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名声不好,可她也是这冰冷的深宫中,第一个向她伸出手的人。
安河从来不知道,自己对穆瑾的依赖,竟然会给她扣下一顶“威胁皇室”的大帽子。
要认真算起来,恐怕她给穆瑾添的麻烦,要比给那个所谓的父皇要多得多了。
可是这些人,这些冷眼看着她挣扎的人,凭什么站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开口指责于她,甚至想夺走她唯一可依赖的浮木?
“你……”
安河声线嘶哑,带着仿若威胁的吸气声,只是起一个话头,就令贵妃和徐露昭都皱起了眉。
段榕榕一看就知道不好。
安河公主毕竟年纪还小,她即使再知道忍辱负重,也难免在最在乎的人受到侮辱时会控制不住自己。
她可是答应了穆总管,要保护好公主,一定不能折在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这里!
“回贵妃娘娘!”
段榕榕突然大声说话,打断了安河的话头,她扑通一声跪向地面,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娘娘,奴婢虽说是穆总管派来陪伴公主的,但奴婢惭愧,一直笨嘴拙舌,总是惹怒公主。”她故意露出那种傻兮兮的笑容,“奴婢也时常害怕,公主会责罚奴婢,等回去后奴婢就向穆总管请示,将奴婢调回内务府,一定不会再碍着娘娘和公主的眼。”
回头她会跟穆瑾说,但是穆瑾若是不同意,还能找她一个小宫女的过错吗?
段榕榕得意洋洋地想着,悄悄瞪了安河一眼,示意她别冲动。
安河经过她这么以闹,已经意识到了方才的不妥,低头道:“贵妃娘娘若是不满意,我撤掉她就是了。”
绝口不提远离穆瑾的事。
贵妃脸色稍霁,“公主识得大题,难能可贵。”她顿了顿,“你母妃过世,本宫一直甚为忧心你的学识教育,于是特意为你找了个师傅,教导你文体笔墨。”
安河抿了抿唇,低声道:“谢娘娘关心。”
话已至此,贵妃以袖掩唇打了个哈欠,道夜已深了,公主可以回去了。
安河面无表情地告了退。
待离开栖凤宫稍远些的地方,段榕榕脸上傻兮兮的笑容消失了,她有些不安地问:“贵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突然注意起你了?”
“她注意的不是我。”安河冷冷地道,“方才她一直在贬低谁。”
段榕榕更加担忧:“可是……穆总管她奉公守法,什么都没干啊,她们有什么可提防她的。”
闻言,安河目光奇异地看了她一眼,竟然一时无话。
段榕榕挠了挠头,“我知道穆总管的传言是什么样啦……但是我没理由相信她们和传言,却不相信我认识的那个穆总管。”
她认识的穆总管,分明有着一副善良可爱的心肠。
安河没有作出反对,走了几步,她道:“监视我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在穆锦文回来前,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段榕榕理解地点头。
而在栖凤宫中,注视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贵妃娘娘道:“这样真的有用吗?”
“堂姐,上次可是你警告我,不能小瞧穆锦文。”徐露昭道,“她何等狡诈,好不容易抓住了她的疏漏,你可不能心软。”
“可是……”贵妃面露犹豫,“她几次犯错,连皇上对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这样大张旗鼓地和她作对,是否太过冒进。”
她可不会天真到,相信那两个姑娘回去就和穆瑾割袍断义,一句话都不和她透气。
徐露昭眼底暗了暗,又端起笑容,一副很明事理的样子道:“堂姐毕竟是以皇上为主,昭儿明白。”而后话音一转,掺入些叹息,“皇上在针对穆锦文的方面已经误入歧途,看来只能放任自由,等待皇上看清她的真面目了。”
她又补了一句:“皇上英明神武,一定可以看穿善恶,明白堂姐才是真心为他好的。”
这话又让贵妃想起自从除夕夜之后,宫中尘嚣甚上的流言,其中编排的皇上和太监总管,煞有介事缠绵悱恻,如一把刀直直地捅入她的心扉。
“我明白了。”贵妃的眼神坚定下来,“我是为皇上好,他会理解我的。”
“堂姐不愧是后宫的无冕之主。”徐露昭笑道。
那边安河与段榕榕已经受到了注意,穆瑾却还在这边和老/色/批纠缠于赤蚕之毒。
“赤蚕?”被压在桌上的药王匪猛然抬了抬脖子,又被仲如用力压下去,费劲地抬着眼睛看向穆瑾,“你是从何处知道这个的,有人中毒了?”
根据小说定律,这反应通常代表着有戏。
穆瑾更加卖力地扮演着一个杀人如麻的反派,“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能,还是不能,我只要一个答案。”
“若是不能回答的话……”她看向仲如,声音里充斥着一股司空见惯的倦怠,“就先砍掉他的一只手吧。”
仲如依言抽出一把匕首,直直地冲着药王匪的手腕挥下,竟然丝毫不带犹豫。
这下药王匪的眼中流露出真实的惊恐,声音倏然不复平时的粗犷,而变得有些尖细。
“停下!停下!我能!能!”
“哦?”穆瑾凤眼斜睨,“你确定?”
“我确定,确定。”药王匪目光惊惧,声音却又恢复了正常,仿佛方才的尖利只是穆瑾的错觉,“但是,我也有我的规矩……”
穆瑾不可置信,“你还敢和我谈规矩?现在规矩是谁定,你莫非看不清吗?”
药王匪缓了口气,眼睛转了一圈,又定在穆瑾身上,“穆总管,现在你的确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我,但若是杀死了我,你也没办法救中毒之人。”
女孩对别有用心的凝视总是格外敏感的,一看他那眼神,穆瑾立刻就猜出他在打着什么主意。
过度的惊愕让她不由停顿了片刻。
现在药王匪的小命就把握在她的手里,他居然还色心不死,让她一时竟然生出些许敬佩来。
在生死关头仍然如此能坚持初心,也算是难得一见了。
但是这坚持用在这方面,就让她心情更恶劣了几分。
“不知药王大人,想提些什么要求呢?”
她声音低柔,仿若诱惑的艳鬼,柔情下暗藏杀机。
药王匪也不知听出来了没有,竟然发出呼哧呼哧的笑声:“我药王匪也不坐地起价,一向是求一药,一美人,美人的相貌根据所求之药的珍贵程度来判。”
他又流露出那种贪婪的目光,即使脸被压在了桌子上,也要艰难地打量穆瑾,“由于饲养困难,赤蚕在东川也极为罕见,其解药也算得上极为珍贵的药材,若是穆总管肯……”
一股澎湃的杀气突然从门外爆发。
那是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凝聚着万千亡魂尖利嘶嚎,犹如一把远古凶器般渴血凶煞的气息。
屋内几人俱是一静。
打开的门外,一道高大的身影提刀走近,待走入夜明珠的照明范围内,一道明寐的光投射在来人的脸上。
照亮一双冷厉的眉眼。
“戎锋?”穆瑾的惊讶不是假装的,“你醒了?”
她不意外戎锋在清醒后第一时间赶过来,却有些意外他的清醒时间。
在她的预计中,当时戎锋的整个人都快着了,在勉强控制的情况下,能撑到她拿到药回去就不错了。
戎锋看了她一眼,眼里隐约浮现出一丝安心和温柔,而后他看和仲如短暂地对视一眼,就将目光转向药王匪。
“你就是那中毒之人。”药王匪只看了一眼,就做出了判断。
戎锋淡然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如同看到了最肮脏的垃圾,连一瞬都不愿意停留。
他伸手握住穆瑾的胳膊,“跟我走。”
“你疯了?”穆瑾甩开他的手,“解药就在那被压着,而你却要转身就走?”
“跟那种人,没有交谈的余地。”戎锋道,“若是死在这毒上,也是我命之所至,若是让你付出……代价去求得解药,我宁愿去死。”
果然是忠贞正直的男二,一点都容不得别人为他的牺牲。
穆瑾肃然起敬,但是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对着仲如使了个眼色。
仲如并没有穆瑾作为现代人的那些恻隐之心,他听从命令,刀尖缓缓地扎入药王匪的手腕,在他剧痛的大叫中,准确无误地停留在了手筋处。
只要再往前进那么一寸,他的这双手,就再也无法抬起制药了。
穆瑾垂下眼,“别动手筋,我们总要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是。”
仲如会意地将匕首拔了出来,冰冷的匕首尖顺着药王匪的皮肤向下游走。
药王匪再硬气,此时也忍不住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恶鬼,你是恶鬼……”
穆瑾摇了摇头,“净说些废话,能不能说句我想听的?”
“够了。”戎锋突然出声,“你若是不喜欢他,杀了也就罢了,不必折磨他。”
穆瑾瞥他一眼,这才刚夸过,怎么就想给她掉链子。
“不。”她的脸色冷了下来,“我还没得到想要的东西,怎么能杀了他。”
她突然想起曾经顾倾对她的质问,似笑非笑地看向戎锋,“比你救你,我更不高兴他敢违背我的意愿,怎么,现在你要代表正义——反对我吗?”
戎锋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无奈。
“你分明知道,我不会反对于你。”他的话中夹杂着叹息,带着早已认命的看透,“只是我就剩一日半的时间了,你真的要将时间浪费在折磨人上吗?”
穆瑾愣了一下。
戎锋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感觉又有一匹野马要脱缰了?
看到她凝神思索的表情,仲如在她和注视着她的戎锋脸上扫视一圈,目光落到手中的人上。
他低下头,伏在药王匪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穆瑾的沉思被药王匪尖锐的声音打断个彻底。
“你怎么会知道!”
药王匪不顾淌血的手腕,拼命想要回过头看向仲如的脸,声音中充斥着被穆瑾威胁时,也不曾有过的震惊和恐惧。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第56章 到底是谁?
药王匪的声音被拉得十分尖细, 完全不似平时说话的那种略带粗犷的声线。
穆瑾想起之前他被威胁时,也发出过类似的声线,但他很快就调整了回来, 让她以为是错觉。
但是这一次, 药王匪被压在桌子上的脸上,一双眼睛里闪烁着强烈的惊恐,不断地试图扭过头去看后面的仲如, 没有再隐藏。
“不应该的, 不应该有人知道的……”
如此大的变故, 自然将穆瑾与戎锋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
“仲如。”仲如是穆瑾的手下,自然也该由她开口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无事, 只是也许他想要改变想法。”仲如不是力量型的选手,在药王匪如此大力的挣扎之下, 有些控制不住他。
戎锋见状,上前一伸手抓住药王匪的衣领, 将他从仲如手中拎了过来。
似乎是感受到戎锋身上渴血的杀气,药王匪轻微地打了个哆嗦,竟然安静了下来。
切换了视角之后,他终于能够看清仲如的面貌,他眼中恐惧不减,只是隐约闪过了一丝困惑。
穆瑾左右看了看他们,疑惑地道:“你们认识?”
她又转向仲如, 目光变得危险起来, “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这不可能!”药王匪突然又挣扎起来,声音尖利地道,“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明明已经死了!死了!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仲如。”穆瑾的语气里带着阴雨欲来的逼仄。
仲如在原地站了片刻, 意识到穆瑾是非知道不可了,开口道:“药王匪,你可记得白公子。”
穆瑾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了一道灵光。
“白尧?”
说出这个名字时,她目光恍惚了一瞬,似乎是从久远的梦境中将这个名字挖了出来,分明镌刻在记忆深处,笔画中还带着尘封的土。
她在顺着回忆寻找这个名字的人,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变化,而戎锋却清晰地看到,仲如虚无一片的眼中,倏然浮现出一丝异样的神色,然而还不待人细究,他的眼睛又变成了无机质般的琉璃珠子。
药王匪也对这个名字反应甚大,他瞳孔骤然收缩,声音也弱了下来:“不可能,他已经……死了……”
死了?
穆瑾不可置信,转念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她梦见过一次这个名字,在西羌王的口中,这人应该是早已潜伏在西羌的探子,但是无论在原作里,还是在现实中,都只有她一个西羌人在大燕沉浮,丝毫没有另一个西羌人的踪迹。
如果不是他死了,就是他叛变了。
但是后者显然不太靠谱。
那么仲如……和白尧是什么关系?
或者说,白尧这个人,曾经在大燕扮演着什么角色?
“你知道他死了,是因为给他的毒药,是你亲手配的。”仲如即使在说起这种事时,也仍然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发现了你的身份,同时有人向你买他的命,你就顺势答应了。”
穆瑾嗓口紧了紧。
“那是我最得意的毒药,我亲眼看着他喝下,亲眼看着他暴毙。”药王匪喃喃道,“我配的药,不可能有生还的可能。”
“没错,他死了。”
仲如眼底亮起一点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