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纪枣原说的没错。
纪母并不是那种刻板守旧的家长,她不强硬干涉女儿的青春情感,当然也不会插手侄女的。
如果不是人物关系都搅合在一起,她根本懒得参与。
失恋这种事情,想想确实很悲伤。
但正常人都不至于因为一场失恋,就对人喊喊杀的。
而且,纪枣原和谢夏谚的关系,纪母眼睛一直在看,心里也都一直很清楚。
两个小孩从坐同桌,到关系变亲近,偶尔游戏出去吃吃饭,有时候也会一起走回家,纪枣原并没有刻意跟家里人隐瞒,所以自己能看见的东西,季圆音同样能看见。
照理来说,对于纪枣原和谢夏谚的亲近,季圆音应该很明白才对。
但这姑娘以前从没表现出什么不对来。
结果今天大半夜的,突然就到了要生死搏杀的地步。
这究竟是忍了多久,在心里埋了多大的恨?
“圆音这个孩子啊……”
纪枣原走后,纪母也睡不着了,蹙着眉头愁容满面,“老纪,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要我说,就送回去吧。”
“……”
纪母偏过头。
纪爸爸没有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神情严肃的很:“如果放在平时也就算了,但你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纪枣原她马上就要高考了。今天还只是掐一下脖子摔几阶楼梯,以后呢?你怎么知道以后就不会发生更严重的事情?”
纪母沉默不语。
“你别看枣原今天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就不当一回事。那要是再不小心一点,直接从二楼往下摔,要不要住院?住院了影不影响学习?耽误考试都算小事,万一要是出点什么事故影响她心态,以枣原要好的个性,估计好几年都缓不回来。你闺女寒窗苦读十几年,你忍心就让她在最后的关键时刻跌一个大跟头?”
纪父并不喜欢季圆音这个侄女。
一来是从前就不喜欢他的那个小姨子,所以有点迁怒心理。
二来是他一直觉得,季圆音的到来,对自己女儿纪枣原产生了极大的负面影响,不管是日常生活还是学习娱乐。
当然,他也从来没掩饰过这种情绪。
全家包括季圆音的爷爷奶奶,都知道他不喜欢他们的孙女儿。
所以上周六的时候,对方也过电话来,说是季圆音她姑姑回老家了,可以帮忙照顾老人,如果纪母这边不方便的话,他们可以把小孩接回去。
纪父觉得,这正好就是合适的时机。
“你让我想想。”
纪母叹口气,翻了个身,“我再想一想……”
.
家长在那边愁眉不展,这边,纪枣原和季圆音之间的氛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虽然,掐脖子和摔楼梯事件发生后,两个人都被勒令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但纪父纪母也不可能强制性地给他们的房间上锁。
纪枣原上完药才不过十分钟的时间,房间门就被敲响了。
门外传来季圆音的声音:“纪枣原,我们谈谈,认真谈谈。”
纪枣原没有开门。
“纪枣原?”
“不想谈。没必要谈。你再骚扰我我叫爸妈了。”
“纪枣原你……”
“妈妈——爸——”
“行。算你厉害。”
在家长被喊出来之前,季圆音及时断她,烦躁又无力地攥了攥拳,“不谈就不谈。你以后最好别后悔。”
悄无声息。了无回音。
门内外足足安静了四十来秒钟。
纪枣原根本懒得搭理她。
直到楼梯下方挂钟走到三点整,走廊上才有离开的脚步声响起。
季圆音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
“纪枣原,你真的很可以。在自己亲爹妈面前也要装,你不累么你。”
……
你不累么你。
——和曾经宋曦西说过的一模一样。
纪枣原听到这句话,对着夜色弯了弯唇,关掉床头灯。
她不累啊。
人活一世,不可能不劳而获。
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这就已经很足够了。
宋曦西和季圆音说的都没错,她确实是善于伪装。
确实是机关算尽,百般筹谋,哪怕在父母面前,也不是真实的自己。
温和,善意,谦逊,这不是纪枣原。
斤斤计较,清高自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才是纪枣原。
季圆音说谢夏谚喜欢的不是真正的那个她,所有人都以为是气话。
连谢夏谚本人都啼笑皆非。
但这就是真相。
她不会为了谢夏谚去改变自己。
然而她喜欢一个人,就要让对方主动喜欢上自己。
这个“自己”,可能是人类多面体中的某一面,不完全真实,也不完全虚假,全看怎么展现。
“难道你可以装一辈子吗?”
——这是季圆音不忿的问题。
而纪枣原的回答是:
可以的。
她可以装一辈子。
而且乐在其中。并不会累。
第67章 三周目
纪枣原擅长装相,却非常不喜欢和无聊的蠢人浪费时间。
更不喜欢在一件已经成定论的事情上浪费精力。
所以,从那天晚上互掐脖子起,她就再没主动跟季圆音说过话。
就算吃午饭的时候,对方当着纪父纪母的面主动在餐桌上cue她,她也懒得配合对方表演出一副阖家团圆的模样。
寒假放假这么多天,也就除夕夜和春节这天,她礼貌性地说了几句祝福语。
其余时间,纪枣原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房间复习功课,就是出门找同学一起建学习小组讨论错题。
她们之间的这种冷战状态,搞得纪父很焦心,也搞得纪母很为难。
作为父母,他们都觉得这样下去实在很影响纪枣原备战高考的状态。
但从另一个角度讲,纪母也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季圆音开口说想把她送回去这件事。
季圆音估计是察觉到姨夫姨妈的心理了,这几天表现的异常乖巧。
主动洗碗主动收衣服主动打扫卫生,没事的时候完全不出现在众人面前,简直就像是回到了刚来纪家时候的状态。
她一方面过了心绪最激昂的那个点,事后反思也知道那天晚上是自己过于冲动了,不该这么轻率地撕破脸皮。
所以拼命装乖扮好,希望能够继续留在这个家里。
另一方面又忍不住猜测纪枣原每天出门是不是去见谢夏谚,有时候不经意望向纪枣原的眼神里,都带着抑制不住的恨意。
她的情绪,当刑警多年的纪爸爸注意到了。
教了无数学生的纪妈妈也注意到了。
在纪父的不断催促下,纪枣原补课开始这天,纪母终于在心底里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
“圆音啊,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跟你爷爷奶奶还有姑姑通了个电话,他们都说还挺想你的呢。”
——上午九点多,日程繁忙的准高三生季枣原已经参加开学前补课去了,偌大的纪家只剩下纪父纪母和季圆音三个人。
客厅内,纪母调小电视机的声音,像闲聊一般缓缓开口。
然而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就让旁边的季圆音怔住了。
她握着扫把,手指僵直。
“你姑姑也回县城了,她说接下来几年都会在暨安住,帮着照顾你爷爷。所以呢,你回去之后,也不用担心……”
“回去?”
女生抬起头,眼眶已经红了,“姨妈,你是要赶我走吗?”
“姨妈不是赶你,是觉得你回去住可能会更好一点。”
纪母斟酌着措辞,“你姑姑家也在市区,虽然说离学校是比这儿远了些,但坐公交还是挺方便的,主要你爷爷奶奶都大半年没见你了,连过年你都没能回家,他们一直说挺想你的,希望你能回去住。”
“我……我不能回去。”
季圆音咬了咬唇,“爷爷奶奶身体那么差,年纪又大,我不想给他们再带去更多负担。而且姑姑……姑姑脾气不是很好,我有些怕她……”
“不会的不会的。你姑姑跟你爷爷奶奶一起住呢,有你爷奶在,她不会拿你怎么样的。他们家里也没小孩,三个大人带你一个,肯定比这边来的好。你看你姨夫经常加班到深夜的,我一个人也顾不过来你们两个孩子……”
女生的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姑姑,你是嫌我给你和枣原表姐添麻烦了吗?前几天是我不对,我以后……我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了,你就原谅我一次吧。我以后一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家务也好,上下学也好,吃饭我也可以自己在学校食堂吃的!”
……
纪母有些头疼。
她揉了揉额角:“是这样的啊圆音……”
“季圆音。”
旁边的纪父伸过来一只手,直接打断了纪母的温声细语。
因为经常外出执行任务,纪父肤色偏黑,肃起眉时有种凛然正义的威严感,让人一下不敢直视。
“你也是这么大一个孩子,再过几个月就是成年人了,姨夫就跟你直说了吧。”
他的声音低沉如雷滚:“你表姐呢,马上就要高考了,这段时间是很关键的一段时期,需要长辈更多的照顾。但因为我和你大姨的工作性质,平时都不是很有空,所以如果家里再添一个孩子的话,肯定照顾不过来。”
“姨夫,我……”
“你听我说完。”
纪父抬手示意她先闭嘴,语气不容置疑,“圆音,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能够体谅你爷爷奶奶,那姨夫希望你也能够体谅体谅我们,枣原只剩不到半学期就高考了,高考这件事事关她的一生,不可能拿出来冒险,你觉得呢?”
季圆音:“……”
“人都有个亲疏远近。我们当初本来出于好心帮忙才把你接过来,并没有任何想要回报的意思,现在因为担心枣原高考而把你送回去,也坦坦荡荡的不找借口。你要觉得我们是因为枣原而委屈了你,对我们有怨气,都没关系,姨夫理解。”
“……”
季圆音握着扫帚的柄,环视了一圈四周。
宽阔的,通透的,窗明几净的客厅。
富有设计感的摆设和新送到的鲜花。
温和的,有教养的,开明的家长。
——这是纪枣原的生活,不是她的。
这是纪枣原的家,纪枣原的父母,不是她的。
对方想要赶走她,轻而易举。
她深吸一口气,擦干净眼泪:“我知道了,姨夫。”
看到她的表情,其实纪母是有些不忍心了,但是一想到女儿纪枣原,她又硬生生把想说的话给咽回了肚子里。
纪父站起身,拍了拍季圆音的肩膀:“那你去收拾收拾东西,晚上我们一起吃顿大餐,然后姨夫送你回家。”
女生抬起头:“纪枣原……表姐也一起吗?”
“她就不一起了。她晚自修下课回来都十来点钟了,肯定赶不及。”
“……好的。”
.
季圆音不能不走。
听听纪父的话就知道了:
“我们当初本来出于好心帮忙才把你接过来,并没有任何想要回报的意思,现在因为担心枣原高考而把你送回去,也坦坦荡荡的不找借口。”
意思就是说,他们并没有义务非要把她接到家里养,纯粹是出于好心。
所以现在把她送回去,也是他们的权力。
她只能接受,没有拒绝的资格。
季圆音听明白了。
也是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纪枣原说的那句“这是我的家,我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意思。
对方只需要一次争吵,一次假哭,一次漫不经心的摔跤,就能彻底地决定她未来的人生走向。
她以为自己是上帝,是先知,是掌控着所有人命运的高级局外人。
临了临了才知道,原来她才是那个真正被别人掌控着命运的小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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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九点多,天已经全黑了,季圆音拎着一个大包从车上下来,每走一步,都会踢到袋子。
嘭嘭嘭乱响。
没办法,她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行李箱。
纪父塞给了她一个红包,鼓鼓囊囊的,打开来一看,数额不小。
而纪母则在一旁和季大姑寒暄“交接”,大家都笑呵呵的,非常和谐。
仿佛全世界不高兴的人,就只有她而已。
季圆音垂下眼眸,嘲弄地抿了抿唇,也没和任何人搭话,提着行李袋就往屋内走。
没关系,人生瞬息万变,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会有定论。
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
……
“我妈妈应该还是挺喜欢季圆音的。”
深更半夜,纪枣原窝在被子里给谢夏谚同学打电话,“今天季圆音回去,妈妈整个人看上去都蛮低落的样子,我想想其实有些对不起她。”
谢夏谚对她的话不以为然:“你母亲要是知道你那个表妹真正做过的事,估计会更烦。”
“……也是,我妈妈肯定还是更喜欢我。”
纪枣原立马顺杆而上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所以我那样做也是为了让事情不要变的更复杂,轻轻松松解决是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