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到传到宫里来的她在疫区的所作所为,小太监都忘记了眼前这人是谁,看着她发起了呆。
穆瑾半晌还没等到他滚,袍袖下的手摸了摸自己饿到疼痛的胃,瞪他道,“你对内务府准备的早膳不满意,想吃顿鞭子?”
小太监如梦初醒,慌忙谢恩然后连滚带爬地滚出了她的视线。
穆瑾叹了口气。
若不是人设所迫,她真的不愿意训斥威胁这些孩子,那小太监看着也才十一二岁的样子,却已经在宫里做牛做马,生命都不属于自己了。
见左右无人,穆瑾从袖口中伸出细白的指尖,放到口前轻轻呵了呵,浓郁的白雾顿时让指尖有些潮湿。
这一来一回,竟然已经十二月了。
她来到这里,也有大半年了。
想到从昨晚起就不再应声的系统,穆瑾唇边露出一丝苦笑。
系统这是埋怨她光一心控制疫情,却将反派任务抛在了脑后呢。
张明旭拨开干枯柳枝来到院内时,就看到了穆瑾望着指尖,神色萧索而落寞的场景。
他看了片刻,缓步靠近她,“锦文。”
穆瑾的肩头抖了一下,随即面色如常地放下手拢在身前,回过神自然地道:“何事?”
张明旭的视线在她冻出红晕的脸颊上停顿了一下,道:“你昨天回来,为何不告知我?”
穆瑾状似随意,实则飞快地扫视了一番整个人,他仍然是恭谨而亲近的模样,丝毫看不出那派出去跟踪她的“君子梅”有什么关系,不由在心中升起了一丝提防。
“今日不就知道了吗?还特意废那工夫做什么。”穆瑾面上露出丝不耐烦。
见她如此,张明旭反而松了口气,他笑了笑,眸子里夹杂了些试探,“你离开的这些时日,宫内一切如常。”
穆瑾嗯了一声,“你做得不错,继续吧。”
张明旭恭谨做礼,穆瑾抬了抬下巴表示受了。
不知为何,张明旭越强调一切如常,她越觉得中间有蹊跷,吃过早膳之后她思索了一会儿,起身向段榕榕所在的浅云宫走去。
无论如何,就冲着段榕榕在她临行前不顾宫规前来送她,还告诉她那段口诀的份上,惦记一下她的安全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她还是女主,她要是玩完了自己不也得完吗?
不知道是安慰她自己,还是在向怄气的系统解释,穆瑾一路在心里碎碎念着,却马不停蹄地向冷宫的方向走去。
浅云宫仍然是离开时候的样子,因为入了冬,景色更加萧索,整个宫里冷冷清清,灰尘多到丁达尔射线都出来了,穆瑾走了一圈,连段榕榕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不妙的预感成真了。
正停在大殿中央发呆,宫门外踏进来一个拿着扫把的小宫女,小宫女年岁不大,打着哈欠动作懒洋洋的,一进来察觉到地面上有个影子,再一抬头,全宫赫赫有名的大太监穆总管脸色阴沉,死死地瞪着她。
碧荷吓得扫把都掉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声音都在打哆嗦:“穆,穆,穆……总管。”
她在心里哭泣,平时这冷宫也没人来,她早一会儿晚一会儿打扫都一个样,谁知道怎么事物繁忙的穆总管怎么回宫第二天就跑这里来了!
碧荷在心里连为自己点了几十根蜡烛,本以为这次一定死定了,就听见穆总管低柔的声音:“浅云宫要求一定要配备两名宫女打扫,为何只有你一人?”
碧荷哆哆嗦嗦地道:“回,回穆总管,平日和奴婢一道的段榕榕,前几日因得罪了吴贵人,已经被带去惩戒所了,新的宫人还……还没有过来。”她哐哐磕头,“奴婢不是故意偷懒的穆总管!只是奴婢一人实在顾不不来这才稍晚了一些,求穆总管饶过奴婢!”
她的话吓得穆瑾连被人下跪磕头的不适都忽略了。
冬日的寒意一下子渗透了本就不厚的衣物,让她感到心底发凉。
吴贵人。
当日百花节时撕碎了段榕榕的裙子,又被炸成重伤的那个嫔妃,竟然活下来了?
第23章 穆总管,你终于来救我了……
得知段榕榕被扔去惩戒所之后,穆瑾没有闲心责罚一个干活迟到的小宫女,立刻向惩戒所赶去。
无他,惩戒所这地方,无论是根据穆瑾的记忆,还是根据原作的描述,实在不是人去的地方,甚至提起惩戒所,宫里所有的下人都会心底打颤。
在原作中,段榕榕还是小宫女的时候,几次险些被人陷害扔进去,都靠男一男二力挽狂澜,一次次地将她捞了出来。
谁知道这一次,男二跟着穆瑾这个反派跑了,而男主……很遗憾,到底记没记住她还是个问题。
所以悲催的女主毫无阻碍地掉了进去。
匆匆赶到惩戒所外,这也是穆瑾第一次来到这个名声恐怖的地方,抬头只见高大的院门阴沉冷寂,朱红色的漆都掉得斑驳不堪,也不见修补的痕迹,这在人数过盛,扫个地都得分配两三个宫人的后宫来说不可思议。
同时也侧面印证了,这是一处无人在意的遗忘之地。
在见到院门之时,穆瑾心中的沉重就又增加了一层。
她深吸口气平复赶路的心跳,又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这才保持着警惕慢慢走入。
这里不是她的地盘,又是没有得到任何一位主子的命令而来到这里,为了不让人抓到把柄,一举一动都要格外小心。
偌大的庭院异常冷寂,不止是冬日萧条所致,这里没有如寻常宫院一般,为了在冬日里增加些鲜活气息,往往在干枯的树枝子上挂一些剪纸彩带,这里连树都不常见,整个宫里光秃秃的。
穆瑾走在这里,甚至连一丝活气都感受不到。
偶尔路过几个形容疲惫而麻木的宫人,在如此寒冷的时节也只穿着最单薄粗糙的麻布衣物,在见到她时也不行礼,只是机械地做着自己的动作,连眼珠都不曾转动一下,看得穆瑾悄悄打个寒颤。
他们已经不再像个人了,活着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名词,只是维持着身体的基本机能而已。
第一次直面深宫的残酷,穆瑾心里愈发忐忑,女主不会已经被搞死了吧?
好在走了不远就听到了有训斥声传来,这想必也是这个地方的主旋律,周围的人没有一个对此有所反应,仍然重复着手里的活计,头也不抬。
待走过拐角,视野倏然开阔起来,就见段榕榕侧坐在地上捂着脸,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穿着单薄的衣物,身子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怕得,发抖得厉害,只是那双眼睛瞪着她面前的人,仍是如受伤小兽一般的倔强。
她面前站着个约莫二十几许的太监,正凶狠地道:“还当自己是百花节魁首呢?端着这清高的架子,也不见万岁爷记得你的名儿!得罪了贵人,这辈子就甭想出去了,还不知道讨好讨好我,真是不识抬举!”
他说着,上前一步扬起手,看样子打算再给段榕榕来一巴掌。
穆瑾一惊,直接出声喝道:“住手!”
她大步走近,段榕榕一听这个声音立刻回过头来,往常如小鹿般单纯明亮的眼睛如今灰蒙蒙的,在看到她之后,从眸底深处倏然蹿出一股火苗,将整个瞳孔里的灰暗都烧化了。
“穆……穆……”她张了张口,声音虚弱而嘶哑,还夹杂着细微的抖,叫了两声都没念全对穆瑾的称呼。
穆瑾只来得及在她脸上匆匆扫过,过来之后有意无意地站到了段榕榕的身前,阴冷黏腻的目光在怔住的太监身上扫视一圈,看得他放下手后退一步。
穆瑾不屑地呵了一声,仿佛对方不值得和她说话似的:“一进门就察觉这片儿热闹,没成想是有人在这威风呢。”
那太监也反应过来,上下打量着穆瑾,露出让人不适的笑容,“穆总管,哪阵风把您吹奴才这小庙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听他说话让穆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目前遇到的太监等级都比较高,比如李连,比如张明旭,连遇见的小太监都还没被荼毒太深,他们身上都没有这种……标准的太监味儿。
装腔作势,尖细
本来以为李连意味不明笑容就够让人不舒服了,没想到一山还比一山高。
压下不适,穆瑾明确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救人,于是吊起眼睛斜斜看向这个人,“倒也不是我想来,只是这才刚回宫,就听闻皇上念叨百花节得主的事,我这左找右找的,不就找到这儿来了。”她左右瞥瞥,做出一副嫌弃的模样,“真是晦气。”
那太监的脸僵了僵,看了眼穆瑾身后,段榕榕正全心全意地望着穆瑾的后背,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刻凶狠地瞪向他。
连表情都嚣张而来许多,如同一只终于找到窝的小松鼠,将一般身子藏在树洞后面,底气十足地对敌人耀武扬威。
看得他心里泛起了嘀咕。
这穆总管风评一贯怕人得很,满宫的太监宫女无不谈之色变,这小宫女怎么看见他过来,反而这么巴巴地瞅着,像看见了救世主一样。
然而他压下了这份嘀咕,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皇上念叨?听说把她发落到我这惩戒所就是皇上默许的,怎会……”
穆瑾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心里咯噔一下,手心顿时有些发麻。
她原本以为,只是吴贵人趁她不在发落了段榕榕,怎么这还有宇文睿的事?
万一一个说不好,这太监把她的话捅到宇文睿那去,别说段榕榕,她恐怕也要到这来和她作伴了。
穆瑾强行告诉自己要冷静,头脑更加清晰起来,“哦,贵人的事儿,咱们做奴才的哪敢过问呢,你也知道我这刚回宫,对发生了什么也不太了解,只是听皇上念叨了才过来找人。兴趣是皇上没当回事,随口念叨呢。左右人我是找着了,这位……”
她抬起眼,看着对方作揖道:“奴才宋夷。”,才接着道,“这位宋公公,也就不劳烦你去面圣了,我自会去说明情况。”
宋夷面色不变,扔挂着笑容道:“这省得,就劳烦穆总管了。”
也看不出他是否相信了穆瑾的说辞,说完之后他就再次俯身一礼,转身离开。
穆瑾这才深吸口气,转身面对段榕榕这颗可怜没人爱的小白菜。
这一看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段榕榕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刚才只是匆匆一瞥没有看清,现在近距离看过去,发现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甜美脸蛋都快凹下去了,显得那双眼睛越加的大,只是不复往日的明亮,显得灰扑扑的。
像一只刚被薅了毛的小松鼠。
没有一丝一毫刚才和宋夷对峙的倔强刚硬,段榕榕在看到穆瑾脸的下一秒,泪水大颗大颗地滚了下来,哭得瘦弱的身体都狂打摆子。
“穆总管——”
她声音喑哑,夹杂着绝望的委屈油然而生。
穆瑾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眼底凝聚出深邃的风暴,在心里怒喝一声:“系统!”
这次系统倒是麻利地跑了出来:“在!”
“女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怎么不告诉我!”穆瑾双眼发红,“她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性子一向温软守礼,除了必要拗人设时会开口训人,其余时候都恨不得一口一个“您请”“谢谢”。
而如今她居然为了一个剧情角色而破天荒地怒火滔天,口吻愤怒又冷硬,让系统陷入一阵震惊,沉默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答道:“她死不了,我盯着呢。”
它自问回答得中规中矩,对他们的任务来说,保证主要角色的安全就已经可以了,除非为了剧情,否则没有必要管他过得怎么样。
然而它感到穆瑾呼吸一窒,肺腑都烧灼起来的怒火越来越旺,让它寄居的虚拟体都隐隐发起烫来,这才有点慌张,“她真的死不了!只是你之前一直都消极怠工不做反派任务,我才没有告诉你的!何况你的支线任务做得很好,增加的积分足以抵扣女主这里扣掉的分……”
穆瑾听着不对,疑惑地插话:“你这还有积分?”
系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立刻沉默下去,无论穆瑾怎么问都不肯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又发布了一个支线任务:“滴——支线任务2,帮助女主段榕榕成为妃嫔,任务完成奖励健体丸一颗,任务失败——死亡。”
穆瑾原本还在思索方才所说的分数,此刻所有的思维都在这个支线任务的发布下凝滞了。
死亡?
“系统。”穆瑾犹豫地问,“你说的是认真的?”
“任务是不可能造假的,说会怎么惩罚就会怎么惩罚。”意外的是,系统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着急,“早就告诉你不要消极怠工!你看这下怎么办!”
明明是它自己发布的任务,这时候倒是做出一副着急的样子了,看来在系统之后还有高出一层的存在,它以冷漠的眼神注视着一切,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作为一直跟随在她身边的系统,它不可能看不到她的任务情况,别说半死不活的反派任务,她连最基础的维持剧情,都做得一塌糊涂。
这些原作里的主要角色,一个两个都不知道为何,没有一个肯好好走自己的剧情线,不是给她拖后腿就是产生神操作,让她这个兢兢业业的剧情维护人员日常糟心,无比绝望。
在这个时候发布让女主成为妃嫔的任务,除了故意想让她死,想不到任何其它理由了。
这是系统后面的存在是觉得剧情已经歪到救不回来了,打算开始清理她这个“失败品”了吗?
穆瑾的目光落在抹眼泪的段榕榕身上,在背光下愈发显得眼眸黝黑。
段榕榕身上穿的是犯了错的宫人所穿的麻布衣,质地粗喇而僵硬,她这么不分轻重地去擦自己的脸,几下子就把她白皙的小脸刮得青一道红一道,都让人分不清是被揍得还是冻的。
须臾之后,穆瑾沉默地伸出手,不算温柔但也绝不粗暴地拿下了段榕榕的手,用自己的袖口给她擦了擦脸。
段榕榕整个人都顿住了,怔怔地抬头望着她。
穆瑾神色沉郁,在触及到段榕榕冷得像冰坨子的脸庞,眼里的怒气更加沉淀。
无论再怎么笨,再怎么不着调,也是她挂在心上护着那么久的自家小孩,就这么随随便便被安了个罪名,受了这么多苦,何况这罪名还是她做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