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生在台下皱起了眉头:“这样下去不妙啊……”
江以莲眯着眼努力看清台上两人的动作:“如何不妙?”
“小师妹完全被压制住了。”徐长生目光随着台上两人的身影而动,“她的体力在被消耗,不出百招,速度上就会跟不上宋乐。”
唐九宁已经接了宋乐将近百来招,但她始终没出一招。宋乐心下生疑,但是仍没有改变的自己原先的策略:他一直没使出绝招,而是以速度压制住她,就是想先消耗掉她的体力,然后用一击便结束这场比赛。
这样的决赛才算是赢得漂亮。
他发觉唐九宁出剑的速度变慢了,心道这就是机会。于是他握紧了剑,将灵力注入剑中,向唐九宁侧方劈了过去。
一招,就要了结她!
“唰——”剑扑了一个空,凌厉的剑气裹着风卷过台下众人的头顶,向远处袭去,将顾子翌躺着的屋檐击出了一个洞。
宋乐一怔,她竟然躲开了?
不对,她人呢!
宋乐心下一惊,猛地抬头。
唐九宁的手中握着雪引,携着红光,直直飞下。
“铛!”
宋乐抬剑堪堪挡下一击,可这自上而下的剑气过猛,他被逼迫至单膝半跪在地,膝盖在石砖上直接砸出了一个坑。
他咬着牙抬头看向唐九宁。
“还是被你挡下了。”那姑娘翻身落地,“反应真快。”
宋乐突然就想明白了,一开始她接下百来招,是为了找出自己出招的规律。练剑者出招的规律,可有可无,但在不间断的情况下快速击出百招,总会有那么一点规律可寻。比如他在直击之后,下一招习惯性会横劈。
小瞧她了,宋乐看向唐九宁,目光沉了下来。
唐九宁心知这一击不成,便没了下一次的机会。宋乐目光敏锐,定是发现了她的小计谋,下次出招难免会小心谨慎些,让人再也无法探寻其规律。
她心下烦躁之余又想起那日馄饨铺子里,谢南靖的话。红莲散开在手腕边上快速旋转着,她偏头瞥了一眼,握紧了手中的雪引。
封印不宜开太久,看来只有速战速决了。
刹那间,红莲红光大作。
她脚下用力,一阵气浪自足下翻涌,雪引散出森森冷意向宋乐袭去。
宋乐也看出了唐九宁的心思,既然大家都想一招定胜负,那就没必要藏着捏着了。他手腕一动,灵力便四溢出来充斥着剑身,他一下子运了七成力,势必要在一招内赢了比赛。
唐九宁运气挡下,被震得喉间一甜,她暗暗把血咽下。谢南靖说得没错,卷龙剑果然名不虚传。
宋乐见自己的一击竟被唐九宁轻轻松松地挡掉,惊讶之余立马再次挥剑,将更多的灵力灌注于剑上。
卷龙剑的剑气像巨浪一样袭来,能将人直接拍倒在地,就连台下的人都被吹得头发飞舞,睁不开眼睛,他们急切地往台上看去。
唐九宁还是没躲,她握着剑,想要抗下这一招。
扑面而来的剑气狠戾,像一把把小刀割过皮肤。雪引在手中颤抖,她运气硬生生稳在原地,咬着牙奋力一挥,冷气划开热浪,空气炸裂,瞬间破了宋乐的攻势。
剑招虽化解,但唐九宁身子一晃,拄着剑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噗——”
一口血喷了出来,她的衣襟沾上了点点血迹。
宋乐提剑而立,震惊于她能破了这九成力的一招,但明显对方已受了内伤,他犹豫着握了一下剑:“还不认输吗?”
“认什么输?”唐九宁擦了擦嘴角,直起身子,“有本事你再来一剑,我照样能挡下来。”
宋乐一愣,这姑娘真不知天高地厚。
“……好,这可是你说的。”
宋乐话音刚落,他的剑上缠上青光,滋滋作响,像青色的雷电。天气突然就阴沉了下来,乌云密布在头顶,云中隐隐有电闪雷鸣。
暴风骤雨前的黑暗,压抑到让人心生恐惧。
徐长生伸长脖子,握着拳头,焦急道:“她疯了吗?”
江以莲看了徐长生一眼,又抬头看了一下变了色的天,问道:“怎么了?”
“我看过宋乐的比赛,刚才那一招,他用了九成力。现在天象异变,他明显是要出十成力了。”
徐长生面露担忧之色,“师妹为什么要激他出绝招?”
江以莲转回目光,只见台上剑拔弩张,眼看就要生死一战,她又问徐长生:“依你看,有胜算吗?”
徐长生摇摇头:“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
唐九宁提着剑缓缓往后退去,直到她的腰抵在轩辕台边上的栏杆,才停下了脚步,她静静地看向蓄势待发的宋乐。
龙卷剑光一闪,继而狂风大作。
来了!
唐九宁抬眸,只见青色的剑光裹挟着飓风而至,瞬间便来到自己眼前,她却没有抬剑的动作。
台下的人皆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小姑娘口出狂言逼宋乐出了全力,眼下又没有接招的打算,这不是送死吗?
剑气几乎扫到了自己的鼻尖,唐九宁身形忽然一闪,快得让人连残影都看不清,便来到了宋乐的左上方。
宋乐悚然一惊,他如今大招已出,剑势不得逆转,关键还是唐九宁的速度太快,没留给他一丁点时间调整剑势,他甚至来身子都来不及转回。
唐九宁抬剑,剑身上腾升起丝丝白气,是空气遇冷化成的水汽,似雾似雪。
宋乐眼中焦急,大力且匆忙地拉回剑势。
唐九宁的眸中映着剑光,冷冽又锋利。
旋身,一剑,砍下。
“砰——”
两剑相撞。
台上发生剧烈的爆炸,气浪猛地溢出轩辕台,弥漫到台下的人群中。
众人眯起双眼欲一探究竟,却看不清半点东西,入眼处皆是白茫茫的气流,泛着摄人的冷意,让人忍不住抱起胳膊搓了搓。
有人伸出手,点点雪花落入手心。
这六月的初夏,竟然还会下雪?
抬头一看,那片宋乐招来的乌云,没有电闪雷鸣,更没有狂风骤雨,而是落下零星碎雪,飘散在空中。
突然,又是“砰”的一声,雾气里飞出一人,直直落下了轩辕台。
——是宋乐。
他喷出一口血,躺在地上半撑着身子,捂着胸口喘息不止,显然是受了重伤。
白色的气流渐渐散去,轩辕台的四根石柱已断裂一根,碎石簌簌而下,是方才宋乐被打飞时撞击所致。
一人的身影来至台子边缘,露出玄天阁的青白制服。唐九宁手持长剑,发丝飞舞,垂下眼皮俯视着台下的宋乐。
“你可认输?”
宋乐看向落在手边的剑,想去抓,奈何手抖得厉害,他再看一眼唐九宁站得笔直的身影,不甘地将头一垂:“赵姑娘好身手,在下甘拜下风。”
众人似乎没反应过来,这场比赛结束得太快,但又空前的精彩。一时间台上台下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直到谢长老又站起了身子,他隐隐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宋乐,缓缓开口:“比赛结束。”
“决赛获胜者为——”
“玄天阁赵宁。”
“哇啊啊啊啊啊啊
玄天阁弟子爆发出欢呼声,徐长生差点喜极而泣,要知道这次百门大赛他们的战绩并不乐观,少阁主又不参赛,到时候名次排下来肯定不会好看。他兴奋地看向江以莲。
江以莲睨看了他一眼:“激动什么?不就是赢了个比赛?”说罢她转过头去,嘴角的笑意压不下来,自言自语道,“赢了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唐九宁是被一群人簇拥着回到玄天阁住所的。
一路上她只顾着笑,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夸她,她弯着嘴角没说一句话。
她怕一张口便喷人一脸血,硬是提着一口气挨到了院门口,抬头一看,江珣先走一步,早已站在门口等她。
不知为何,她浑身上下的力气在那一刻就全部卸掉了,胸中翻涌的那口血再也压制不住,在嘴角溢出。
她膝盖一软,还没迈进门就要跪下去。身后跟着的徐长生见她身子向前倒去,连忙伸手去拉。
但她倒入了一个人的怀中,仿佛事先准备好似的,结结实实地接住了她。
徐长生等人伸出的手臂又收了回去,怔怔地看着自家少阁主。
江珣打横抱起唐九宁,头也不回地向屋内走去:“去请金紫门的王之玉过来一趟。”
唐九宁还没有彻底晕过去,她只是疼得没有力气,胸口火辣辣得疼,每吸一口气好像要把心脏撕裂,流经四肢百骸的血仿佛带着倒刺,一下一下地刮着骨头。
她咬着牙没有发出呻/吟,手却紧紧抓住了江珣的衣襟。
江珣低头看了一眼她被汗浸湿的额角,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唐九宁一摸到柔软的被子,就把自己裹了进去,蒙头盖了起来,缩成了一团。
她很久没有这么痛过了,除了师父,也没人见过她这番狼狈的样子。
力量用得过多,封印反噬之下,便是这般钻心的痛,让她回忆起少时泡在药缸里的痛楚,每每想起总是让人心生恐惧了先。
如今脑子里尽是光怪陆离的景象,一瞬间全身没了知觉,一瞬间又剧痛袭来,仿佛要将灵魂给剥离。反反复复之下,她在被子里止不住地颤抖,却硬扛着没有出声。
一只手隔着被子轻抚过她的脑袋。
被子贴着脸颊,在汗水之下黏糊糊的,难受至极,但那只手却万分温柔,好像要将她整个人都裹入手心。
她听见被子外传来声音。
“哪里疼?”
“……”
她怔怔地盯着被子里黑漆漆的一角,突然什么都不想坚持了。不想忍痛,不想骗人,更不想自欺欺人。
她想将自己遭的罪全部说出来,就像是剖开伤口给人看,然后可怜兮兮地讨点安慰。
她想那么做。
“都疼……”
“哪里都疼。”
作者有话要说:我寂寞了,所以评论区发红包啦啦啦啦 ̄ ̄ ̄ ̄ ̄
第36章 青松白雪
屋内的熏炉里点着沉香,袅袅升起,安静地缠绕交错。
王之玉将扎在唐九宁臂上的银针一一收回,她看了眼陷入沉睡的唐九宁,又将目光移至她的手上。
正软软地落在一只筋骨分明的男人的手掌中,被牢牢地裹住。
不是江珣还能是谁?
王之玉转回目光,继续拔针:“虽说哥哥疼爱妹妹是常事,但放在少阁主身上倒不太寻常。”
江珣听出了王之玉的调侃之意,他不动声色地将唐九宁的手塞回了被子里。
“我暂时用银针止了痛,但她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王之玉一边卷起针袋,一边走到桌案,提起笔写下几味药,“这药能让她在运功的时候舒服点,但是治标不治本。”
“不容乐观是什么意思?”
江珣的衣服上有些褶皱,是被唐九宁抓出来的。他的脸上少了那种常见的、客套的笑意。一个精通算计的人在此刻失了伪装的耐心,显得有些冷漠。
王之玉瞥了江珣一眼,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活不长,至多三年。”
江珣的眸子微动:“是因为她那异于常人的灵脉?”
“不错。”王之玉点点头,“她的身体承受不住如此暴戾的力量,经脉早就不堪重负,有枯竭的趋势。若不是你说她有封印护着,我真惊叹于她能活到这般年纪。”
“可有法子治?”江珣皱眉。
王之玉自幼学医,师从万药堂医圣丁如,有一手妙手回春的好医术,若她说没得治了,那即便是送到大罗神仙面前,也是回天无力。她没有立刻接江珣的话,垂着眼仿佛在思考一个难题,久到让人觉得,那个答案或许让人难以接受。
终于,她眼皮一抬,静静地看向江珣。
“有。”
王之玉的声音轻柔,这个字却像刻在大钟上,被敲响于天际。
“少阁主是否知道‘灵元珠’?”
江珣略一思索:“听过。传言灵元珠由原始魔尊九阎亲手所制,集结了天地万物之灵气,能让修道者一步登天。”他一顿,看向王之玉。“不过谁也没见过灵元珠,也不知这传言的真假。”
江珣的言下之意便是不信有灵元珠的存在。若是真有这般至高无上的灵物,整个修真界早就抢疯了,哪会在这里你一句听说,我一句传言,说个百年掉也不见珠子的半点影子。
王之玉知道江珣话里的意思,她淡淡一笑:“众所周知,九阎是天地怨气所化,那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去做一颗盛满了灵力的珠子?于他又有何用?”
江珣莫名其妙地看了王之玉一眼:“那不恰好说明这个传言是假——”
他一顿,忽然想到了什么。世间的所有传言大抵都不会是空穴来风,虽然风向会时常偏了道路,但探究其根本,总是会存在理由。把那些荒诞的、不可信的表皮撕下,剩下的往往就是那个事件真正的起点。
“他为了什么?”江珣眯了下眼,话锋一转。
王之玉敛下眼皮,她的声音似风似雾,道出一段不为人知的前尘往事。
“为了他的女儿。”
那年腊月,王之玉年方十三,这是她拜丁如为师的第三年。
她在药斋煎完药,匆匆忙忙赶往师父的屋子交差。因跑得太急,她在长廊的转弯处撞上了一个人,脚腕一扭便要摔地上,那人伸手扶住了她。
她抬起自己冻得红扑扑的脸,想要道声谢,却被那人的容貌惊住。
一身黑色的华丽长袍他穿得随意,长发被草草地束着,留下几缕散落在脸侧。他的脸应是非常年轻的,但眼珠里又仿佛装着沧海桑田。细看之下,他的五官其实都是普通的,但组合在一起,却有一种奇异的美感,就好像要将人的魂给勾出来,让人心悸又沉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