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嘴角挂着一丝极浅极淡的笑意,他问王之玉:“你师父呢?”
王之玉这才回过了神。
她迈着小步子带着男人去寻师父。又按照师父的吩咐将小案与软垫移到回廊上,再回屋子里去端茶具。
她心里美滋滋地想,他们要赏雪喝茶,那人便能在万药堂多留一会。
“噔”的一声,杯子在小案上滚了一圈,险些摔落在地。
丁如是个脾气暴躁的老头儿,他眼睛一瞪,呵斥道:“怎么这般毛手毛脚?”
王之玉手忙脚乱地摆好杯盏,偷偷瞄了眼坐在丁如对面的男人。
男人抬着头,正在看院子里的雪景,他的侧脸清雅,微扬的下颚线中又带着一丝冷冽,怎么看都好看极了。
青松摇碎雪,回廊煮清茶。而王之玉躲在屋子里,时不时透过门缝瞄一眼。
“尊主远道而来。”丁如端起杯子吹了吹茶水,眼皮一抬,“就是到老夫这里喝杯茶?”
“我是来谢过丁老先生的。”男人答道。
丁如胡子一抖,阴阳怪气道:“那可真是折煞老夫了。”
男人一笑,眉目忽地就柔和了下来:“婉儿有喜了。”
丁如一愣,眼底里先是捎上些惊喜,而后又覆上担忧之色:“先别高兴得太早,怀了也不一定能生得下来,生下了也不一定能活。”
“我知道。”男人的眸色渐冷,“此番前来,也是想请教丁老,可有法子?”
丁如盯着眼前的茶杯没吭声,他碾了碾自己的白胡,慢吞吞道:“办法也不是没有。”
“孩子活不下去,无非是你煞气过重。”他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骨肉相连,这股煞气难消,不如放任其在体内,借用灵力渡之,以护住心脉,保全性命。”
“我明白了。”男人听罢,留下一句话,便没了身影。
王之玉只见回廊里黑影一闪,那个位置便空空荡荡,只有几片雪花飘飘然落在坐垫上,她忍不住冲了出去。
天地间连成一片,入眼处皆是白茫茫,哪还有那一抹黑影?
“唉。”丁如看了眼远方,叹了口气,“走那么快干嘛。”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在氤氲雾气中自言自语:“你力量如此强大,上哪去找可与之抗衡的灵力……”
“你这孩儿的命,怕是续不了咯。”
不久后,王之玉听闻了“灵元珠”的传言,别人皆是一笑置之,说世间不会有这般宝物。而她却确信,那珠子是真的存在的,那人也真的做到了。
只可惜,一切皆是徒劳。因为魔尊九阎的女儿,在出世后不久便死了。
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死在众仙家修士的眼皮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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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宴席之夜
正午,金紫门,百炼山暂居的小院。
洪长老坐在椅子上,不耐烦地抖了两下腿,时不时抬眼看向落座于对面、正在食盒里挑着干果的人——顾子翌。这位不速之客不请自来,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在接待客人的食盒里用手指翻来搅去。
洪长老暗暗压下自己的暴脾气,勉强吩咐人给他倒了一杯茶。
先前掌门大人传信吩咐说要与那长乐山庄的顾子翌合作,对于洪承昊的失踪,也让洪长老对外宣称是重病。如今细细琢磨,洪承昊多半是凶多吉少,极有可能就是顾子翌下的毒手。
洪长老又抬头看了一眼顾子翌,对于掌门大人选择和此人合作这一决定,他不以为同,五大世家内明明又更好的选择,白家隐居于上极岛不问世事已有多年,暂且排除在外,谢家的人个个刚正不阿,向来只按盟规办事,故也暂不考虑。至于剩下的王家和江家,随便挑一家都为上策,可偏偏选了顾家。顾家虽家大业大,可这大儿子性情古怪行事诡谲,二儿子又只爱风月不求上进。
“洪长老有什么意见尽管说出来。”顾子翌两指拾起一颗杏仁,在桌子上敲了敲,“何必闷在肚子里生气。”
洪长老见自己的心思被拆穿,也不打算遮遮掩掩,开门见山道:“我不知道掌门大人怎么想的,既然他说了要和顾大公子合作,那老夫必定惟命是从。”他目光转向顾子翌把玩杏仁的手指,“只是希望顾大公子是诚意合作,而不是把我们百炼山耍着玩。”
“哈哈哈哈——”顾子翌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喉咙里突然发出怪异的笑声,像技艺拙劣者拉了两下二胡。
“洪长老是老糊涂了?”顾子翌坐直了身子,细长的眼睛一斜,眸中闪过阴冷的光,“是谁跟你说我们是合作关系?不过是我顾家挑中了百炼山,你真以为能单枪匹马便将世家从天上拉下来?”
洪长老沉默了,他向来心高气傲,但结合如今百门大战的战绩一看,世家年轻一辈的水平便远远超过了自家门派,别说那几位身处高位的大人了。
“薄川地处西泽大境和中陵之间,连跨了十里的山脉。”顾子翌眸子一转,看向洪长老,“洪长老觉得这块风水宝地如何?”
洪长老听明白了,他眼睛不可抑制地放大,难以置信的同时又像是嗅见鲜美肉食的野兽。顾子翌的话里就藏着这块肉,直叫人垂涎欲滴。
要知道修道多是要借助外力,一是借助先天的灵脉,二是借助灵山和灵石。若是能分得薄川王家的一杯羹,对百炼山来说,无疑是如虎添翼。
“顾大公子的意思是,要助我们百炼山一臂之力?”洪长老问。
顾子翌从洪长老的眼神里看出了疑惑与不信任,他轻笑一声,与这愚钝的老头解释道:“王家就算垮了,他的势力也不可能被我们顾家纳入麾下。五大世家相互制约,也不过和平了十来年,谢阳不会允许有一家独大的情况出现。”
顾子翌说到这里,洪长老已经完全听明白了,也弄懂了如今的局势。说白了,顾家想要搞垮王家,但是这王家的势力又只能给别的门派接手,所以顾子翌选择了百炼山。
百炼山是真能从中获益,还是沦为顾家的一颗棋子,洪长老不知道,也不敢去细想这仙门斗争中的波云诡谲,他只能问出如今自己最在意的问题:“眼下顾大公子打算怎么做?”
顾子翌将手中的杏仁碾碎,垂着眼皮道:“百门大会要结束了,总得闹出点事情才有意思——明日宴会,把暂放在王家的魔刀青回的封印给解开。”
洪长老眼睛一眯:“你是想在宴会上制造混乱?”
“不错,要将那魔刀的魔性激发出来,若是死上几个人更好。虽说魔刀的封印是太清山加的,但眼下负责看管的是王家的人。”顾子言嘴角挂上笑,“出了事,王家有责任,连带着取回魔刀的太清山也难辞其咎。届时谢南靖定不会收下此刀,太清山想借谢南靖的手拿下青回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被打碎了。”
洪长老神色一凛:“我知道了,此事交我办罢。”
唐九宁倏地睁开眼睛。
屋子里隐隐有安神香的味道,外头鸟儿啼鸣,阳光正好。
她费了好一会劲才反应过来身在何处,又拧着眉头搜寻了半天自己失去意识之前的记忆。
应该是受到封印反噬了,自己是痛晕过去的。她伸出手放在眼前虚握了几把,能灵活地控制,全身上下也异常轻松,已恢复正常,好像那一场撕裂血肉般的疼痛不曾发生一样。
她的目光触及自己的手指,纤细的指节,白净的指甲,在日光下淡薄得好似透明,但曾被某种厚重又温暖的东西紧紧抓住过,至今还残留着那触感……
“你终于醒了。”
唐九宁闻言转头一看,江珣坐在她的屋子里,靠着椅背,手里端着一杯茶。
“要是再不醒,就得请你喝杯茶了。”江珣说着又把茶杯放回了桌子上。
唐九宁:“……”她觉得江珣真做得出来,倒自己一脸茶水然后看着自己呸呸吐茶叶的样子冷笑,说上等茶叶倒你脸上真是浪费了。
唐九宁立马从床上坐直了身子:“我睡了多久?”
“不多不少,一天。”江珣起身走了过来。
那也就是说王家的宴会在明日举行,还好还好,没错过,万一真的睡过了不用等江珣泼自己一脸茶,我首先扇自己一个耳光。
唐九宁抬眼,发现江珣已经站在床边,正垂眼看着自己。
“你放心——”
“你身体——”
两人同时开口,唐九宁乖乖闭嘴,让这尊大佛先把话讲完,江珣很自觉地接着道:“我问你,你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吗?”
唐九宁闻言皱眉看他,这话问得颇为古怪。虽说自己犯病发痛的样子着实有些吓人,但江珣这仿佛问绝症之人的口气也是有些夸张了。
唐九宁略一思索,回道:“我知道。”
江珣一怔,低头去看她的神情,语气疑惑中又带着一丝小心:“你……真的知道?”
唐九宁点点头,她看江珣这般神色,更加笃定是自己痛昏过去吓到他了,那时实在有些意识不清,也不知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但眼下已恢复如初,便没了一星半点想要从他那讨点安慰的意思,更何况这人的同情心大概像金子一样珍贵,说不准反而会嘲笑自己一番。
她又回道:“其实我从小就知道,也不过是人各有命罢了。”
江珣看唐九宁回答得轻描淡写,好像那个缩在被子里颤抖的人不存在似的,他的眉头轻轻一皱:“你就不曾想过,逆天改命?”
唐九宁愣了一瞬,继而笑道:“没必要吧……”她需要改什么命运?回到魔门踏平仙盟吗?
回答她的是一阵久久的沉默,唐九宁又抬眼去看江珣。
“罢了,随你。”
江珣轻哼了一声,长袖一拂便转身离去了。
唐九宁摊成“大”字又躺回床上,对着床梁长叹一声,相处数月,她还是摸不透的江珣的脾气,就像刚才,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招他惹他了……
算了,反正破了棋布星罗阵,便要分道扬镳了。一想到破阵,她便躺不住,立马起床研究阵法,看了一会图纸肚子便咕咕叫了,才发觉睡了一日早已饥肠辘辘,于是去灶房寻点吃食,路上还碰见了闲来无事到处乱晃荡的顾子言。
顾子言拍着唐九宁的肩膀狠狠夸了她一顿,一问之下才知,原来当日和宋乐的决赛,众人都以为赢得会是宋乐。
所谓一战成名,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虽说唐九宁做了万全准备,可到了晚上,还是有些不放心,以至于辗转反侧。她便又跑去江珣的屋前,说要商议明日的事宜,那人大门一开便放她进了屋。
其实也没什么好商议的,对于阵法之事江珣没有唐九宁精通,也提不出什么建议,只能嘱咐一些宴会要注意的事宜。唐九宁沉吟着点点头,离开江珣的屋子时还颇为不舍。
原因无他,只是想到明晚一过,便要跟这里的一切说告别,然后又过上一个人的日子。
或许不是担心明日破阵失败,而是因此才觉得长夜漫漫。
翌日,王家尽地主之谊,在金紫门东主峰大摆宴席。
唐九宁一入园子,便听见丝弦管乐争相倾泻流出,传入耳朵,好似天籁。再看席间已有不少人入座,推杯换盏之间谈笑风生。
桃林下饮酒听曲,本应是件快活事,但唐九宁带着任务而来,心境上便不能与席间他人相比。她和江珣邻着小案,互相对视了一眼,唐九宁收到了信号,开始往自己杯子里倒酒。
今晚几乎所有人都在东主峰桃园小聚,是行动的最佳时机。但众目睽睽之下,她和江珣得有个理由离开此处,最好的办法便是自己喝上几杯后装醉,然后让江珣借机带自己离去。
唐九宁看了眼杯子里荡着波纹的天醇酒,清冽又醉人的香气四溢,她脑子里闪过赶来宴会之前,江珣问自己酒量如何,她随口一答还行。但其实她很少喝酒,因为唐逸元是个熟练的老酒鬼,喝醉了就耍酒疯,然后让唐九宁收拾烂摊子,她对此深恶痛绝,自然对酒水一类让人沉迷的东西也无好感。
江珣让自己随意喝两杯便装醉,可万一我是一杯倒呢?唐九宁抬起酒杯才想到此事,她眼眸又一转,不如就抿一口,再往身上撒点酒,总之有点酒气就行。
唐九宁算盘打得正响,一只手忽然截住了她的手腕,抬头一看,谢南靖正微微皱着眉。
“你的伤还没好,不宜饮酒。”
唐九宁一愣,没想到这时会出来个拦路虎,她举着酒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只能用余光瞥向江珣。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加班…Orz尽量努力更新…
第38章 宴席之夜(二)
江珣“啪”地一收折扇,笑道:“今日举办宴会,她又赢了比赛,难免高兴,便想喝上一杯,让谢兄见笑了。”
江珣这话看似调侃唐九宁,却暗含谢南靖小题大做之意。别人若是听到此处,至多再劝一句少吃两杯,毕竟小酌一杯于身体并无影响,可谢南靖不一样,在他认定的事上,便会执拗地不知变通。
“少阁主不可这般纵容她。”谢南靖伸手拿下唐九宁手上的酒杯,“一杯两杯虽少,但积累在体内,都是看不见的毒素,等到发觉时便晚了。”
唐九宁:“……”
这意思是一杯都不让我喝了?唐九宁斜着眼使劲给江珣使眼色。
江珣眼皮一敛,继而沉默地转回目光,似是不愿再阻拦。唐九宁的心里“咯噔”一声,完了完了,谢南靖摆明了就要盯紧自己,这样哪还有机会装醉?
唐九宁的眼神又飘到了江珣那,只见他正颇为悠闲地给自己倒酒。唐九宁心下一奇,江珣这是打算自己上了?她知道这人喜爱喝茶,几乎是滴酒不沾。她装作无事地摘着果盘里的葡萄吃,借着动作的同时偶尔看江珣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