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纪枣原往下退了一个台阶。
有那么一刻,她竟然差点被季圆音说的要红了眼眶。
不是因为被吓到了,当然也不可能是因为羞愧。
而是委屈。
她越听越觉得——凭什么噢?
说她自私也好,冷血也好,虚伪也好,都无所谓。反正她的人生,也不是为了他们而活。
但她好像从来没对他们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吧?甚至从来都没有主动冒犯过他们吧?
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要把原罪归结到她身上呢?
她招谁惹谁了?
她还觉得很无辜很烦躁很痛苦嘞!
难不成就因为她自我调节能力比较强,这些烦恼和痛苦就不算痛苦了吗?
凭什么噢?!
纪枣原是真的不明白。
“你这幅表情是什么意思?”
季圆音感到荒唐地笑了,“难不成你还觉得自己很无辜吗?以为自己是出水芙蓉污泥里的雪莲吗?所有的磨难和报复都是因为别人太恶毒,因为别人故意要针对你吗?”
“难道不是?”
“难道是吗?……就算我是,那宋曦西呢?你对她造成的伤害,就轻轻松松一笔带过了?谢夏谚呢?他因为你在病床上躺了几个月,你也忘了?包括之前的许林鹿……纪枣原,你现在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跟没事人一样,是不是也太搞笑了一点?”
……
楼梯弯寂静了一小会儿。
其实季圆音看似一副破罐子破摔豁出去的样子,但声音并不算太响亮。
估计是怕把纪父纪母给吵醒。
纪枣原的情绪早就在她的质问中平静下来了:“宋曦兮是自己发神经。谢夏谚受伤责原罪在于刺刀的凶手而不在我。许林鹿我更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你有空的话不妨去问问他,估计连当事人都不会觉得我有什么过错。”
她抬眸望了她一眼,缓慢道:“最后,虽然我一向不喜欢把感情这种事情当做功绩拿出来炫耀,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你知道为什么谢夏谚喜欢我而不喜欢你吗?”
“呵,少自以为是了。谁告诉你谢夏谚就是真的喜欢……”
“你知道他经常跟我打游戏打到半夜还开语音给我唱歌跟我说晚安吗么?”
“……”
“你知道他隔三差五就找借口请我吃东西喝奶茶生怕我饿了瘦了营养不良么?”
“……”
“你知道他放假的时候自己作业都不做但是辛辛苦苦给我总结一整本试卷的错题么?”
“……”
“你知道他……”
“纪枣原!”
季圆音咬紧了牙关,“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这样自欺欺人你觉得很有意思吗?!”
“你看,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自欺欺人地以为是我在自欺欺人。你说,究竟是你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
“……”
纪枣原淡淡一弯唇,“而且,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有没有明白,谢夏谚为什么对我掏心掏肺却对你不理不睬?”
“……你倒是说说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你不如我。”
季圆音惊愕地望着她。
“没必要感到这么惊讶。客观来讲,你就是各方面都不如我,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好品质,那谢夏谚又不是傻子,连一个人是好是坏都分不出来。更何况一颗珍珠和一颗鱼目放在一起,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选择吧?”
……
滴答滴答。
只有墙上挂钟在小声地走动。
长达十秒钟,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纪枣原这次也不急着离开了,就抱着臂站在楼梯上和她平视,漂亮的大眼睛里带着几分嘲讽。
配合上她刚才说的话,简直比伤人更伤人。
季圆音攥紧拳头,眼睛里似乎有火光在跳跃:“纪枣原,你不要太过分。惹怒我,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么请问你能做什么?”
纪枣原挑挑眉,“你吃在我家,住在我家,上学娱乐买衣服,花的都是我家的钱,你倒是说说,你能对你的衣食父母做什么?”
“……所以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你最好不要逼我。鱼死网破,我不怕,你呢?”
“我?我觉得你很幼稚。”
纪枣原简直无语,“你拿这种话来威胁我,我真的觉得很幼稚。季圆音,你十七岁了,不是七岁,麻烦你成熟点好吗。你以为你在演台湾偶像剧吗,只要坚强反抗就会有F4来拯救你?拜托,认清现实吧,你能不能在这里继续住下去都还要看我心情呢。”
季圆音死死盯着她:“这也是我姨妈家。本质上,你不过也是一个借宿在父母家的寄生虫而已,你会自己赚钱吗?你付过房租吗?你的衣食住行,不也是需要你爹妈给你承担。”
“但是这是我爹妈,不是你爹妈。”
“那也是我姨夫姨妈。”
“嚯。那你试试去跟你姨夫姨妈说,让我别住在这里,你看他们理不理你?”
“那你有本事去跟你爹妈说把我赶出去,你看他们会不会答应?!”
“……”
纪枣原没说话。
只是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她。
季圆音蹙起了眉头:“……你盯着我干什么?你什么意思?”
“你真觉得我不能把你赶出去?”
“那你倒是说说你打算怎么……咳,咳咳咳……”
说到一半的话忽然顿住,季圆音神情艰难地反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但只能触碰到一双冰冷的手。
是纪枣原的手。
她万万没有想到,在她真的试图破罐子破摔跟纪枣原大吵一架的时候,对方率先掐住了她的后颈脖。
“你……你咳咳……纪枣原你疯、疯了吗……咳咳咳……”
“你不是说我只是狐假虎威,故作姿态,其实什么都不敢做吗?”
纪枣原的眼睛是幼圆的形态,瞅着一个人看时,还带着盈盈的水光。非常无辜,非常漂亮。
但配合上她说的话,就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了。
她弯着唇,笑吟吟地,“那你现在呢,是什么感受?你觉得我会不会真的掐死你?”
季圆音觉得……觉得电视机里演的都是骗人的。
一个青春期少女的力气根本没有那么大,虽然会让人不舒服,但绝对不到要窒息的程度。
她冷笑一声,也不抵抗了,一双手直接反掐上对方的脖子,开始以进攻的姿态进行防御。
——同归于尽就同归于尽呗。她还不信了,她真能死在季枣原手底下。
“……你真以为我咳咳咳怕你吗?有本事就看看、看看谁先把谁掐死……”
……季圆音的力道比纪枣原大多了。
是真的使了狠劲在掐。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的指甲都能扎进对方脆弱的大动脉里。
然而,还没等她再次加大力度,小肚子就忽然被人踢了一脚,她吃痛地松开手
“哐咚哐咚哐咚……”
——纪枣原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季圆音站在原地,捂着脖子,怔了还不到两秒的时间,就看见女生撑着手肘狼狈地坐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滚。
其实就三级台阶。
但纪枣原硬生生摔出了跳楼的壮烈感。
而后开始声势浩大地落泪。
“爸——”
她脸上还有未散去的笑意,眼泪却能够流个不停,甚至带着哭腔,悲伤地喊着,“爸,妈妈,救命!季圆音要杀了我啦!”
这是我的家。
是我的爸爸和妈妈。
——听到卧室门被打开的最后一秒,季圆音看清了她无声的口型。
第66章 三周目
年纪很小的时候,纪枣原也是个孩子王。
作为恶作剧小能手,带着一大帮小弟四处捣蛋。
妈妈学校里的所有老师和爸爸警局里的所有同事,都听说过她纪枣原的大名。
后来长大许多,有了爱美意识,不再喜欢上树下河、泥地里滚了,她就变成了一个众星捧月的小公主。
有一点儿刁蛮,有一点儿任性,还有一点儿高傲和挑剔。
如果不是在青春期蜕变的关键时刻,遭遇了被校霸在全校师生面前羞辱的转折□□件,她估计也不会成长为现在这个样子。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纪枣原反而会觉得,初中时期的那场经历,对于她来说其实是一件幸事。
因为就是从那一刻起,她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关系。
开始认真地思考,她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十五岁以后的纪枣原,变得很平静。
对什么都是淡淡的,温和的,充满理解和宽容的。
遇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会表达出高兴,但就算得不到也不会特别失落。
遭到羞辱会利落反击,但并不会因为被冒犯就伤心,反击完了也不会感到多么痛快。
她就像一团温吞的水。
无法被刺穿,无法被激怒,甚至一把火烧过来,也伤不了她分毫。
放在玄幻小说里,那就是疗愈圣水。
但是,人怎么可能没有喜怒哀乐呢。
纪枣原的人生目标也不是修炼成为活佛。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其实是一个比季圆音更能忍的人。
只是她比季圆音更聪慧,更精明,更能审时度势。
她知道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该生气,什么时候又该一笔带过。
撇开季圆音和宋曦西这种开了挂的人不谈,在大部分人眼里,纪枣原脾气好,却并不软弱。
她待人真诚,宽容而热心,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甚至连跟纪枣原最亲密的纪妈妈都认为,虽然女儿有时候会表现的有些娇气幼稚,但总的来说还是大方懂事的,是个贴心的小棉袄。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女儿会在自己面前演戏。
而季圆音呢,也是半路才来到纪家的,住了都不到一年的时间。
一开始,这姑娘还斯斯文文乖乖巧巧的,让人很是担心。
结果越到后来,性子就变得越古怪,经常在外面呆着,不爱回家,也不愿意跟他们多交流。
所以,当纪枣原和季圆音同时在她面前申辩的时候,纪母下意识就更相信自己女儿说的话。
季圆音说,她跟枣原之间确实发生了一点小争执,枣原脾气上来了,就故意摔倒演戏给他们看,目的只是为了把她赶出家门。
小姑娘倾诉时,眼眶通红,含着两包泪,神情委屈的要命,连嗓子都哑了。
但是怎么可能呢?
当时他们商量着要把季圆音带回家,也是提前征求了女儿的意见的。
女儿并没有反对,反对的是丈夫。
甚至要不是枣原帮忙一起劝她爸,圆音还真不一定能住进来。
结果现在季圆音住进来了,又为了把她赶走就故意自虐。
——这种行为,纪母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是自家女儿会做的事。
而枣原的说法就理智多了。
“摔确实是我自己摔的,但是季圆音使劲掐着我的脖子,我喘不过气来,想把她的手给拽开,结果一不小心踢了她一脚,她手一松,然后我就摔下去了。”
纪父隐忍着怒火:“她为什么掐你?”
“因为……可能是因为谢夏谚吧。反正我半夜下楼倒水,正好碰到她回来,然后她就一直问我为什么要跟谢夏谚纠缠不清,说我配不上他什么什么的。”
纪父火气更大了:“你怎么就配不上了?……不是,就因为这个她就要掐死你?她跟那个谢夏谚又有什么关系?”
——原本还想大肆赞美赞美女儿,被纪妈妈拍了一下后,他只好把话题拐回正轨。
“她估计喜欢谢夏谚吧。”
“什么玩意儿?”
“爸爸你不要老是一惊一乍的。季圆音喜欢他很正常啊。”
季圆音抬着下巴,让妈妈帮她在脖子上抹药消淤,“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同桌是全校男神,学霸校草,一中追他的小姑娘好多的。”
“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也跟你说嘛。谢夏谚可能是有点喜欢我叭,总之就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反正她一回来就喊喊杀的,说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还不如跟我同归于尽。我估计是表白失败受了刺激吧。嘶——妈妈你轻点,好痛哦。”
“你还晓得疼。”
纪母瞪了她一眼,“年轻小小的,心思不放在学习上,天天纠结一些情情爱爱的东西,现在好了,遭到报应了吧?”
纪枣原低下头,没说话。
但一看她的样子,纪母就知道她还不服气的很。
她沉默片刻,有些犹豫:“枣原啊,关于圆音,你是怎么想的啊?”
“我不喜欢她。”纪枣原回答的很果断,“我一没害她二没惹她,仅仅因为她喜欢的男孩子跟我玩的比较好,就产生了要谋财害命的心思,我觉得这种人很恐怖。尤其是还每天都跟我生活在一个家里,我觉得更恐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