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允回过神,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才道:“没……没什么。”
却分明是有心事的神色……
……
夜里,苏言缓缓睁开眼睛,悄无声息地看着谢明允熟睡的侧颜,夜里微光下,可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恍惚被呼吸惊动似的倒向一边,肤色很白,几乎可以看见而后青色的血管,薄唇微阖着,苏言总能忆及吻上去的触感。
视线缓缓向下,落到那仿佛可以盛一汪泉水的俊秀锁骨。
衣领遮盖,苏言看不清掩盖下的胸口,但曾于意乱情迷时摸过,触碰过。
皮肤很薄,心跳却很远。
好似那颗心深藏得不可见底,唯有心绪激荡时才有些许震颤。
谢明允对她说谎了。
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苏言想,她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一点的呢?
是上回取回白玉冠赠他时,那张脸上并不太惊讶喜悦的神情,还是他屡次出府衣上沾了钱庄不会有的烟尘气,却对她说是钱庄事务,还是今日……明明那一番玲珑心窍,自有猜测,却对她避而不言。
这般顾左右而言它,不是第一回 了。
苏言并不迟钝,相反,甚至于感情上拥有常人难以媲美的敏锐,或许难以识破他人计谋,却总能凭一股直觉,判断身边人之心何在。
……
第二日一早。
由于事发突然,苏母又有“重任”,一早便上了朝,苏言找了个借口推脱开了,于是收获了苏母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但她心绪纷杂,仍念着谢明允。
谢明允不会害她,苏言再清楚不过,但仍对隐瞒之事耿耿于怀,夜里也睡不安稳,早上起来时发现一身粘腻,大约是夜里出了汗,早上清凉又干了,不太舒服,于是早早地洗了个澡。
“苏言,”谢明允在外间喊了一声:“好了吗?”
苏言仍泡在水里,闻声加快了动作:“没呢,再等等!”
房间里侧有一处专门沐浴的区域,平日里空着免得影响布局美观,一到有人沐浴的时候,只需拉开一旁的屏风就能隔住,就算是有旁人待在里间也不会看见半分,只是苏言沐浴前谢明允正出了房门,眼下待在外面等。
她心底那些忧郁心思暂且压下——被谢明允这做派笑的,明明都妻夫了,沐浴也不让看,自己沐浴他也不看,更别提什么共浴了,这方面简直保守到可怕。
约莫过了半刻功夫,苏言正要起身擦拭,目光不知扫到哪儿,倏地一顿
屏风最边缘与墙角交汇处,有沙砾般的东西,此时阳光正巧,光点闪入眼底。
外面谢明允或许是听见动静停止,问了一句:“怎么了?”
苏言语气平静地回了“我看了一圈才找到浴布”,随即外头不再有声响。
她默不作声地取过布,擦干身子穿好衣服,轻步走到那个隐蔽的角落,蹲下身伸指捻了捻那一小片金属粉末,还夹杂着灰尘,看样子有人在这里放鞋子,是鞋底蹭到洒下的。
只有……谢明允。
苏言心底一沉。
这是工匠铺子里常有的粉末,至于她为何知晓,是那时差人定制另一只白玉冠时,见那铺子各色首饰陈列磨造,角落堆了不少这样的粉末,三两种色泽混在一起,是金属打磨时候吹散到一旁的,值不得太多钱又混的太杂,铺子里的工匠恐怕都懒得理出来卖钱。
谢明允去那里干什么,不过是一顶发冠,顶多有些她成人礼这么一点特殊意义,犯得着让谢明允特意隐匿行踪查探一遍,还撒谎瞒着她?
苏言心底骤然升起更多疑问,是对那顶她所认为“来源平常”的白玉冠,两人的情侣信物,随即她不动神色地拾掇好自己,似无意间想起什么,走到妆台,拿起沐浴前拆下的发冠仔细看了看,除了一如既往的“长宁”二字,似乎没有别的什么意义了。
长宁……
平安喜乐,一世长宁。
是再美好不过的祝福,但显然现在这白玉冠中隐藏的秘密,只会是在这两个隐蔽的小字中。
不知想到什么,苏言眉心一跳。
如果这两个字……不是表达祝愿呢?
还有可能是旁的什么?
譬如……信仰、名字……
等等,名字。
古代人向来是有名有姓有字,孩子取字时赋予一些祝愿寓意,简直再寻常不过,而苏言这才惊觉,自己居然从未在旁人口中听见过自己的字,旁人与她亲密的不多,自然正常,可苏母……印象中从来就是连名带姓地唤她,反倒是叫苏谨这个女儿时,偶尔倒会叫一声“默安”——那是苏谨的字。
所以说……长宁会不会是她自己的字。
可这又能查出什么,天下姓名千万,哪怕只有讲究人家才冠字给儿女,数量也尤为可观,户籍上都不一定登记在册,从何查起,又不是皇室贵族,样样都不得马虎。
等等……皇室!
苏言好像隐约有了头绪,突然听见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动作顿了一瞬,才缓缓转身看向来人:“明允,你今日去钱庄,也不用忙事务吗?”
谢明允面露诧异,何时这人竟然希望自己忙起来,之前从未如此。
“嗯,不是无事可忙,看看你在做什么罢了。”
“哦,”苏言眉梢微挑,随即避开眼神,“母亲快回了,我有事找她,先去她院里等着。”
说完她便整理衣裳,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小世界中,不发一言又似乎是不理会眼前这人。
待她大步阔手出了门,屋内的人眉头轻轻皱了起来,身侧垂下的手缓缓抬起,触上桌面,紧扣着直至指尖泛白,目光缓缓抬起,看着那和自己发上一模一样的白玉冠。
苏言方才出去,没有戴它。
一时说不上心底是什么滋味,他稳了稳呼吸,对自己说
只是巧合罢了,苏言应当不会毫无缘由地怀疑什么,只是这两日事情繁杂,一时忘了戴这也正常。
……
离苏母下朝仍有不少时间,苏言本就是为了避开某些东西,才早早来到苏母院子,在茶厅已然喝了不知第多少杯白水,才等到苏母下朝。
“母亲,”苏言起身相迎:“原谅女儿今日不去,只是此事实在荒谬,区区臣子之女,怎可辅佐朝纲,况且……”
苏母一笑,道:“况且,此事会招两位皇女嫉恨,你可是此意。”
“嗯。”苏言点头。
“陛下或许一时糊涂,又或许是她另有打算,但女儿不愿,翰林之位已然足够,不必再起锋芒。”
苏母仿佛是被自己女儿这般“不知进取”的态度惊到了,怒道:“你能不能有点志向。”
本来就没多大志向的苏言:“……其实也不是。”
苏母冷哼一声道:“你且受着吧。”
苏言想起上回苏母那句似有暗意的话,什么“以你的身份……”
“母亲,”她试探性开口,“你先前说我的身份……莫非除了您的女儿身份,还有旁的什么?”
苏母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什、什么身份,顺口而说罢了,我说得大概是你乃长皇子亲生女儿,多少和皇室沾亲带故,享有一些‘特权’也再正常不过,陛下吩咐,你顺着就是。”
苏言得了她反应,心底某种猜测更确定了几分,随后只草草说了几句,便离开了苏母之处。
苏母看着她背影,像是心慌一般,直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脸上缓缓浮现不□□稳的神色,随后又平静下来。
也罢,早晚要知道的事。
她们的布局谋划,或许也该挑个时日,对她道明了。
只是……
这位权倾朝野的丞相忧郁地叹了口气,为自己这个只求安稳的“女儿”深深的惋惜了一把。
苏言没回房,倒是直接出了府邸,往宫内方向走去,她所任职的翰林院,本质上乃皇室与朝廷共属,故而在宫内,平日里办事下了朝就能直奔翰林院,工作方便,倒是今日没去上朝,苏言走到自己所属区域的间隙,频频有人看向她。
她甚至听到了些不太好听的言论,无非是讲她“擅离职守”之类,哪怕她是名正言顺告的一日假,实打实地扣了俸禄。
苏言摒弃其他,坐了一会儿后故作忙正事要查资料的样子,走到那一处记载皇室相关的书架,她没有调用,但偶尔翻阅审核也说得过去。
她飞快地浏览。
这里……或许就有她要找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23:59,卡点王就是我
第94章 烛火未休
这一片皇室内录区,若当真计较起来不算是苏言的管辖范围,只是有督察监管之权,而不可擅自查看,但眼下实在是顾不得那么多了,苏言几乎是迫切地想知道……“长宁”二字,是否有旁的意义。
她的姓名,是否随着长皇子,落在了这皇室内录中。
此刻,那本记载着皇家血脉的册子,正安安稳稳的躺在苏言掌心,她飞快地翻阅着,按辈分世代很快筛选出范围。
!
怎么回事,为何根本没有长皇子姓名,更别说苏言这个全朝皆知的“女儿”。
苏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先前皇帝对她多有特殊,她也想过会不会是皇帝对长皇子有不伦之心,只是后来长皇子嫁人,这份不容于世俗的情谊或许随着长皇子的离世,又转到她这个便宜女儿身上。
而这一切猜测的前提,本是——长皇子的身份。
可若长皇子并非皇子,毫无皇室血脉呢?皇帝与长皇子的情感,并无不妥,可长皇子却又为何以假装真,这又是为何?皇帝必然是知晓的,那苏母呢,其他大臣呢,也知悉长皇子身份吗,还是都被蒙在鼓里?
皇帝虽然有情,却又顾及颜面,后来长皇子多年归于山庄隐居,还有那一对藏在山中的对戒……长皇子与苏母成婚后,是否依然同皇帝藕断丝连。
苏母……被绿了?
“谁在那里!”
外面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苏言稳下心:“是我,苏言。”
外边的人狐疑,试探道:“大人,您……为何待在那处,那可不是您能翻阅的东西。”
“嗯,我知道。”借着高架遮挡,苏言正要合上手上的册子,“方才我清点的时候发现少了一本,过来看了看才知道是我眼花了,这便出来了。”
说着,她合上了掌心的小册,却倏地一顿。
——第一页,当今皇帝姓名下,居然赫然白纸黑字写着苏言的名字。
帝幼女,名言,字长宁。
“大人,您好了吗?”外头那人又道。
“嗯。”苏言一瞬间收好册子,缓缓走了出来,对那下属道:“尽职尽责,条例规范熟知于心,不错。”
下属忙点头,心说大人说不准是在办什么事,她不过问便是,自己倒还得了点称赞,看样子升职有望了。
苏言坐在案前,处理着公务,心绪却是难以言述的复杂。
她……是皇帝的女儿?皇帝和长皇子所生?
所以……苏母才如此笃定她会平安无事,在朝堂不会遭受挫折,可这样一来,自己究竟是皇帝落在苏母手中的类似“人质”的女儿,还是别有隐情,皇帝不得不将她放在苏府。
心底有些酸,苏言苦笑一声,这些时日,苏母对她虽然面色严厉,却看得出来是真心待她,将她当作亲女儿。
可若是这背后,还有别的计量谋算,抑或是某种交易……尽管不愿意相信,可这便能解释这些日子的不对劲,苏母的意味深长,皇帝陛下的偏袒,甚至,还有……苏言忽然想到了什么,朝中有几位大臣,对她的态度不太一般,平日上朝就有意无意地称赞苏言办事牢靠,甚至余尊降贵同苏言交谈。
原先她只以为是苏母身为丞相的这层关系,可仔细想来,都是在朝中有一席之地的大臣,光凭苏母的面子何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看样子,她的猜测……是真的了。
唯有一点仍然不太明晰
“长皇子”的身份,以及……他为何会作为一个“替身”,待在这皇城,做了一辈子的皇子。
……
“阿言,你在想什么?”
谢明允的一声轻喊,让苏言的意识逐渐回笼。
“今天事情多,有些乏了,方才走神了,不好意思。”苏言对他笑了笑。
谢明允却愣了一下,心底缓缓升起一丝异样——苏言的语气,像是有什么在隐瞒的。
他不可自抑地一慌,她察觉到自己所作的事情了吗?
“阿言,我……”他转身走过去,“有些话想跟你讲。”
苏言抬头,露出疑惑的眼神——这是要……对她坦白那些他隐瞒的事情。
谢明允深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我先前总是出去,是有些打算,没跟你讲过。”
苏言静静地听着,心底却有小火苗腾地一下升起,绽开火星四散。
“近来,谢家的生意扩展了不少,丝织布匹,西域珍宝,在京城开了不少铺子,基本已成规模,形成了完善的产业,划分明确,收入颇为可观。”
这话说出来像是打汇报似的,谢明允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苏言挑眉:“我知道啊!”
“啊,你……早就知晓。”那她不介意吗,不介意自己男子之身,不好好待在府里却偏要“折腾”。
苏言摇头:“我还当你什么事情瞒着我不说,就这,别说什么丝绸布匹,你挖矿我也管不着你,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