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珣忍不住皱眉:“你的字谁教的?”
唐九宁则是觉得自己完成了一幅大作,非常满意:“哼,当然是无师自通。”
江珣点了一个字:“这个字的笔画顺序错了。”
“我一直都是这么写的。”
“这个字是先写横,再写竖。”
“这样?”唐九宁又写了一遍。
“又错了。”江珣伸手握住唐九宁的手,带着她的手划过一横,“是这样。”
“公子,太清山送来了请柬——”程非一个大步跨入,看见屋内场景脚步又一顿:自家公子右手裹住唐姑娘的右手,左手则环过她大半个身子,两人侧脸贴着侧脸,前襟贴着后背。
江珣抬眼看过来的时候,程非悚然一惊,完了完了,自己来得真不是时候!
第68章 真假魔女(一)
江珣打开请柬的时候,唐九宁凑上前瞄了两眼。
金底黑字,字迹龙飞凤舞地从纸面上一一跃出。
十二月初六系谢某五十岁之寿辰,特于太清山略备薄酒……
唐九宁略一思索,便想起谢南靖之前提过,下月初是谢盟主的寿辰,想不到请柬这么快便送来了。
江珣手指一并,倏地将请帖合上,对上唐九宁略带期待的眼神,他眉头一挑,问:“你想去?”
唐九宁反问:“不带我去吗?”
江珣挥了挥手中的请帖:“上面说了,请挚友二三。”言下之意是,你凭什么身份去?
唐九宁在这种时候脸皮就会异常地厚,她认为这不过是一件小事,江珣也不会那么小气,于是嬉皮笑脸道:“好歹我也喊你一声表哥。”
江珣盯着唐九宁看,突然嘴角一弯:“喊一声。”
唐九宁:“……”
“表、哥。”一字一顿,仿佛要把每个字在牙缝间咬碎。
唐九宁的头被请柬轻拍了一下,江珣起身,笑得心满意足:“准了。”
十二月初六,太清山。
唐九宁只见过谢阳一面,不难看出,谢阳虽身为盟主,却没有君主的威严,是个随和且爽朗的人。
即使是五十大寿,也不喜铺张。谢阳知道,若是广发请帖,指不定迎来五洲四海的各路“妖魔鬼怪”,比如那贺礼,一件比一件气派,差点没把家底整个掏出来送上太清山;而那拍马屁的话,听着一句比一句匪夷所思,简直把谢阳吹成神仙。
吃一堑长一智,这五十大寿,不如请些世交挚友,小酌一杯,更让人舒心。
至于和盟主交情深厚的,无非是那几大世家。毕竟几位世家掌门,和盟主一道力战魔门,驱除万魔窟,维持了修真界的秩序。
说白了,就是老战友。
只不过,当年的五人,一个年纪轻轻便退休养老,为灵奚岛岛主白音;一个风光十几年最后锒铛入狱,为金紫门掌门王元洲。能来叙旧的,也不过两人,一为玄天阁老阁主江铭风,二为长乐山庄庄主顾泽堂。
唐九宁第一次上太清山,只觉这不愧是天下第一门。
山门前的古木郁郁葱葱,却没有一片残叶,显然是道童每日悉心打扫。几座孤高的山峰周边,雾气飘渺,随意择处山林,不乏打坐修行之人,从着装至修道的态度,皆一丝不苟。
唐九宁见过了金紫门的富丽堂皇,再看太清山,只会觉得太清山古朴中透露出一丝清贫。
屋子是老旧的,寥寥数几,次第坐落于各峰。灰墙上的裂痕已有些年头,甚至从中抽出了一丝嫩芽,可见多年不曾修葺。不过这也恰好说明,拜入太清山的人,都是潜心修道,没有被这清苦的环境给赶下山。
是夜,月亮挂上树梢。
宴席摆在梅园里。几张桌椅,几盘小菜,没有笙歌燕舞,只有红梅零落成泥,伴之酒香浓浓。
江铭风和顾泽堂两位掌门,拖家带口,上门祝寿。江铭风带了江珣和唐九宁两位小辈,而顾泽堂则带了两个儿子,顾子翌和顾子言。
嗯?顾子翌?
唐九宁怔了一瞬,便凑到江珣耳边,咬耳朵道:“他怎么还活着?”
江珣眉头一皱,偏过头,靠近唐九宁的耳朵轻声道:“我也很意外,还以为他早被火麒麟给吞了。”看来他对四肢完整,毫发无伤的顾子翌,颇感可惜。
“你们两人在悄悄说什么呢?”
谢阳兴致正好,喝得微酣,拿着酒杯的手指向唐九宁的方向。
顾子言笑嘻嘻地接过话:“谢叔叔,阿珣和小表妹关系好,说的是悄悄话,怎么能让您知道呢。”
江铭风瞥了一眼两人,脸色冷了下来。
谢阳没注意,倒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唐九宁看了片刻,问道:“姑娘是齐北王赵肃之女?”
“是,小女子赵宁,见过盟主。”唐九宁颔首行礼。
谢阳又问:“可有婚配?”
唐九宁:“……呃,暂无。”
“姑娘看我儿南靖如何?”谢阳看了一眼谢南靖,笑道。
唐九宁一怔。怎么突然扯到这事上了?
其实谢阳会有此问,是因为当日在鉴宝大会,他看见谢南靖竟愿意为了一个女子,放万魔窟的人走。毕竟母亲死于万魔窟之手,谢南靖比之他人,对魔道中人的恨意更甚,但也抵不过一女子的安危。所以谢阳格外留意这小姑娘。
而唐九宁觉得谢盟主定是喝高了乱点鸳鸯谱……
一般女子被问到这种事,大概会害羞地低头,浅笑不语。但是她对谢南靖毫无想法,总不能假意羞涩蒙混过关,容易让人误解她。
唐九宁抬眼,正好对上对面谢南靖的目光,面色平静,眸光微动。她一下子就语噎了,不知到底该回句什么话比较合适,既不会拂了谢南靖的面子又能婉拒盟主的好意。
可这片刻的沉默,在他人眼里,却多了点道不清说不明的味道,特别是唐九宁在绞尽脑汁思考时还和谢南靖四目相对。
总让人觉得,或许有戏。于是当事人还没发表意见,周围的人却七嘴八舌地开口了。
“哎,小表妹别害羞。”顾子言笑得一脸高深莫测,“自从百门大会以来,南靖兄对小表妹一直照顾有加,这我们都有目共睹。”
唐九宁立马给顾子言使眼色,别说了,快闭上你的嘴!
顾子言置若罔闻,视线越过谢南靖看向谢南蓁,套近乎道:“对吧,南蓁?”
谢南蓁眼尾扫了一眼自家大哥,压下嘴角的一点笑意,说道:“大哥的确对赵姑娘格外上心。”
谢阳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那不如——”
“我记得——”江珣突然插话,他手里转着酒杯,面上是一副温和的笑意,“谢兄曾说过,自己把宁儿当做妹妹看。我应该没记错罢?”
谢南靖眼皮一敛,一时没答话。
顾子言挠挠头,想了片刻,嘀咕了句:“好像是有这一回事。”百门大会他当着谢南靖的面调侃了一句,结果人家回了句只是兄妹之情。
“这个……”顾子言表示自己有点尴尬。
他邻座的顾子翌依旧嚼着干果,在众人的沉默中,咬得“嘎嘣”响。他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每个人,在这片颇为诡谲的气氛中,直叹此行不虚,有戏看。
“我的确说过,将阿宁视作妹妹,无他想法。”谢南靖目光看向唐九宁,坚定又温柔,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但我现在后悔了。”
唐九宁:“!”
全场静了一瞬,紧接着是谢阳的大笑声,然后又是顾子言拍手称好,激动万分。好像谢南靖此话一出,他们便是良缘夙订,佳偶天成。
不不不,唐九宁在心里直摇头,她要找个机会和谢南靖说清楚。等等,也就是说,谢南靖……对自己有意思?他刚刚是当众表白了心意?
意识到这一点的唐九宁,不知是真的羞涩还是单纯尴尬,亦或是深感苦恼,总之,她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万分想钻进地缝。
一场宴席下来,她如坐针毡,再也没讲过一句话。邻座的江珣也没跟她搭话,自顾自地猛灌了好几口酒。
月色如水,映得点点红梅如胭脂般娇媚。梅园里,醉得醉,倒得倒,也有勾肩搭背还要再回屋喝个来回的老一辈们。
唐九宁看谢南靖起身离开,便急忙起身,寻着他的背影跟了过去。
顾子言搭着江珣的肩,看着离席的两人感慨道:“月色正好,深林幽会。郎情妾意,喜事将近。”
江珣拨开顾子言的手:“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顾子言打了个哆嗦,觉得这风也凉,人也无情。
唐九宁一时心急跟了过来,却没想好怎么开口。两人的影子在铺着青砖的小径上蔓延了一路,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却没一人说话。
相比于唐九宁的局促,谢南靖倒是颇为享受这般静谧,他多喝了几杯,身上还有点未散的酒气,步履也难得悠哉。
唐九宁握了握拳,深吸了一口气。
“那个——”
“其实——”
两人一顿。
“你先说。”
“你先说。”
又皆是一怔。
唐九宁一咬牙,说了出来:“谢大哥,我觉得有些事还是得说清楚。我唤你一声大哥,心里自然也视你为哥哥。阿宁是三生有幸,才能结识谢大哥,但自始至终,并没有其他想法。”
谢南靖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唐九宁如此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自己,但他很快把那点失落的情绪掩了下去。
“是我唐突了。”默了半晌后,又问,“就无半点可能?”
唐九宁摇摇头,先不说感情,立场上就不允许。万一哪天自己暴露了魔门身份,那这就是话本里的桥段了,在现实中,咱能避免就避免,到时虐心虐身的,谁都不好受。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对谢南靖没一丁点想法,才能如此果断。
谢南靖看她的样子颇为苦恼,又问:“是有心仪之人了?”
唐九宁犹豫一瞬,又摇了摇头,还想说点什么,被谢南靖打断。
“此事你不必担心,我会和父亲解释清楚,让他打消撮合我们的心思。但我对你的心意,是我自己的事,你无权阻止。”
唐九宁抬头,这话什么意思?是放弃了还是没放弃?
谢南靖微笑,转身离开,顺手摸了一把唐九宁的头。
唐九宁:“……”完了完了,他这是压根没放弃!
当晚,唐九宁便做了一个梦。自己魔门的身份败露,被各大门派的人追着打,谢南靖因爱生恨,带着人一路追到了玄天阁。她无处可逃,只好“咚咚咚”地拼命敲着玄天阁的大门,门开了一条缝,露出江珣冷漠的半张脸。
他说:“你骗我。”
“砰。”门关上。
身后挥着各式武器的仙家弟子,凶神恶煞地涌了上来。
唐九宁惊醒了,猛地坐起身子,一摸额头,发现冷汗涔涔。
外头已是正午,她起身洗漱一番,呼吸了两口新鲜的空气,逗弄了一番山间的野鹤,心情逐渐好了起来。但逛了一圈也没看见熟人,便问了扫地小童,那小童说人都聚在太清殿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唐九宁略一思索便寻去了太清殿,还没有迈进门,便听见了谢阳的声音。
“如今人人都在传九阎的遗孤还活着,弄得修真界人心惶惶,不管是真是假,此事仙盟不能不管。”
唐九宁脚步一顿,忽地又想起了昨夜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来点感情戏过渡一下 ̄这个副本过了宁宁大概就要回万魔窟了哈哈哈
第69章 真假魔女(二)
“啪。”
一块醒木拍在桌上,清脆地一响。
“说起这魔尊九阎的孩子,那我可要奉劝各位听客注意了,月黑风高夜,若是遇到头顶黑纱帷帽的女子,还是速速逃命罢。”
“难道这头顶帷帽的女子便是魔尊九阎的女儿?”
“不错,如今民间流传,此魔女有三头六臂,帷帽之下青面獠牙,常常半夜出来食人饮血,吸人精魄,张开血盆大口能将半个人都吞下。”
唐九宁的眉尾抽动了一下。
有听书人质疑:“说书的,你亲眼瞧见了?”
说书先生捋了捋小胡子,煞有其事道:“我倒是没亲眼看见,但我有个老乡,刚从东边的古源镇回来,据他所言,古源镇不到一月,已经死了七人。其死状恐怖,面上七窍流血,胸口则有一大坑,居然是被活生生挖了心,不仅如此,死者皆被吸食了精血,三魂七魄尽数散尽,变成了皮包骨头的干尸!”
厅下的听书人皆倒吸一口冷气,而唐九宁手肘撑着桌子,扶着额头,快要听不下去了。
有人却不相信,质疑道:“这世间鬼神精怪多得是,怎么就说是魔尊之女所为呢?诸位若是上过接天崖,经历过仙魔大战,应该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孽种早就死了!”
听着这群散修辱骂,不,是议论了自己半日,唐九宁终于坐直了身子,竖起了耳朵,她的确好奇这一点,眼下她人就坐在厅下,又是第一次来南临,怎么就成了杀人无数的女魔头了?
说书先生继续道:“诸位有所不知,古源镇死人的事情一出,便有各派修士前往除魔,那女魔头杀了几个修士,却又留下几个活口,诸位可知为何?”
众人皆好奇:“为什么?”
“那女魔头特地在那几位修士面前显了真容,又道明了自己是原始魔尊之女的身份,只有一个目的,为了跟仙盟宣战。那一日,她伸手一探,便轻巧地掏出了一名修士的心脏。在另一名吓得屁滚尿流的修士面前,将那颗心脏两口生吃,最后舔了舔嘴角的血,说道——”说书先生醒木一拍,语气森然道,“吾既已归,仙门之命数,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