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忙抬手打断:“打住打住,我听不下去了。”
再听下去拳头都要硬了,这不是活生生的先前的大皇女李钰吗?
绝对不行,这回说什么都不能继续惯着弯弯了。
谢明允抬眸望着眼前人神情,心下对她所思所想了然了大半,他倒看得出来,苏言对这些他所认为的“不值一提”的小事颇为耿耿于怀,譬如弯弯更听他的话,在他面前安分不少。
这种担心几乎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言的,毕竟以俩人的性格,外加弯弯与生俱来不同的身份,再宠再惯都不至于养成个纨绔,没这个可能。
但谢明允也能理解苏言的担忧,爱之深惧之切,这一点无论是亲情抑或是爱情上,都是一样。
所以苏言会担心养出个二世祖,祸害父母祸害身边的人。
……也很难说这是否是多虑了,天下父母心,哪有不怕孩子长歪的苏言已然闭上眼睛盘算了起来,一旁的谢明允忽然开口道:“其实慈母严父……倒也还不错。”
苏言睁开眼睛。
谢明允:“你我都算老夫老妻了,我还能不知晓你的心思?让你违背本性,不对孩子宠着,反倒是难受,不如顺其自然就好。”
苏言想了想:“往后……在你教她习字读书的时候,我或许会心疼她哭闹,宽容下去,学业也完不成。”
谢明允:“……你想多了,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苏言:“哦。”
她于是安静了一会儿,但又不知想起了什么,纷纷其谈地讲起了别的可能:“你教弯弯静心时,打她手板时,甚至……”
“停停停,”谢明允受不了了:“能不能收收你那天马行空的念头,都什么有的没的,你不教你不管,全让我来?”
苏言摇了摇头,她只是作比,并非当真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谢明允身上,故而回道:“不是这个意思,养孩子是我们二人共同的事情,既然如此的话……”
谢明允皱了下眉头:“怎么?”
苏言“呵呵”冷笑一声:“那这个‘严父’你可得当好了,可别让我钻了空子。”
这话就有些像较量了,谢明允无奈扶额,终于崩溃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夜都深了,睡吧睡吧。”
说完便先不上了眼,掩耳盗铃似的将一边耳朵埋在松软的枕头里面,另一只耳朵则用手捂着,不想再听一个字。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睡是要等着第二天一早,弯弯被抱过来后吵醒他们吗,算下来也没多少时间可耽误。
苏言意犹未尽地“嗯”了一声,看着谢明允眼底淡淡的青色阴影,泛上些许心疼。
“晚安。”
……
话十这么说,但之后的不少日子,苏言收敛了些许——至少她自认有所进步了,原本在大事上绝不迁就,中小事情一律随弯弯喜好,现在只有些小事上惯着她了。
弯弯不明白,为什么娘亲突然变化这么大,和爹爹一样,不让她一个人扶着墙走,明明之前是可以的——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被那些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人跟着,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长得也好像差不多。
此时,在一个宫人的尾随下,弯弯时快时慢地往娘亲的方向走。
突然,她看见了娘亲,脚底下顿时好像被风撩了一道,飞也似地窜前一大截,甚至于宫人都没反应过来,只急忙喊道:“小殿下,慢一点。”
弯弯什么也没听进去,这两日娘亲不知道在干什么,都不陪她玩了,就连爹爹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苏言刚处理完一桌子的奏折,正腰酸背疼地走出来,就看见那个不到半人高的淡黄色身影往自己奔过来,步子却磕磕绊绊的,苏言顿时心里一上一下,大步跑到小家伙身边,斥责道:“不是说好了别乱跑?”
或许是委屈积压成了一座对小小的孩子而言不可攀越的高山,就在这这一瞬间,弯弯毫无预兆地
嚎啕大哭了起来。
苏言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
第116章 出宫
得亏谢明允及时赶到,不然弯弯哭下去就要没完没了——这小家伙在苏言面前放肆得很,讨甜头的本事一流,对苏言各种哄发早已练就了金刚不破之身,就三个字——“不原谅”。
弯弯见爹爹来了,还没被哄呢就先停下了哭泣,眼泪还将悬未悬的在浓密的眼睫毛上挂着,嘴角却已经翘了起来,而后又不知为何瘪了回去,委委屈屈地向谢明允伸手:“爹爹……抱!”
苏言:“……”行啊,小小年纪就学会戏精附体了是吧?
她怀里一轻,是谢明允将弯弯抱了过去。
“不许胡闹,”谢明允道:“爹爹方才可是看在眼里,你娘亲可没做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情。”
弯弯的“阴谋”被戳破,顿时低下了头:“爹爹……弯弯错了。”
“嗯,”谢明允淡淡点了下头,看向苏言的目光里隐着笑意:“不要总是‘欺负娘亲’,知道了吗?”
弯弯龇了下牙,正要答应,苏言反倒不干了。
她恶狠狠地走到谢明允面前,像抢夺粮食的饥民一样掳走了弯弯,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皮笑肉不笑:“你说谁‘欺负’谁,嗯?”
谢明允:“……幼稚。”
怎么还跟小孩子计较,难怪弯弯总不听她的话。
苏言此刻又转向怀里的小恶霸,挤出一个不似寻常温和的笑:“乖,你给我等着,看我不整治你。”
说完转身就走,还不忘留给谢明允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谢明允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
回殿的路上下了点小雨,淋湿了苏言的头发。
至于教训……是不可能教训的,苏言表面上演成了只老虎,奈何老虎虽凶却是纸糊的,一点雨水一洒,就湿哒哒的没了戾气,只能和新任小恶霸大眼对小眼,俗称干瞪眼。
然而对象还颇不配合,一会儿被桌上吃食引去了注意力,一会儿又被屋外飞过的鸟雀给迷住了。
于是只得作罢,苏言犹不死心地放了句狠话:“过些日子我就和你爹爹去过二人世界,不带你了。”
小家伙不知怎得竟听懂了似的,鼻子一哼眼睛一横,张着嘴巴说大话:“你骗人!”
苏言不知想明白了什么,顿时更生气了:“……提到爹得就听进去了,刚才我讲那么多都不听?”
弯弯:“……爹、爹爹抱。”
苏言冷笑着,推了她一下:“你爹爹晚上和我睡,要抱我的,你别想了。”
弯弯:“……”
她小小的脑瓜子尚且转不过弯,为什么爹爹和娘亲总是睡在一起,为什么不能爹爹和她睡,为什么自己的娘亲和别人家的不一样,奇奇说,她的娘亲都很严,不喜欢讲话。
为什么自己的娘亲话那么多,她都要没时间留给自己玩了。
苏言见小家伙神游天外,不由得忧伤的叹了口气,心想:没救了没救了。
不过……她方才说什么“二人世界”,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现在看来……好像可取?
此刻年幼的弯弯尚不知道,自己的娘亲在自己还不能离人的时候,就已经琢磨好了要夫妻双双恩恩爱爱,寻一处好地方过几日神仙生活。
不过弯弯也不必知道,这种决定,总归是苏言做主的,谢明允往往直接依苏言的。
过了两个月,政事闲下来了,苏言和谢明允一道出了宫,前往从前他们待过的庄子。
那里有几个相依为伴的老人,有虫有鸟的山林,有许多皇宫里所不曾体会的人情。
不过……直到出发前,谢明允还以为要将弯弯一并带上,毕竟孩子还小,离不开父母。
结果苏言对此一声不吭,等他坐上马车等宫人抱弯弯过来,才发现那抱着弯弯的宫人不知何时已然消失无踪。
他顿时想明白了,这是苏言干的好事,怪不得方才来的路上总与他讲话,上车前更是站在他背后遮遮掩掩的,原来是来这一出。
然而马车已然奔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将宫门远远甩在身后。
苏言舔着脸笑了笑,十分光明正大地道:“你我同游,带她做什么,她又没去过庄子,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谢明允不慌不忙地抬了抬眼,那双微长的眼掀起一丝波澜:“哦?”
苏言“啧”了一声:“看破不说破,才是为人处世之道,这个道理你可不会不懂吧。”
合着这种道理居然是被这人用在这种事情上的,谢明允十分无可奈何地瞥了苏言一眼,叹了口气:“你做都做了,就不能诚实一点?就算先前告知我一声又何妨,我又不至于不让……”
话说到一半,苏言已然面露欣喜,位置上凑近几分,直至两人肩膀相靠:“就知道明允最通情达理了。”
“滚!”谢明允笑骂一声,倒也由着她。
说起来,他们许久不曾一道离开皇宫了,要么是苏言有事要微服出巡,要么是他自己的要事需要出面打理,总之没有哪一回是两人一起出宫的,更别说还有什么机会闲上几日——光苏言殿中每日递上来的奏折就能将两人给埋了。
马车出了繁华地带,逐渐快了起来,至山底崎岖处颠簸得不行,二人索性在山脚下不远处下了车,徒步往半山腰处走去。
他们进了大门,老伯和老婶正在院子里晒被褥,
二人相视一笑,上千和故人打招呼,看见两位老人眼眶红了,握着他们的手问:“近来可好。”
到了夜里,苏言和谢明允共眠在曾经的小屋里,里头甚至还摆放着单独的小榻——苏言睡得地方。
只是时境不同,心境更是有着天差地别,这回二人说什么也不可能分榻而眠,更不是不小心看了一眼对方敞开的衣襟就脸红心跳的时候了。
谢明允正铺了刚晒好的被子,猝不及防间被某人从身后一把搂住,险些就要下盘不稳扑倒在床上。
“干什么?”
语气却不像责怪,隐隐透着熟稔的亲昵。
苏言接话道:“你。”
第117章 番外之重回山庄
山里的时光短暂而悠长,这日晚上,苏言烤了一只红薯,她推拒了老伯要来帮忙的好意,自己在灶里生了火,锅里煮着一大锅水,苏言在火口举着一把火钳,正将红薯递了进去,不过一会儿,谢明允闻味而来。
他今日身穿一身青色长衣,外纱被火光映出一片融融暖色,又将他染上笑意的眼角暴露在苏言眼底。
刚入秋的时节,凉快却带着残余的暑气,苏言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细汗:“你怎么来了?”
谢明允落到她身侧坐下,毫不避开灶口的火气,顾左右而言他:“我方才去温泉处转了转,发现……”
苏言蓦地抬头:“怎么样?”
这温泉多年未用,上回还是他俩来的时候,如今都过了两年,也不知这天然的温泉眼是否干涸枯竭了,如这般老天造就给人类享受的东西,若是没了倒也怪可惜的。
谢明允刻意买了个关子,此刻奸计得逞,顿时收起了板着的脸,笑着取过苏言手上的火钳:“没,老伯他们打理得很干净,还能用,我试了下,热度正正好。”
苏言:“……你故意的吧。”
谢明允很是无畏地一耸肩,眼神似乎在说:那又如何?
直把苏言气得牙痒痒——字面意义上的。
但没过半晌,她盯着火光里黑乎乎的几团红薯,又凭空生出些许怀念——谢明允本就是这样的人,在宫中却总有没眼力见儿的闲杂人等在旁边碍事,不是侍奉端水就是总在不合时宜的时间谈事。
对了,还有那个小混球。
巴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黏在谢明允身上,谢明允本身也不是闲得下来的人,白日里也就用饭的时候两人能面碰面,边讲讲话边吃点东西——当然,大多时候谢明允吃不了多少,半碗饭几口菜就作罢。
偏偏就这么点功夫,小混球还总是跑过来闹腾,宫人说一到饭点她就坐不住,嚷嚷着要爹爹娘亲,若是不给答应,小混球登时能就地躺倒,腿一伸眼一瞪,憋着嘴“惺惺作态”,眼看着水花就要从那双清亮的大眼睛里洒出来。
偏偏弯弯这家伙继承了谢明允的七分颜色,另外三分取长补短,全来自苏言,生生长出了一副见者夸赞,见其哭者都想跟着哭的容貌,哪怕宫人前有陛下“不可让她乱跑”的金言在前,也还是一边胆战心惊一边安抚弯弯,将这小混球送到苏谢二人身边,嗅一口将凉饭菜的余香。
因此,苏言和谢明允饭后你侬我侬的时候又少了大半,净听这小混球讲她今日玩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想要什么东西去了,着实令苏言头疼,只有晚间才能清净几分。
思绪渐渐拉回,苏言抬头看着谢明允,缓缓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谢明允轻轻皱了下眉头:“?”
这是又怎么了?
他还没从这星点“线索”中摸索出什么,张了张口正要说,却猝不及防身体一个失衡。
苏言施了巧劲拉一把,正让人落入自己怀里,牢牢圈住不放开,有些贪婪地汲取这人身上经久不散的冷梅香,混着一点炉火气,像是染上了凡尘。
谢明允:“……”
他如何猜不到苏言此刻所想,但也说不出口太过亲密的话。
于是只得干巴巴道:“红薯烤好了没?”
苏言一手抱着他,一手夹着火钳往火堆里戳了一下,言简意赅道:“没。”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等着,等到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雨滴,顺着草藤扎的屋檐淅淅沥沥地落下,溅落到地面甩出珠串似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