手中的刀转变了方向,直直向江以莲等人飞去。
“噗呲——”
直到江以莲边上的一人中刀倒了下去,众人才看清,他的脖子中间,深深地插着那把刀。
这名可怜的玄天阁弟子,口中噗噗地冒出血,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没了气息。
人堆里出现了一瞬的骚乱,有人急匆匆地喊了声“肖师弟”,有人则被此景吓到,退后几步,面露惊恐。
江以莲看着自己脚边的尸体,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唐九宁悄悄凑近顾子言,问:“是那二当家吗?”
顾子言面容严肃,点了点头,他的额上滚落一滴冷汗,回道:“粗略一看,恐怕有金丹期修为。是几级我看不出来,很有可能在我之上。”
“你是几级?”
“金丹初级,三年来止步不前。”
“……”
“你们在偷偷摸摸说什么?”三当家的刀往两人跟前一横,眼神一厉,问道。
这句话说得不轻不重,但足以使全场人听到,三当家话音刚落,几道目光便探寻而来。
其中一道是江以莲的。
唐九宁一看见江以莲眼里有光闪烁,便觉事情要糟糕,她连忙用眼神提醒江以莲,也赶不上这人的嘴快。
“顾二哥!”
这一声喊得全场寂静,顾子言背过身缩起脑袋也无济于事,江以莲那直勾勾的目光是什么意思,所有人一目了然。
三当家反应最快,立马把刀架上顾子言的脖子,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冰凉的刀刃贴上皮肤,顾子言一个寒颤,他伸手捏住刀背拉开几寸,转头看向唐九宁,有些为难道:“表妹,你顾二哥我今天剑都没带。”
唐九宁:“加油!”
三当家眉头一皱,觉得这两人鬼鬼祟祟,提刀就要砍过来。
顾子言闻言一叹,运功震碎麻绳,左手抓住三当家的手腕,用力一握,三当家惨叫一声,刀脱手而落。顾子言右手接过刀,一跃而起,踩过几个山贼的脑袋,向二当家袭去。
二当家纹丝不动,手里还举着酒杯。在顾子言的刀刃破风而来时,他才拾起手边的刀一挡。
刀刃与刀鞘一撞,无形的气浪荡开。
顾子言的手腕一麻,刀上出现裂痕。他低头一看,二当家手里的这把刀,刀身窄而长,刀鞘破旧,布满细小的裂痕,刀柄上缠绕着绷带,卷着垂下一端,显得脏乱又劣质。
但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刀。
顾子言这念头一闪过,坐在首座的大当家突然说道:“把他拿下。”
众山贼应声而起,举刀抗枪地向顾子言冲来。顾子言回身挥刀,掀翻第一圈人浪,奈何山贼众多,倒了一批又有一群蜂拥而至。
唐九宁趁机挣开绳子,捡起把小刀去解江以莲等人的绳子。
江以莲摸了摸自己勒红的手腕,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爹呢?”
唐九宁没搭理江以莲,问其他人:“你们怎么会被抓住的?”
一人回答:“我们接到官府的求助,协助剿匪。但那二当家显然是仙家修士,我们打不过。现在又被下了药,用不得灵力,只能任人宰割。”说罢他看了眼地上肖师弟的尸体,面露不忍。
“赵宁你敢无视我?”江以莲瞪着眼问道。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发大小姐脾气!唐九宁火气蹭得一冒,一把扯过江以莲的衣领压低声音道:“再废话一句,抽死你信不信?”
“……”
江以莲只被唬住一瞬,瞪起眼便要回骂,耳边突然风声袭来。
唐九宁和江以莲转头一看,顾子言连人带刀,被打飞了过来。
“噗——”顾子言吐了口血,匍匐在地抽气,他看向唐九宁断断续续道,“对,对不住啊,表妹,二哥我尽力了……”
说罢便一头昏死过去。
唐九宁见状抬头,只见二当家手握长刀,刀尖泛着骇人的寒光,他的嘴角带笑,残忍中带着一丝癫狂,仿佛看到无处可逃的猎物一般。
玄天阁,弄玉小筑。
钟星在院门口翘首以盼,眼看着夜色渐深,却完全盼不到郡主回来。
她心里的担忧越压越深,她深知此事不能让少阁主知道,而且有顾家二公子带着,应该也不会出事。但眼看月头一点点爬上树梢,她紧张地来回走,咬咬牙还是往少阁主的住处走去。
钟星熟稔地穿过小道,她从小便在玄天阁长大,自是熟悉。但是少阁主的院子倒是人生中第二次去。第一次为了郡主,第二次还是为了郡主。
她心中忐忑,抬头发现自己已到门口。
程非正轻手轻脚地合上房门,转身看见钟星,几步下了台阶,问道:“这么晚了,什么事?”
钟星看了眼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咬着嘴唇问道:“公子睡了?”
程非点点头,回道:“这几日事务繁忙,公子有些乏了。”见钟星眼中焦急,程非想了想,又问,“可是郡主出什么事了?”
如今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钟星凑上前把事情一一告之。
“什、什么?去了那种地方?”程非震惊道。
钟星在他的目光下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回轮到程非犯愁了。
这事他若是压着不报,也不是不可以。顾二公子带出门去,夜不归宿也是常态,没准明日就晃晃荡荡地回来了。但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也担不起这个责。
程非愁得一边挠头一边往回走,在门口踌躇了片刻,终是敲了敲门。
他屏息凝神凑上耳朵听了半晌,里面才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
“进来。”
程非低着脑袋进去了。
屋内没有点灯,江珣起身披着外袍坐在榻上,他长发未束,披散着遮住半张脸,青丝之下露出的侧脸轮廓分明。月色柔和了线条,却揉不掉此刻江珣眼中的阴霾。
他缓缓抬眼,声音有些冷意。
“何事?”
第14章 一场好戏
顾子言是被一盆水泼醒的,他睁开眼,发现还是在山洞里。
五脏六腑火辣辣得疼,一呼吸,胸口就像有千斤大石碾过,他趴在地上喘气,想运气调息惊觉体内灵力空荡。
他抬眼一看,唐九宁等人被绑得结结实实,背靠背坐成一圈。
一个山贼过来给顾子言绑上绳子,将他推了过去。
顾子言踉跄两步,回头看了眼那粗暴的山贼,一声不吭地盘腿坐下。
唐九宁凑过来问:“你没事罢?”
“我发现……”顾子言皱着眉回答。“我失了灵力。”
“他们给你喂了药。”
顾子言面露惊讶,唐九宁又说:“先别担心。我们先在这里耗着,看看这群山贼要做什么。”
方才发生的小插曲并没有扫这群山贼的兴,他们像是没事发生过一样,又开始了宴会。
大当家举杯,对底下众山贼说道:“来,我们敬二当家一杯。若不是二当家,我们无极寨也不会过上这般舒适的日子。”
山贼们纷纷举杯应和。
“敬二当家一杯!”
“敬二当家一杯!”
三当家不情不愿地敬了一杯酒,说道:“二当家,你说要给我们看好戏的。这兄弟们裤子都脱了,可不能什么都没有吧?”
三当家一句荤话,惹得全场大笑,有人接着说道:“三当家你这话说的,我还以为要让那女人跳脱衣舞呢。”
话音刚落,便有人拍手附和。
“哎你这想法不错!”
“我同意!”
洞内气氛瞬间高涨,这群山贼欢呼着,胡乱吹着蹩脚的口哨,目光来回扫视江以莲,像下水沟的老鼠一般,眼神黏糊又恶臭。
江以莲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意识到自己即将而来的遭遇,终于慌了,哆嗦着问唐九宁:“我爹呢?我爹怎么还不来!珣哥哥呢?”
唐九宁淡淡扫了江以莲一眼,从这位娇蛮任性的大小姐眼里看见了恐惧,她笑了一下,回道:“他们都不知道你在这,怎么来?”
江以莲神情凝固了一瞬,她转着眼珠瞄了眼周围,山贼狞笑的脸仿佛被放大至眼前,她甚至听到了他们吞咽口水的声音。
她终于承受不住,抱头尖叫一声,喊道:“不要!”
洞内的欢呼声更大了,江以莲绝望地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诸位。”二当家突然说话,他的声音不重,却在这热闹喧嚣中显得异常明显,像一把拨开雾气的刀,沉静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我想给你们看的好戏,岂会如此下作低俗。”
四周都静了下来,有些人的脸色不太好看,却不敢发作。
二当家起身,走到某一石桌前。那山贼方才起哄得厉害,此刻笼罩在二当家的阴影下,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二当家伸手拔出他桌前插在牛肉上的小刀,随手一丢。
刀翻滚着停在唐九宁等人跟前。
“你们当中,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二当家开口,说出的话如阴冷寒气,侵入听者的骨髓深处。
“杀了同伴,就可以活命。”
京城建安,醉芳楼。
老鸨晚娘压下一肚子火气,手里搅着块红帕子,和声和气地说:“江公子啊,这所有姑娘都在这儿了。您这到底要找谁啊?”
醉芳楼是建安城里最大的青楼,夜色浓浓,正是卖力赚钱的好时机。而江珣带着一群人,二话不说直接踹门而入。可怜今晚的客人,抖着手连裤子都来不及提好,便跌跌撞撞地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