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坐回来,小声对姜鸾道:“妹妹,轮到你了。”
姜鸾咬了咬唇,起身,走至李怀懿跟前的台阶下,如之前的妃嫔们一般,行礼道:“臣妾祝陛下捷报频传,百战不殆。”说完,她拿出玉佩,放入王保捧着的托盘中。
李怀懿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看姜鸾。他的视线落在大殿之外,灿烂的冬日阳光洒在雕龙刻凤的廊柱上,而他的眼眸寂静无比,像亘古不变的长夜,夹杂着彻骨的寒霜。
姜鸾松了口气,坐回椅子上。
王保端着托盘,将姜鸾的礼物盛上去,和所有人的摆在一起。
“跪安吧。”他收回目光,鸦羽般的眼睫垂下,声音如冰似雪,却又带着无上的权威。
众人皆是失望,但不得不鱼贯而出,妃嫔们皆是忐忑不已,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乾清宫的殿中,王保盯着那些礼物,询问道:“陛下,这些礼物——”
“都扔了。”
淡淡的声音洒下来,他伸出手,握住了那枚玉佩。
“除了这个。”
第39章 不过都是赝品罢了……
王保垂首应是, 将那些礼物都带出去,吩咐小太监处理了。
小太监接过礼物,可惜地摇了摇头, 说道:“长乐宫的彩霞来了,她说, 贵妃娘娘昨日如常用膳就寝, 没什么出格的……”
他的声音很小。
彩霞是长乐宫中负责洒扫的宫女, 为人机灵可爱,颇受大家喜欢。上回, 李怀懿和姜鸾在梅园中不欢而散,李怀懿反复打探姜鸾的消息, 就是用的彩霞。
自从数日之前, 李怀懿半夜去寻姜鸾回宫,却被咬破了舌尖后, 他就再也没有问过姜鸾的消息。
虽然他没问, 底下的人还是照常传话,就怕他偶然兴起, 问了起来,底下人却答不上。
王保点了点头, 说道:“行事小心些, 莫要被贵妃娘娘发现了。陛下出征以后, 让彩霞不用这么频繁地禀告,有什么大事,说过来让咱家知道, 也就是了。”
小太监点了点头。
王保回宫,见到李怀懿坐在上首,撑着额头, 目光落在方才姜鸾坐过的位置上,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姜鸾送的玉佩。
王保上前,说道:“陛下,都处理好了。”
李怀懿点头,随手将玉佩塞入胸口护心镜的旁边。他站起身,皮甲束出劲瘦腰身,腰背笔直如白杨,气势迫人。
两人走出殿外,冬末的阳光倾洒而下,李怀懿按着腰侧的长剑,终是淡淡地说了声:“朕离宫后,你多看着点后宫,若有以下犯上之人,直接杖毙了。”
王保垂头,心中闪过贵妃的身影。在这宫里头,除了太后和陛下,还有谁的地位比她更高?陛下此言……
王保不敢再想,忙应了声是,送李怀懿出宫。
……
冬末的阳光暖意融融,姜鸾和淑妃道别,乘坐步辇回到长乐宫。
长乐宫中奢华宏丽,腊梅快要过了花期,所幸玫瑰又露出嫩叶,似乎要冒出花骨朵儿了。
姜鸾看了一会儿花,对含霜道:“去查一下,宫里有没有不安分的人。”
含霜应是,带着人盘查去了。
姜鸾并没有抱多少期望,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含霜回来,吞吞吐吐地道:“娘娘,宫里的彩霞不见了,大家说,经常看见她和承乾宫的一个小太监来往。”
姜鸾:?
为什么李怀懿真会干出这种事?
“让彩霞去承乾宫吧,不用回来了。”姜鸾的手指抚过花枝,声音淡淡的,“你们几个大宫女,扣半个月的月例,若有再犯,不得轻饶。”
她们也有失察之罪。
含霜得知此事时,本是心中惴惴,担心被连坐重罚。如今她心情陡然一松,向姜鸾谢了恩,才领命处理此事。
……
李怀懿风尘仆仆,带领大军来到樊城,迎战越国军队。
或许是越国先帝的酒色之举,掏空了越国的志气,在强秦的猛攻之下,曾经在过去几十年前所向披靡的越军节节败退,越国新君——姜鸾的大皇兄姜佐明——每日里,脸上都密布着寒霜。
“朕只要夺下秦国的一座城池,就能解了困局!”姜佐明气得双手发抖,拳头握得“咔咔”作响。
他本就得位不正,又因先前强毁秦越盟约之事,遭致国中世家的不满,此次征伐秦国,说是他最后的机会,也不为过。
他的谋士们面对新君的雷霆怒火,皆是眉眼不动——他们已经习惯了。
一个谋士思忖了一会儿,谏言道:“陛下,微臣有一人选,或可击退秦王!”
“是谁?”姜佐明的目光射过来,双目赤红。
“钟威贤。”
……
钟威贤骑在马上,坐于军前,心潮澎湃不已。
在他的对面,是秦国的百万军师。传说中战无不克的秦王李怀懿,手握长.枪,身姿笔挺,远远地盯着他,双眸幽深如墨。
钟威贤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可以坐上这样的位置。
他被越王封为先锋大将,引荐他的大人,据说是越王座下的谋士。大人拍着他的肩膀,鼓舞道:“大丈夫本该如此!你若击败秦王,一举成名天下知!过去的罪责,陛下也会给你一笔勾销!”
他过去曾是个杀人犯,被武师抚养长大的他,自小练得一身武艺,力能扛鼎,却从未走过正道。
钟威贤盯着李怀懿,舔了舔唇角,如同嗜血的老虎。
他一定要杀了秦王。
李怀懿的修长手指搭在缰绳上,手握长.枪,看着阵前两军的先锋厮杀。
不一会儿,越国先锋落败,方才一直盯着他的男子,勒马上前,挑衅道:“我要战秦王!”
李怀懿没有应,他抬了抬手,击鼓的军官立刻扬起鼓槌,“咚咚咚——”一下比一下密集,是为交锋信号。
秦军得令,列阵行进,越军立刻迎战,金色的太阳照耀在纷飞尘土上,喧嚣的鼓点声和打斗声响彻大地,血腥味弥漫整个战场。
不久之后,越军露出颓势。
李怀懿手握长.枪,扬鞭向前。他用长.枪解决了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往敌方插着军旗的战车移去。
只要军旗倒了,敌方的军心必然打乱。
血的腥味越来越浓,有一个秦国士兵的左臂上插了一支箭,却仍在用右臂挥砍着敌人。李怀懿挺出长.枪,为这个士兵解决了他的对手,斜刺里,忽然闪出一柄白刃。
“陛下!”方才被李怀懿所救的士兵,目眦欲裂。
李怀懿用长.枪一档,身体向后仰,险险避开这一刀。他眉目冷冽,目光射过去,见到钟威贤手中紧握一把金背大环刀,作势再砍。
李怀懿避开,长.枪击打对方座下之马。
钟威贤座下的马,被击中马腿,顿时嘶鸣一声,险些将他掀翻在地。钟威贤暗骂一声,稳住身形,和李怀懿交战。
两个人皆是高手,来往之间,快若闪电。李怀懿心中刚刚生出一丝惜才之心,钟威贤就捕捉到一丝空隙,把大刀狠狠插向李怀懿的胸口!
李怀懿闷哼一声,嘴角逸出鲜血。幸而护心镜为他卸下大半攻势,李怀懿勒着缰绳,正欲后退,忽然感觉心口传来“咔嚓”一声——
那枚珍贵的,姜鸾送给他的玉佩,被震碎了。
李怀懿指尖一颤,额角青筋毕露,他紧握长.枪,不退反进,怒不可遏地刺向钟威贤。钟威贤大惊,不明白李怀懿为何忽然爆发,他接了两招,渐渐吃力,正欲遁走,李怀懿的长.枪,凶猛地挺进,刺向他的心口。
钟威贤瞪圆眼睛,下意识地寄希望于自己的护心镜。
巨大的,带着愤怒的力道突向他的胸口,毫不留情地挺了进来。
钟威贤的身体缓缓倒下,“扑通”一声落于马下,扬起一片尘土。
混乱的战场上,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个小角落。护卫在李怀懿身边的几员大将,也早已被冲散了。
破碎的玉佩压在胸口,让李怀懿的心里像堵着一口气,他握紧长.枪,一路横冲直撞,把越国战车上的军旗挑下。
军旗轰然倒塌,越国士兵,至此再一次落入了失败。
……
“陛下怎么了?最近似乎兴致不高?”潼武关的将军府邸之外,将士们互相询问道。
潼武关是越国最边缘的城池,之前的大战,越军节节败退,这座城池被李怀懿夺走。
“好像是碎了一枚玉佩,陛下正在遍寻城中的能人巧匠。”
“不过是枚玉佩罢了!嗐,诸位将军过来看看,这两个在城中搜到的瘦马,够不够水灵?”
说话的中尉推出来两个女子,这两个女子皆是杏目桃腮,怯弱动人。
众人皆是啧啧称奇,中尉正欲用她们向大将军们献媚,便听人道:“这么好的女子,吾等不敢独享,当献予陛下!”
中尉愣了一下,随即生出狂喜,他立刻道:“请将军为末将引荐!”
或许是因为战乱,将军府邸有些破败,但由于是城中最好的宅院,因而让陛下暂歇。
中尉跟在将军身后,领着两个女子而入,他一边叮嘱她们要听话,一边对将军溜须拍马,嘴上忙得很。
府中廊庑幽深,因春日而勃发的花叶已经长到了美人靠上,勾勒出缱绻春色。几人到了李怀懿的书房前,由侍从通禀后,才得入内。
李怀懿身着玄青色大袖衣,身姿有些清瘦。他提着笔,抬头道:“何事?”
深沉的眼眸之下,压着一片淡淡的乌青,在他的桌案一角,摆放着几枚玉佩的碎片,这些碎片已经按照原来的形状拼好,但却再也缝合不起来了。
中尉笑道:“陛下,末将为您寻来了两个女子,应是符合您的心意。”
他侧过身子,让两个瘦马露出姿容。
两个女子皆有出水芙蓉之姿,穿着粉衣的那个低着头,根本不敢抬起来,另一个身着青衣,暗暗瞅了李怀懿一眼,顿时面部涨红,心跳得飞快。
李怀懿随意地瞥了一眼,随即定住了目光。
那个青衣女子,生得多像姜鸾啊。
似乎有她三分颜色,但纵然只得了三分,已是浓桃艳李,秋水伊人。
姜鸾第一回 见到他,好像也是这样偷偷看他一眼,但是她……从来不会露出这样拘谨的动作。
李怀懿抿唇,淡淡地笑了笑。
“问问她们想去哪里,按照她们的心意,把她们送走吧。”
“日后,这样的女子,不必再送到朕的跟前了。”他低眸看着那个肖似姜鸾的青衣少女,轻轻地道。
不过都是赝品罢了,他想。
第40章 那张针对她的巨网,已经……
十几日之后。
天空灰蒙蒙的, 晨曦的光被掩在重重阴云之后,整个潼武关,都笼罩在绵绵细雨之中。
这场春雨已经下了很长一段时日了, 在李怀懿的统治之下,潼武关逐渐恢复了秩序, 这座城池的混乱与纷争, 仿佛也被连绵不绝的春雨荡涤而去, 显出焕然一新的面貌。
天色还很早,李怀懿仍睡在将军府正房的床榻上。半明半昧的光线之下, 他敛着狭长的眼皮,面部轮廓流畅而优美, 但微蹙的眉宇和紧抿的薄唇, 似乎在诉说着,他正在经历不愉快的梦境。
过了一会儿, 李怀懿面露痛苦, 从梦中醒来。
他拭了拭额前的冷汗,环顾四周, 见到不远处的桌案上,随意地放置着玉佩的那几块碎片。
他盯了一会儿那些碎片, 扬声呼唤门外的侍人。
侍人正在门外守夜, 见晨光微露, 不由自主打起了瞌睡。他听见帝王传唤,连忙站起身,进了屋中, 点亮蜡烛,躬声询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李怀懿捏了捏眉心,语气疲惫, “传朕口谕,让探子潜入越国都城之中,查探昔日越国十七公主,有何喜好,有何厌恶,任何事迹皆可,越详尽越好。”
在姜鸾来到越国之前,虽然李怀懿也曾让人打探过这个越国公主的秉性,但这不过是惯例罢了。他从未了解过姜鸾的喜好和厌恶,哪怕之前宠她时,赏下的布匹首饰,也是他觉得女子应会喜欢的。
侍人应了是,借着摇曳烛光,瞥见陛下眼下乌青一片,显是长久没有睡好。他暗暗摇了摇头,迅速地把陛下的命令传达下去。
不过两日,探子就传回消息。
“回禀陛下,昔日贵妃娘娘在越国之时,似乎并不被重视,无论是坊间还是宫中,对她的事迹评价都很少。末将只查探到贵妃娘娘性情平和懒散,最厌恶沉重的首饰,曾笑言这些首饰压得她抬不起头。”
探子久驻越国都城,统领着两百余名手下,负责越国情报的搜集和整理。天下各国,都常常做这样的事情。
李怀懿坐在太师椅上,没有发声。
探子仍在回禀:“贵妃娘娘喜好鲜嫩花朵,昔日越国有一贵族子弟,向贵妃娘娘献上名贵的金丝贯顶,让她展露欢颜。除此之外,贵妃娘娘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素日只爱和庄太妃、八王爷亲近玩闹。”
庄太妃和八王爷,是姜鸾的母妃和八弟。
李怀懿沉吟了一会儿,将探子挥退,过了一会儿,又将人重新传进来。
探子满脸疑窦,“陛下还有何吩咐?”
“你去越国,”李怀懿的修长手指轻敲桌面,“去把越国的八皇子扶上皇位。”
探子心头震荡,忍不住抬起头。
他知道,越王败了秦越之战后,必将面对险恶的局势,但是,陛下主动去干涉他国的内政,还是在询问贵妃之事后,他很难不去多想。
“若有力不能逮之处,可向国中求援,听明白了吗?”李怀懿声音清淡,目光落在窗外,寂静悠远。
“是,末将明白。”探子见李怀懿摆了摆手,便揣着满腹烦杂心思,告退离去。
李怀懿独自坐在书房里,凝望着窗外的一株红杏。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离开潼武关了,还有数不清的战事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