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师傅他……”阿肆抓了抓腮,为难道,“他留了张纸条在木屋里,说这几日外出不在,让我们无急事不要寻他。”
宣年儿拿出一块方形令牌,放入与之大小相符的凹槽中,石门“轰隆隆”地打开,扬起一阵尘土。走进一看,里面不过是一间简单的石室,堆放了几件木头家具以及零散杂物,皆已缠上厚厚的蛛网。
“这里是?”唐逸元问。
“当年逃出时,从旧居里带了些东西出来。”宣年儿拿起桌子上的一面铜镜,吹去上面的灰尘,镜子中照出美人蹙眉伤感的神态,“都是一些尊主和其夫人的旧物,容易触景伤情,一藏便是十几年。”
宣年儿放下铜镜,打开一个破旧的小柜子,从中取出一个用布层层包裹着的锦盒,她打开盒子,一丝光芒倾泻流出,一颗如指甲盖般大小的白玉珠子静静地躺在里面。
唐逸元上前,奇道:“这便是‘灵元珠’?”
宣年儿颔首。
唐逸元又扫了一眼简陋的石室,难以置信:“你们就这样放着?”
宣年儿笑道:“若不是如此随便,唐真人你又怎么会寻了这么久还找不到呢?”宣年儿将锦盒合上,接着道,“外头传言说是‘无上至宝’的珠子,于我们万魔窟并无用处。魔道中人不用灵力修行,用它也增强不了功法,所以就被当做尊主夫人的遗物,被放置在此处了。”
唐逸元接过锦盒,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忙活了大半年,可总算找到了。”
宣年儿转身将柜门合上,“吱嘎”一声,她纤长的五指拂过沾灰的木门,仿佛在回忆什么,久久没有放下手。
“对于仙魔两道,唐真人一直以来便是中立的态度,我便信你这一回,还望真人记得与我的承若。”
“老夫也是相信宣护法才将此事告知。”唐逸元点头,“事不宜迟,近日我便会寻个机会跟大护法告别,离开西泽幽冥。等找到了阿宁,再与你联系。”
石室之外,张妍耳朵贴着墙,小心翼翼地偷听里面的对话,听见里面的人似乎要出来了,她一掩身形急忙离开。
张妍一回屋子就急着给顾子翌报信。
“唐真人已经拿到了‘灵元珠’,很快便要动身离开了。”
顾子翌正靠在榻上休憩,闻言睁开一只眼瞥向张妍,随即一把揽过她压在榻上,支起一只胳膊笑了笑:“妍儿不要着急,只凭我们两人,恐怕抓不住魔尊的余孽。”
张妍问:“那你想怎么做?”
顾子翌伸手轻抚过张妍的脖子:“妍儿可知西泽幽冥的出口在何处?”
张妍皱眉:“你想出去?”
“别紧张。”顾子翌轻笑一声,手指缓缓摩挲过细嫩的肌肤,“你在万魔窟混得不如意,我在仙家也郁郁不得志。妍儿不如和我一起走?只要我们好好利用‘魔尊余孽’的存在,便可以将外面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张妍敛下眼皮,陷入了极度的纠结,她不想背叛师父,但她陷入情爱中不可自拔,舍不得这个满嘴甜言蜜语的男人。
“我不能走,也不能放你——唔。”
顾子翌封住她的唇,深吻缠绵片刻,贴着嘴角喃喃道:“我会保护你的,好不好?”
张妍的身子软在顾子翌的怀里,极缓极轻地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 ̄ ̄
第67章 薄川王家(完)
金紫门,某间不知名的小院。
江铭风负手立在屋子里,周身气压极低,正处在愤怒爆发的边缘。
这股怒火明显是冲着江珣的,可当事人却坐在椅子里,转着杯盖,丝毫没有受训的样子。
江铭风扶着椅手坐下,硬生生压下了怒火,沉沉地吐了一口气:“过几日回玄天阁,罚禁足七日,抄经书千遍。”
江珣没吭声。
“你还不知错?”江铭风怒道。
江珣终于淡淡道:“我不知道自己错哪了。”
“那我给你数数清楚!”江铭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咣当”响,“其一,你分明知道那药丸之事,为何漏报?导致仙家众多无辜之人丧命,甚至置盟主于险境。别狡辩,程非告诉我你早就在调查那药的事了。”
一旁立着的程非腿一软,简直要跪下,老阁主啊老阁主,你为什么要把我抖出来……
潘宗茂及时拉了程非一把,以至于他膝盖没真着地。
“其二,做事不分轻急缓重。非要放万魔窟的人走,筹备多日的计划,到头来只抓到一个詹鸿!”江铭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江珣骂道,“简直是被鬼迷了心窍。”
江珣手一顿,瓷质的杯盖磕在杯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只“鬼”是谁,在场的各位都心知肚明。
江珣不慌不忙地摆正杯盖,依旧不低头,开口时还颇为理直气壮:“其一,‘鉴宝大会’在场的门派众多,不可能一一顾及,若是提前告知每个人酒里有药,保不准有人露出马脚被万魔窟的人察觉,戚明山小心谨慎,只装装样子,不来点真的,他又怎么会现身?又如何能引王元洲出手?”
“其二,那支信号弹还不是被父亲击碎?但最终也只抓得一个詹鸿而已。”
此言一出,潘宗茂和程非皆一怔,果然,江铭风闻言暴怒,直接捏断了椅手,他眯起眼睛,语气沉甸甸地像是掉入深井的石块。
“你这话的意思,是怪我没有抓到人?还是怪我击碎了信号弹?”
江珣再次选择不吭声。短短一日,他已经接连两次惹怒了江铭风。他承认,在江铭风击碎信号弹时,他心中有怒有恨,直到现在回忆起来仍心有余悸,以至于有些不理智。
他迅速权衡利弊,自觉反省了片刻,起身道:“父亲息怒,孩儿知错了,会乖乖禁足七日,经书也会抄。”说罢便挥袖而去。
程非告退,匆匆跟了上去。
留下江铭风目瞪口呆,半晌后才叹了口气。
潘宗茂笑了笑,劝道:“老阁主何必叹气,少阁主鲜少与您交流,吵架更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依老朽看,发发脾气有助于增进感情。”
江铭风看了潘宗茂一眼,威严的神情松了一点:“我时常觉得,自己对他太过严格,但是又害怕他会走上弯路。”
潘宗茂:“不过是个普通小姑娘,怎么会是弯路呢?”
江铭风皱眉:“如今万魔窟卷土重来,修真界暂时不会安宁,我怕珣儿感情用事,误了大局。”
潘宗茂收敛起笑容,静默了片刻,终是说道:“老朽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铭风:“你说。”
潘宗茂斟酌了一番:“少阁主从小便知道,老阁主和长公主,其实并无感情。”
江铭风一怔。
潘宗茂接着道:“他从小在宫中耳濡目染,那些勾心斗角、利益纠葛,自然懂得比寻常孩子多些。加之长公主对少阁主的态度,也一直颇为冷淡。所以很多事,少阁主小时候就想明白了。”
“我一直觉得少阁主,虽然锦衣玉食,样样不缺,却过得比别家小孩要孤单了些。七岁生辰那日,您忙着剿灭万魔窟,而长公主去睿王府上赴宴。老朽便想给他过生辰,布置了半天,可他居然颇为嫌弃,说‘过生辰不过是哄哄小孩,甚是无趣,以后别张罗了’。”潘宗茂苦笑道,“所以老朽觉得,若是少阁主能感情用事一回,于他本人,是有益无害。”
三日后,金紫门一事总算了结了七七八八。
查了金紫门上上下下近万人,只有数十人协助过王元洲,并与万魔窟有所接触,一干人等要押往太清山,经仙盟审议后才能定罪。
不过短短三日,金紫门跑了将近一半的人,都是些普通弟子,收拾细软连夜便跑路了。大殿前日夜扫地的小童也不在了,留下两把扫帚乱扔在地,落叶散布在台阶上,随风飘起,尽显萧条之气。
王之弘与顾子言有些交情,背着包袱来道了声别,说是自己不喜修道也不善修行,想要云游四海。
金紫门中,唯一一个人也没走的,是玉芝楼里的医者与药童。“鉴宝大会”的伤者就近都送到了此处,他们在这几日忙得手忙脚乱,王之玉挽着袖子忙活了一天,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听到王之弘离开的消息,她并没有惊讶,而是擦了擦额角的汗,说自己还会留在玉芝楼里,金紫门的大门永远开着,纵使没人上门拜师,也总会有人前来寻医求药。
还有一件意外的事,苍海派的何凌松带着双亲前来感谢唐九宁。何凌松说,要不是唐九宁在“鉴宝大会”上痛斥王元洲的罪行,说出卉敏被杀的真相,他们恐怕到死都被蒙在鼓里。
唐九宁表示这不过小事一桩,她和谢南靖等人告了别,跟着江珣回了玄天阁。
又五日之后,传来两个消息。
一个消息是,孙景丞承认自己唆使王元洲与万魔窟合作,并且挑拨关系,独自一人揽下“幕后主使”这一大罪。根据仙盟律法,死罪难逃,即日便押往处刑台受雷刑,共四十九道,是能将人肉劈焦的程度。至于王元洲,念在他曾在仙魔大战中有功,又是一时听了孙景丞的教唆,鬼迷心窍。故受雷刑十八道,废其灵脉,关押至万罪山,永世不得出山。其余的人,受雷刑七道,逐出仙盟。
至于另一个消息则是
这日,唐九宁和徐长生等人在练武场席地而坐,面前摊开一本剑谱,微风将书页吹得“哗哗”作响,两人正研究得起劲,乍看似乎回到了一片祥和宁静的日子。
程非忽然跑了过来,手里抱着一个长条木盒,唐九宁眉尾一挑,感觉程非是冲着自己跑过来的。
“太清山差人将青回送了过来。”程非在唐九宁面前打开木盒。
练武场上的弟子一听,立马跳开一丈远。他们听说过魔刀的恐怖,心里皆是一悚。
“盟主说,要将此刀送给郡主。”程非递过木盒。
唐九宁眨了眨眼睛,指向自己:“我?为什么?”
徐长生盯着青回思考道:“不奇怪,盟主在‘鉴宝大会’说,要将青回赠与有缘人,小师妹用青回擒下王元洲,自然与此刀有缘。”
程非点点头,表示赞同。
唐九宁只好抱着刀回了屋,途中路过江珣的屋子,见他正端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于是把刀放回屋子,跑来寻江珣。
自从回了玄天阁,江珣就没出过屋子,每天伏在案前奋笔疾书,到底在做什么?
唐九宁满是好奇,一进屋,就发现散落在地的宣纸,白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字,遒劲有力之下又行云流水。她随意拾起一张一看。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唐九宁抬头,惊讶道,“你在抄《清静经》?”
江珣的笔尖一顿,不理会唐九宁,又继续写了下去。
唐九宁又拾起几张,发现都是修道最基本的经文。谁没事抄这个?还抄了这么多?练字也不这样啊……
“你被罚抄了?”唐九宁灵光一动,想到之后又忍不住笑了,“哎,多大年纪了,还被爹爹罚抄,哈哈哈哈——”
她不笑了,因为江珣似乎要把笔杆捏断了。
“还不是因为你。”江珣放下笔,瞥了一眼唐九宁。
“天地良心,我可没做惹你爹生气的事。”唐九宁直喊冤枉,她在书案前蹲下,手肘撑着桌子,抬眼又说道,“我还没说你呢,那日的信号弹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我真要为仙盟牺牲了呢。”
虽说是兴师问罪,可唐九宁面上是一片揶揄,她想看江珣哑口无声的样子。
江珣撇开目光:“不是我放的。”说完他又不耐烦地补充了一句,“是我爹放的。”
“哦——”唐九宁拖长尾音,扫了一眼漫出桌面的白纸,再结合江珣的话,一下子就明白了,“所以你才被罚抄啊?”
江珣“啧”了一声,刚想说话,又被唐九宁打断:“那你是竭力阻止万魔窟发出信号咯?”
江珣呼出一口气,老实回道:“是。”
“有多竭力?”
“差点和我爹反目成仇。”
“哟。”唐九宁不知为何,心情甚好,笑吟吟地问道,“这么拼命?”
沉默一息,江珣看她,“因为我舍不得你死。”
“……”
唐九宁笑容顿住,捏着纸的手不动了,心却猛地一颤。
“想到你可能会死,我便心惊胆战,茶饭不思,就怕你化成厉鬼来向我索命。”
“?”听着不太对,唐九宁抬眼一看,江珣的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垂眼看她。
这人居然骗她?唐九宁将纸重重拍回桌案上,翻了个白眼,把自己方才的春心萌动在心底里“呸”了个干净。
江珣拿起笔继续写,言归正传道:“当日我存了一丝侥幸,觉得你会用我给你的假死药,还让程非掘地三尺也要把你的‘尸体’找出来。”
“谁知道,你脚踏一柄断剑,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江珣手腕一提,“无”字的最后一勾印在纸上,收尾干净利落。
“我没用那药。”唐九宁拿过一张白纸,又从笔架上取下一只毛笔,作势要去蘸墨。
“做什么?”江珣问。
唐九宁停住动作,笑嘻嘻道:“罚抄多可怜,闲着无事,帮你抄几个字呗。”
江珣笑了,刚想说“白费什么功夫,你我字迹不一样”,可瞥见唐九宁水灵灵的眼睛,睫毛又忽闪忽闪的,便心下一动,轻咳一声道:“你那样蹲着不嫌脚酸吗,坐上来罢。”
江珣拿过一个软垫,在榻上让开一半位置。唐九宁果然一步上榻,双脚一叉盘坐在软垫上,拿起笔便开始鬼画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