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穆瑾用极为不可思议中夹杂着轻蔑的目光瞥了吴嫔一眼,其中的情绪没有分毫掩饰,不但让吴嫔看清楚了,皇帝和诸位看官也都看得清清楚楚。
“恕奴才直言。”穆瑾以一副不屑争辩的语气,却又蕴含着无上的自信道,“奴才为皇上尽心尽力的时候,吴嫔娘娘还不知道在和哪位王孙公子花前月下呢。”
虾仁猪心。
吴嫔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了下来。
她在入宫之前曾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这点除了她的父母之外,谁都不知道,为什么穆瑾却?
这消息一爆出来,可真是不得了。
贵妃惊讶地用手帕捂住口唇,明媚的眼睛眨了眨,极力压抑眼底的一丝喜色。
她身旁的徐露昭脸色却阴沉了一瞬。
诸位大臣也皆都倒吸了口气,若不是碍于皇帝本人就在台上坐着,早就会忍不住八卦地议论纷纷起来了。
然而即使不能议论,他们还是偷偷用余光打量吴嫔,一看她这脸色,哪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
看来吴嫔娘娘在进宫之前,也颇有故事啊。
宇文睿看戏的目光变了变,眉宇间沉了下来,“锦文,你说的可是事实?污蔑嫔妃,连朕都护不了你。”
穆瑾看着他这副吃瓜吃塌自家房子的表情,硬生生忍住了笑意,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抬眼看他,狭长妩媚的眼角逼出几分红晕。
“陛下若是不信奴才,大可以派人去查,是一位姓李的公子,到现在还惦记着吴嫔娘娘,没有娶亲呢。”穆瑾和宇文睿说话的时候,完全不是方才气人的样子,语气温软还略带撒娇,极好地抚慰住宇文睿即将炸起来的毛,“不然奴才为什么好端端会这么讨厌一个嫔妃,而这个嫔妃也恨不得置奴才于死地,因为她根本就不配为陛下服侍!”
完了。
李这个姓氏一从穆瑾嘴里说出来,吴嫔就知道,完了。
一听这都有名有姓的了,大家哪还能看不出,这事八成就是确有其事。
宠臣vs宠妃,宠臣将军。
所有人都抬头偷偷瞄向吴嫔的方向,她此刻再看不出一丝飞扬跋扈,脸色苍白得如同厉鬼一般。
她甚至都无法靠自己站立,后退一步差点软倒在地,多亏身后的巧竹迅速撑住了她的身子,“娘娘!”
这一声唤醒了吴嫔,她立刻扭头去看向宇文睿:“陛下!”
宇文睿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然而就是这一眼,让吴嫔遍体生凉,缓缓地坐到了座位上。
她望着一脸义正言辞的穆瑾,眼底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穆锦文,你对我赶尽杀绝,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穆瑾不知道她内心在打着什么主意,见她终于肯消停下来,内心着实抱着原作亲了一大口。
吴嫔有这个青梅竹马的事,其他人当然不知道,但这不包括手拿剧本的她。
在原作中,段榕榕费了好大劲才查出来的信息,就这么便宜了穆瑾。
吴嫔当然没有和那个李公子发生过什么,然而发没发生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并且宇文睿之前不知情,这就足够了。
当然这时候穆瑾并不敢露出打败对手的得意洋洋,仍是一副对吴嫔不专不忠气愤至极的样子,宇文睿望着她瞪着吴嫔时明亮愤恨的目光,眉宇间的阴沉渐渐消散了一些。
“锦文。”宇文睿淡淡地揭过了这个话题,“这鱼汤你打算如何分配?”
新岁宴之上,如果专注于处理嫔妃有没有给皇上戴过绿帽子,那可就太不成体统了。
见皇上主动转移话题,众人也都打着哈哈开始议论起这锅鱼汤。
有说这汤清香扑鼻,宛如白玉,一定不曾辱没这上好的鲟鱼的。
有说历来鲟鱼都是清蒸浅烹,难得见到做成鱼汤的,穆总管也不愧为玲珑心思,别出心裁的。
有夸赞鱼汤的,有称赞穆瑾的,总之没有一个敢说穆瑾和鱼汤不好。
穆瑾对上如今正红的有孕宠妃都能大获全胜,皇上对她的看重和偏向,如今再没有人怀疑。
穆瑾高高地昂起下巴,一点都没掩饰得到皇上承认后的得意,重新露出笑容道:“回陛下,方才吴嫔娘娘说这鱼汤毫无好处,糟蹋食物,其实这话可不尽然。陛下随意叫一位太医来询问就可得知,鱼汤可是个好东西,不但扶正益气,健脾开胃,还能止咳平喘,清热解毒。”
穆瑾毫无愧疚,将脸色难看的吴嫔一遍遍拖出来鞭尸,“而且鱼汤的做法,乃是民间最常用的烹饪手法之一,能以最少的食材,最大化地激发其中的养分和鲜美,实在不是奴才存心糟蹋这鲟鱼,请陛下明鉴!”
这番话入情入理,言辞恳切,任谁听了,都得以为她穆瑾是个一心为皇上的超大忠臣。
宇文睿的眼里带出点笑,“哦?既然如此之好,为何宫中鲜少进奉鱼汤呢?”
穆瑾寻思还能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怕你们这些娇生惯养的王公贵族不会挑鱼刺,埋在汤里就那么喝下去了,到时候闹出毛病,还不是做饭的人掉脑袋。
然而她面上露出理所当然的骄傲:“因为他们都没奴才厉害。”
宇文睿控制不住,抚案大笑。
众人见皇上笑了,也都捧场地跟着笑了起来。
一边笑着,一边用难言的目光看向只望着皇上的穆瑾。
这段时间以来,关于这位穆总管的传言,变化得实在是太快了。
快得他们都要忘记,曾经那个名声烂到泥里的人是不是她。
如今见她才思敏捷,口齿伶俐,虽然骄纵任性了一些,但是也不失为率直可爱,这样的穆总管,也难怪皇上会视她如珠如宝,连宠妃都打不过她。
穆瑾这时却不管他们都在笑什么,殷勤地举着大勺子来到锅前,亲手为大家分鱼汤。
煮成汤的鲟鱼早就不知道碎成了多少块,哪怕是鱼它妈来到当场,也分不清这里面究竟有多少她的孩子,也就没有人能看出来缺的那一条半条的。
穆瑾小心地给每个碗里盛汤,默默在心中念叨着谁的碗里应该多几块鱼肉。
鲟鱼的确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资格享有,穆瑾就给应有鲟鱼份例的人碗里多加鱼肉,不应有份例的就只分得一碗白汤。
但即使是白汤,也足够鲜美诱人了。
分完寻常人的,穆瑾又揭开藏在一侧的小锅,满满盛了一大碗,亲自端到金龙大宴桌前,笑道:“陛下,哪能真的让您和其他人有一样待遇呢,这是奴才特意为您熬的,有完整的一条鲟鱼,以及上好的豆磨成的豆腐加以辅味,请您慢用。”
她笑意粲然,精致的脸庞在宴会绚烂的灯光下流光溢彩,端着鱼汤走来,让宇文睿陷入一阵恍然。
犹如他辛劳归家,有人在为他洗手作羹汤,有种平凡却幸福的味道。
宇文睿垂下目光,用瓷勺轻轻舀动了一下碗里的汤,“穆锦文聪敏端慧,忠心不二,乃朕之肱股,特赐黄金白两。”
他瞥向一旁的李连,李连连忙躬身应是。
李连复杂的眼神偷偷瞥向穆瑾,不知这位同样是皇帝心腹的大太监,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
穆瑾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先是跪下谢恩,爬起来之后又露出不好意思的模样,“奴才为陛下尽心尽力,不是应该的吗?”
宇文睿轻笑了声。
戎锋死死盯着穆瑾和宇文睿的一举一动,放到他面前的那碗鱼汤,连动都没动过,就这么渐渐熄灭了白气。
“咦。”他旁边的某位大人突然小声惊呼,“这穆总管做得也够绝,鲟鱼汤人皆有份,唯独吴嫔娘娘的面前,连个碗都没有。”
戎锋的目光顺势望过去,果然见本该风光无限的吴嫔,苍白着脸坐在空无一物的桌前,视线仿佛要将穆瑾烧出一个洞来。
一旦有人注意到了,越来越多的人就会注意到,大家都脸色微妙,想看穆瑾是否当真做事做绝,连面上都不给吴嫔过去。
众人的议论当然传入了穆瑾和宇文睿的耳中,宇文睿头也没抬,喝了口鱼汤淡淡道:“锦文打算如何?”
穆瑾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地道:“嗳哟,瞧奴才这脑子,哪能忘记吴嫔娘娘的份儿呢,就算奴才不喜欢娘娘,也不能少着她肚子里龙子的份儿。”
这话既表达了她不是为着吴嫔本人,又更进一步表达出她对皇上的忠心,可谓一石多鸟。
何况吴嫔的面子该掉的也都掉得差不多了,她这时候再踩一脚说讨厌她,也没人能说得出她不对。
穆总管嘛,不这么任性就不是穆总管了。
宇文睿脸色稍霁。
穆瑾笑眯眯地让人端上早已准备好的鱼汤放到吴嫔面前,“这可是奴才特意为娘娘准备的,娘娘慢用。”
吴嫔深吸口气,即使极度不想去碰这碗汤,但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还是不得不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端起碗喝了一口。
“!!!”
吴嫔瞪大了眼睛,在鱼汤入口的瞬间,差一点就当场呕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难喝的味道!
腥臭难忍,酸辣呛嗓,吴嫔用尽了全身的克制,才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吐在案前。
穆瑾观察着她的神色,嘴角隐秘地勾了一下。
若没有她三番四次的作死,这碗半生胡椒鱼汤,本该成为她的小惩大诫。
“吴嫔,如此上好的食材,可莫要浪费了。”宇文睿将碗放在桌上,发出啪嗒一声,让吴嫔的肩头颤了两颤。
她艰难地把嘴里的液体咽了下去,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道:“臣妾谢皇上赏赐。”
说完她就赶忙住了口,生怕再说一句话,反上来的味会让她吐出来。
穆瑾冷冷地呵了一声,吴嫔绞紧了手里的帕子。
有惊无险地跨过了鲟鱼死去的难关,穆瑾淡淡抚了抚袖子,深藏功与名。
至于所有人此刻看着她的目光都有所转变,已经不是现在能考虑的问题了。
所有人都在用餐,穆瑾却不能休息,午夜祭祀的用品还需要确认,她向宇文睿告了罪,提前退出了乾清宫。
祭祀所在的宫庙,距离乾清宫还有段距离,穆瑾竖起了领子,一个人走过覆盖满地的厚雪,在路过御花园的锦鲤湖时,她停下了脚步。
此时正是除夕之夜,宫内大部分人都聚集在了乾清宫,整个御花园寂静冷清,唯有结了冰的湖面在月光下粼粼闪烁。
透过无边的宫墙,穆瑾似乎看到了宫外热闹的过年景象。
万家灯火,岁岁炮竹,没有一个是属于她的。
无论在现实还是在这个世界,她都只有孤身一人。
顺着这个方向走出去,是不是能出了这红墙绿瓦,巍峨深宫?
穆瑾神色空茫地望着湖面,不受控制地向湖的方向走了几步。
然而还没等她走到湖边,一只有力的大手死死握住了她的胳膊,不顾她的意愿将她一把拽回。
穆瑾无法抵抗惯性,整个人旋转了半圈,随即一双坚实的臂膀扣住了她的腰,她落入这个怀抱,鼻头撞上了对方的胸膛。
这感觉熟悉得她想撞墙。
她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缓缓向上看去,对上了戎锋盛着怒意的眼睛。
扣在她腰上的手愈加用力,仿佛要将她掰断一般。
穆瑾眉头微皱,脸色冷下来,“戎校尉,你这是做什么?”
谁知道戎锋开口比她还要冰冷,“穆锦文,你若是想要寻思,在这湖面结冰的时候可跳不下去。”
这话完全打断了穆瑾的思维。
寻死?谁寻死?
“奴才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穆瑾试着掰了一下他的手臂,触手全是坚实的肌肉,她的这点力气完全是蜉蝣撼大树,“放手!”
反倒是戎锋愣了愣,脸上的冰冷一瞬间消失不见,看着她的目光里有丝傻气,“你不是想要寻死?”
她寻死?
穆瑾玄乎被他给气笑了。
着急泛红的凤目斜挑着睨向他,“戎校尉兴许是方才在宴会上喝多了,出来逮着人就开始说胡话,不然奴才给您叫辆马车,把您送回家得了。”
戎锋这才确定,刚才是他误会了。
他方才见这人,神色怔然,目光寂寞,纤细的身影几乎被隐没在这广阔的天地间。
又见她向湖里走去,他的心里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吞没,一时甚至无暇思索,如今的湖面是结了冰的,只想奔过去将她死死护在怀里,让她无法再向前走一步。
戎锋脸上的紧绷和他的手臂一起,缓缓地放松了。
手指在离开那纤瘦柔韧的腰间时,几乎难以控制住留恋的不舍。
只是以穆瑾的性格,如果他再纠缠,定然会觉得他轻浮孟浪,他纵然再不舍,也不敢在纠结于此。
穆瑾终于感觉发疼的腰间被放了开来,立马后退几大步,控制住想去揉腰的冲动,脸色警惕而阴沉。
亲娘诶……男二究竟和她多大的仇,这腰都快被他捏断了。
戎锋若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定非常无辜,因为他压根都没用什么力气。
他看着穆瑾不算好看的脸色,将手伸进怀里,摸出来了一个眼熟的布包。
在穆瑾警告的眼神中,戎锋小心地靠近了两步,将布包远远地伸向她。
冬日的冷风吹过他不算厚重的长衫,冲淡了他一身军人的冷硬和凶煞的气息。
纤长的发丝拂过他英气的眉眼,给那张充满锋利和坚毅的容颜镀上一层难得的柔和。
一瞬间仿佛时光流逝,站在穆瑾眼前的,仍然是那个冷然潇洒的戎侍卫,所有故事都还是未开始的模样。
他的眼睛里有丝近乎笨拙的哄慰。
“外祖父将你的转达带到了,这是我自备的饮食,都给你。”
“你……莫要生气了。”
第38章 戎锋顾倾又撞见了。
可怜戎锋一个惯来只会舞刀弄枪的钢铁直男, 还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尊贵少爷,可能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小心翼翼地哄过人,说话的口吻都有些僵硬。
但他神态认真, 清湛的眸光映着月色与雪色, 明明白白地只显示出穆瑾一人的身影。
仿佛在两色之间,她是他唯一能看到的第三种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