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蕾丝不置可否,只是问道:“那么,能否请您说说,瓦伦先生的失踪有什么离奇古怪的地方?”
“那是当然的,不告诉您我还能告诉谁呢?”瓦伦太太仔细回忆着这些天的事,力求做到准确无误地重现当时的场景。
“上个礼拜五,当我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嗯……我想我该和您说一下信的内容,或者您亲自看看。”
她把展开的信递给格蕾丝。
实际上,这封信的信纸就是信封本身。
写信的人用了一种非常廉价的纸张折了一个信封,把信的内容叠在里面,在外面写上了地址,并贴上了一张邮票。
信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米娅,今天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这或许会对我这次的新文章有所帮助。
我的新朋友来自东区,他承诺会带我去白教堂区看看。
多么让人心潮澎湃的冒险啊,相信有了这次机会,我将能写出一篇惊世骇俗的好文章。
请不要担心我,我会保护好自己。
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待在我们温暖的家里,在合适的时机,为我的归来准备一份丰盛的晚餐。
永远守护你的
威廉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收到他的信了。我曾按照信中说的,在家里等待他。万一他已经在火车上,而我错过了,那不就太遗憾了吗?”
瓦伦太太对自己的迟钝感到后悔,不过在错过最好时机之后为自己开脱,也是人之常情。
“是什么让您决定来伦敦的?”格蕾丝已经翻开了她的笔记。
她的第一本笔记已经写满了各种需要记录的东西,现在换成了另一本崭新的日记本。
“是威廉在伦敦的一个朋友,库克先生,他特地来到了我家,向我求证威廉是否已经回到了利兹。”瓦伦太太无助地望向格蕾丝,“可是他根本就没有回家呀!”
“库克先生为什么会认为瓦伦先生回家了呢?”
瓦伦太太为难地看了一眼康斯坦丁和安妮,前者摸出了烟斗,“咳,我先去外面抽会烟。”
安妮则起身去了厨房,准备再烧一些热水,用来泡茶。
“实在太感谢了,您的家人就像天使一样善良。”瓦伦太太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让她为难的部分,“实际上,库克先生看到威廉进了一家廉价妓·院,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格蕾丝的脸上露出一丝凉意。
“哦,不,请您别误会。”瓦伦太太连忙解释道:“我很清楚,威廉他不是那种人。”
像是急于撇清似的,她连自己的家庭收入都说了出来,即使这对于体面人来说,并不是应该公开谈论的话题。
“威廉每个月的薪酬都会原封不动地交给我,他自己每个月只会向我要两镑作为平时的花销,剩下的十四镑全权由我支配。”
“虽然这次出门旅行,他也没有从我这里多拿一个便士,而是用报社拨给他的资金。不过您应该也能看出来,报社是不会给他太多钱,让他在伦敦过得太奢侈的。我甚至可以说,那些钱只够他住宿和吃饭……而且我们还有四个孩子要养,威廉是不可能去外面挥霍的。”
瓦伦太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却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④)
留给她细说的时间并不多。
因为她把孩子们暂时托付给了亲戚,但这种托付显然不能持续太久。
最终,格蕾丝扛不住一位母亲兼妻子的哀求,答应帮忙查一查她丈夫的行踪。
瓦伦太太千恩万谢地留下了那位库克先生的地址之后,就匆匆地离开了。
这位女士恐怕要赶傍晚的火车,才能在明天一早回到利兹,把她的孩子们接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①当时的鲍街(Bow Street)上有苏格兰场的一个警署,还有一个地方法庭,两者均于2006年关闭。
但是这个警署实际上离苏格兰场总部并不远,文中那位缺德的马夫带着瓦伦太太在查令十字街以东兜了个大圈子,来敲上一大笔。当时有很多车夫都曾利用过家庭妇女不认识路这一点,谋取不义之财。
②当时英国北方的工业城市很多,而南方则以农业为主,利兹是北方比较重要的工业城市之一。具体的如果大家想要了解,可以看看《南方与北方》,个人比较推荐2004版的BBC同名电视剧。
③当时英国确实有许多警察喜欢欺压穷人,而且一部分警察穿便衣办案的行为被人们认为鬼鬼祟祟、不够磊落。在苏格兰场成立初期,还有民众因为不满警察制度,在街头袭击警察,引发了暴·乱,导致多名警察在暴·乱中受伤甚至失明。
④维多利亚时期,有三分之一的家庭生育了八个以上的孩子,三分之一的家庭育有四到七个孩子,最后三分之一的上流社会和富裕家庭,有三个以下的孩子。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生育了这么多孩子不代表这些孩子都能活到成年,他们当中有一半甚至活不到五岁就会夭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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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跟踪
格蕾丝回到别墅以后,就开始陷入到苦恼当中。
今天是礼拜日,瓦伦先生最后一次给瓦伦太太写信是在上个礼拜五,而他的朋友库克先生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礼拜六的傍晚。
这样算起来,瓦伦先生失踪已有八天。
八天时间,足够一个杀人犯毁尸灭迹了。
尤其库克先生最后见到瓦伦先生的地方,还是在一家廉价妓·院。
而廉价妓·院集中的地方,正是东区里的一大区域——白教堂区。
当然,人们不会在教堂里做伤风败俗的事,但是在出了白教堂之外的白教堂区,那可就不一定了。
如果仅仅是听着这个名字,估计很多不知情的人会以为这是一个神圣的地方。
然而事实上,住在这个区域的人,或许三教九流应有尽有,就是和神圣一词毫无关联。
东区整体就是一个贫穷、肮脏、犯罪与暴力不断的地方,白教堂区更是堪称其中之最。
这里的治安乱到任何一个自诩文明人的人士来到这里,都会被这里的景象吓得半死。
格蕾丝几乎可以确定,白教堂区每天非正常死亡的人数可能比其他区一年的都多。
因为白教堂区几乎没有哪个人可以寿终正寝,他们的死法多多少少都有些不体面。
看着手里的纸条,格蕾丝思索着,该什么时候去拜访一下库克先生。
最好是在礼拜一。
不过礼拜一就开始处理私人事务会不会不太好啊?
想着这些,格蕾丝回到卧室,脱下笔挺但却算不上舒适的礼服,换上了长及膝盖的长衬衫,从被子下面抽出形状像是长柄平底锅的暖床器,钻进被窝。(①)
温暖的被子让她忍不住喟叹了一声。
随后,她轻轻吹灭了蜡烛,彻底陷入到黑暗当中。
第二天一早,格蕾丝遇到了一个难题。
由于昨天被瓦伦先生的事困扰着,她忘记了一件事。
每个月固定的“夏娃的苦难”到了,而她没有提前准备好一切。
现在,她的被单和衬衣上,染上了红色的痕迹。
格蕾丝拖着疲惫的身体,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拿着床单和换下来的衬衣,进了盥洗室。
要说她女扮男装遇到过什么麻烦,这事儿恐怕就是头号难题。
每当此时,她都要庆幸,英格兰所有的雇主都不会进仆人的房间,而她的侍者亚当,还是个孩子。
其实格蕾丝不知道,亚当虽然不明白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但也并非全无察觉。
亚当其实早就发现了,他的老师,每个月月中,总会有一两天时间食欲不振。
确切的说,应该是对固体食物不感兴趣。
相对的,像是热可可、热牛奶这种香甜的饮料,会在这两天格外受到偏爱。
不但如此,克里斯蒂先生还会偶尔往嘴里塞一颗小糖球,或者找时间偷偷懒,跑到壁炉边小憩一会儿。
这种细节上的事,除了亚当,谁也不知道。
因为无论是在别墅还是在庄园,除了亚当以外,谁也没有机会天天跟着克里斯蒂先生。
亚当自己也非常愿意保守这个秘密。
在他看来,克里斯蒂先生一直非常勤奋,在庄园的时候甚至礼拜日都在工作。
如此勤奋的人偶尔有些疲劳是多么情有可原的事呀!
于是亚当打定主意,绝不让其他人知道克里斯蒂先生开小差的事,连公爵大人也不行。
眼下亚当只有十四岁,对于女人的事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而公爵大人,也因此错过了猜测出格蕾丝真正性别的大好时机。
等到亚当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是许多年以后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格蕾丝正心情不佳地拧干手里的衬衫,搭在毛巾架上等着它自然风干。
案子迫在眉睫,她却迎来了每个月最虚弱的一天。
瓦伦先生可真是命苦啊!
格蕾丝苦中作乐地想。
话虽如此,总管先生却仍旧没有偷懒。
在向心不在焉的公爵大人问安之后,她安排好了今天的工作,终于在下午的时候,有了点外出时间。
趁着这个时间,她想要去见一见库克先生。
就在格蕾丝外出没多久,我们神游天外的公爵大人终于“回魂”了。
他这几天之所以精神恍惚,完全是因为那个离奇的梦。
这让他意识到自己内心的同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的总管。
应该说,他不知道该怎么若无其事地接近他,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一步步把他拉入甜蜜的陷阱。
唔……
那样的话就不能住在英国了。
也许他可以把英国的产业托付给代理人,然后去外国定居?
等公爵大人想通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之后,就猛然发现,格雷厄姆不在别墅里。
亚当几乎是一被叫到书房,就脱口而出一句话,“克里斯蒂先生去银街了。”
以他的经验来看,只要说出一个相对具体的地点,焦虑的公爵大人就能平静下来。
于是……
一个小时后,弗格斯探长被从警局里拎了出来。
公爵大人声称有重要的事需要他帮忙,而他此刻也确实算不上忙。
倒也不是说没有案子,只是多数都是日常就有的案子,没什么特殊的奇案发生。
两人一路向着弗格斯探长家所在的银街去了。
就在半路,公爵大人忽然目光一凝,终于看见了格蕾丝。
“格雷厄姆怎么来……”弗格斯探长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你说的重要的事就是跟踪自己的总管?”
由于格蕾丝旁边还有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公爵大人决定让马车先缀在两人身后,慢悠悠地跟着。
“你不明白,我这几天对他有点冷漠,我想格雷厄姆会不会生气了。”
弗格斯探长审视了他几秒,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之后,几乎要气笑了。
“我觉得格雷厄姆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你。早知道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事,我还不如回去看看那些无聊的案子呢!”
他掰着手指头数着,“你猜今天泰晤士河捞上来了几具尸体?还有白教堂区,每天都有醉鬼倒在路边,然后再也醒不过来……”
公爵大人的脑袋往车窗位置偏,有些恼怒于自己坐得是四轮马车,司机的位置完美地挡住了正前方的视线。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并肩走在前面的两人,嘴上敷衍着弗格斯探长,“难道这几天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案子吗?”
“啊,那确实有一个,不过算不上案子。前阵子我在大街上被一个流浪汉拦住了,对方声称自己的朋友被两个奇怪的男人带走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弗格斯探长办案这么久,还没遇到过哪个流浪汉敢当街拦住警察呢。
这事儿一般都得反过来。(②)
“我还耐心问了一句,结果那家伙的朋友果然也是个流浪汉,我觉得他八成是在耍我。不过我那天心情还不错,所以没有为难他。”
“万一那个流浪汉真的失踪了呢?”
“每天都有流浪汉失踪,但他们不可能被绑架,因为绑架他们也没有钱拿。比起这个,我倒是觉得,那家伙应该是管不住自己的脚,去了富人区,然后被哪个巡警抓紧监狱吃牢饭去了。”
随着弗格斯探长絮絮叨叨地说完了流浪汉的故事,马车跟着格蕾丝两人,拐进了白教堂区。
再往里,马车夫说什么也不肯走了——公爵大人为了隐蔽,并没有用自家的马车。
他付了车钱,一转眼的功夫,就发现格蕾丝和那个陌生男人不见了。
“!!!”
他惊恐地看向弗格斯探长,“他们去哪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
弗格斯探长认命地带着他往里走,“要我说,你就不该跟过来,这里到处都是小巷,走路都能跟丢。不过我可帮你留意了,跟我来吧!”
警长那张扑克脸完美地吓住了周围隐没在废墟一般建筑中的人,没有人轻举妄动。
但公爵大人仍能看见一些脏兮兮的孩子,在不远的位置蠢蠢欲动。
还有胆大的女人,向着公爵大人伸出手,说着露骨的话。
“要找点乐子吗,先生?”
“只要两个先令,您做什么都可以。”
“为什么不和我去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呢?我又不会咬人。”
这些堕落的人,嘴里说着引人遐想的话,脸上却毫无羞愧感。
她们的嘴里散发着杜松子酒的味道,由于吃得不好,牙齿的边缘已经变成了棕色,玫瑰色的牙龈有时甚至会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