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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串的鸣笛响彻街道,最前面的黑色轿车在斑马线外停住。
后座的张玉英被吓得不轻:“绍恒,下去看看!”
傅绍恒眉头紧锁,下了车,已经有路人围过来。小女孩似哭非哭,死死拽着老人不松手,傅绍恒帮忙把人扶起,再低头,看见丁念疼到扭曲的脸。
“撞到没有?”
丁念摇头。
张玉英和何云也下了车,看清情况:“呀,怎么是丁老师,撞到哪儿了?严不严重?”
丁念没力气回答,老人却过来拉丁念,又捶着自己脖子,嘴里含糊不清:“……头,头……”
“撞着头了?”
老人冲张玉英摆手,又拉过小女孩。小女孩眼泪汪汪,却不懂她的意思。
后面的小张见情况不对,赶紧打了双闪下车。
“太太,要不要报警?”
“没事。”张玉英看看周围,对小张说,“你先开进去,堵在路口不好。”
小张应了,变道驶入小区。
交通逐步恢复正常,张玉英看何云一眼,何云会意,上前道歉,又从钱包里拿了几张百元递给祖孙俩,小女孩一脸懵,老人推拒几番还是收了。等人群散去,张玉英面色不太好看:“绍恒,送丁老师去医院。”
“不用了,我就住这附近。”
“那也得去检查一下。”
丁念想要推拒,手臂却一直被人握着,傅绍恒耐心有限,不容她再说,直接把她拽到了副驾驶座。
“诶,轻点儿……”张玉英急道,关门声却比她更快,傅绍恒绕到另一边,“你们好了打我电话。”
“算了,我们直接坐小张的车回家,你忙你的。”为了方便傅晓晨走读,他们在这里租了一个两室一厅的小套房,今天下午正准备搬些日用品进去收拾收拾,却不想发生了这么个意外。
傅绍恒上车,瞥一眼旁边:“安全带。”
“我说了,真没有必要去。”
“那要我帮你扣?”
“……”
傅绍恒倾身,丁念想躲,没躲过。
车子驶出居民区,她心有余悸:“你还开这么快?”
“放心,我比你惜命。”傅绍恒看了眼表盘,“不是谁都像你这么不怕死。”
“我刚才没想闯红灯。”
“我也不想撞到人。”
“你没有撞到,我摔倒也不是你害的。”她忍住疼,“我要下车。”
“这里不让停。”
“那就请你开到一个能停的地方放我下去。”
“能停的地方只有医院。”
“傅绍恒!”
“你叫我什么?”他转头看她,“你的礼貌呢?老师可以叫家长全名吗?”
丁念被他堵的一下子没了火。
真是见鬼了,每次碰到他,不是令人尴尬,就是更令人尴尬。
傅绍恒一路上不停有电话进来,他一边开车,一边交代事情,等开到刘医生的私人诊所,已是半个小时之后。
接待人员很快迎上来。
“刘医生开完会了吗?”
“开完了,他在诊室等您。”
傅绍恒下了车,绕到副驾:“我到这里见一个国外专家,时间会比较久,见完再送你去看脚。”
“不需要,谢谢。”丁念平复心情,还没下车却被傅绍恒按住:“我不想冲你发火,也请你不要浪费我的时间,要么你在车里等我,要么跟我上楼。”
“……”
傅绍恒交代旁边的人:“麻烦搬张轮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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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室在四楼。推门进去,刘医生正好起身:“傅总。”
“抱歉,我迟到了。”
“不要紧。”他看到坐轮椅的丁念,微微愣住,“这是——”
“不用管她。”他看向一旁的外国医生,“我们进去聊?”
“好。”刘医生忙给二人介绍,又吩咐助手泡茶。助手泡完茶,在丁念手边放了一杯,端进去之后也没再出来。
外间便只剩她一个。
丁念郁闷地打量这个宽敞而明亮的房间。墙边有两个摆满了书籍的大书柜,书柜对面是两张白色的电脑桌,桌边有台她不认识的电子仪器。除此之外便是素色的沙发茶几,以及大大小小的绿植。
比起诊室,这更像是个普通的会客厅。
一扇门隔开了里外,周围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她试探性地动了动脚,竟然比刚才还要疼。她当时只顾护住老人的头,却不想她直接整个人坐在了自己身上,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小腿麻得失去了知觉,幸好现在缓过劲来,其他地方都无大碍,只有脚踝受了蛮力有些红肿。
她拿出手机,搜索脚扭了之后该怎么办,方钰的消息却突然跳出来:“晚上一起吃饭?”
今天周六,唯一不用待在学校的自由日,她却失去了自由:“不了,我还是在家待着比较好。”
“别啊,一个人多闷。”
“闷点好,至少安全。”她今天要是真的乖乖待在宿舍,就不会有这么慌张而忙乱的下午。
“真不吃?”
“不了。”
“那你欠我一顿,以后要补。”
“好。”丁念聊完,注意到茶几上放了些医学类的期刊,其中一本的封面上有关于阿尔兹海默症的研究,她犹豫几秒,拿到手边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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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绍恒在里面一聊便聊到了天黑,最后因为专家要赶回国的班机,不得不结束谈话。
“罗森医生刚参加完国际研讨会,此行是受邀来岚医一院神经内科进行学术交流,日程排得很满,到我这里是私人会面,挤不出多少时间。”
“已经很感谢了。”傅绍恒冲刘医生示意,又与罗森医生握手。简单道别后,助手送罗森医生回酒店收拾行李,傅刘二人则陪着他们到电梯口,再转身折返。
丁念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谈的内容,但通过傅绍恒奇差的脸色,她知道眼下最好不要招惹他。
意外地,他先开了口:“手里拿的什么?”
“没什么。”
倒是刘医生眼尖:“是我助手近期发表的论文。他的研究方向是家族性的阿尔兹海默症,怎么,小姐也是学医的,还是家里老人有这方面的问题?”
丁念想起自己奶奶,但又估摸这不是自己求医的场合,只默默地把期刊放回原位。
傅绍恒看她:“走吧,送你去医院。”
她刚要转椅,刘医生却奇怪:“到了我这不让我看?”
“她脑子没病,只是伤了脚。”
刘医生打量她几眼,放下茶杯:“把鞋脱了我看看。”
她没反应,傅绍恒又皱眉:“脱鞋不会?”
“……”
右脚脚踝处已红肿得十分明显,刘医生握住伤处碰了两下:“疼就出声,不然我怎么知道严不严重?”
他加了点力气,丁念眼眶憋得通红。
“还挺能忍的。”刘医生很快下了判断:“没伤着骨头。”
“冰敷过了吗?”
“没有。”
刘医生按下内线电话,叫护士拿了冰袋进来,又交代道:“这两天多休息,少站少动,回去先冰敷再热敷,不急着涂药膏,适当按摩对恢复有好处。”
“好,谢谢医生。”
“不客气。”刘医生露出温和的笑,又转身问,“傅总,这边冰敷完,护士会替她做固定,要不您跟我下去吃点简餐?”
“我还不饿。”
刘医生看向丁念,丁念忙说:“谢谢,我也不用。”
“您忙您的。”傅绍恒知道他二十四小时都有患者排队,“今天打扰太久了,多谢。”
“应该的。那我先走一步,待会儿还得去城北一趟。”
傅绍恒与他握手告别,在丁念旁边的沙发椅上坐下。他看着护士替她包扎,离开,又看她躬身握着冰袋,隔一会儿就要换只手。
“还疼不疼?”
“好点了。”丁念转头看他,“我们什么时候走?”
“六点。”他往后躺,“你有急事?”
“……没有。”
傅绍恒看着她的侧脸,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她那绺挂下来的头发理到耳后,也想问她为什么突然不生气了,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闭眼靠向沙发后背。
接连几天的出差,今天回来又开了将近三小时的车,他实在是有点累了。
而一想到爷爷的病,他的心情愈发沉重。
刘医生说:不排除二次中风的可能。
罗森医生也说:高龄老人一旦复发,出现运动或认知障碍等后遗症的几率会更高,康复也将更加困难。
如果金钱和科技都无法逆转人的衰老,那他还能做些什么?
他很少有无力的时候,但此时此刻,他像回到了三年前,在病房外,他虔诚地祈祷奇迹的发生,后来,奇迹降临,但没有人告诉他,奇迹是有期限的。
第27章 墨竹
车子在城市道路上行驶。丁念本来头歪向窗边,忽然想起她应该关心的重点:“傅先生,刚才看病要多少费用?”
“这话你应该刚才就问,现在没付你也走了。”
“那我把钱转你。”
“我不是医生。”
“那能不能给我医生的联系方式。”
“不能。”
“……”
“别小题大做,敷个冰袋而已。”他面色冰冷,似乎懒得理她。
丁念觉得他今晚的心情特别糟糕。从诊室里间出来时是这样,在沙发上浅眠被她叫醒也是。
她沉默了会儿:“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招惹到了你,如果是,我向你道歉,如果不是,请你不要把气撒到我身上。”
“我还不至于无聊到找你撒气。”
“那请你好好说话。”
“不好好说话的是你。”
“我怎么了?”
傅绍恒想到她的傅先生,想到她的您,想到她开口闭口提的钱,“有礼貌不代表斤斤计较,时刻惦记着划清界限,既显示不出你的教养,又让你变得更难接触。”
她没反应,他又问:“我说错了吗?”
“没有。”
“那好,我现在准备吃点东西,你最好先告诉我这附近有没有干净的餐馆。”他落下她那边的车窗,“真要算账,也等我吃饱了再算。”
丁念脸色差到极点。
但——谁让她有求于他呢?
做了片刻思想斗争,她看向窗外,店铺的招牌五光十色,渲染出招揽生意的热情。
“这边有很多烧烤。”
“不吃。”
“快餐店呢?连锁的。”
“……”
“那你要吃什么?没人会在居民楼里开西餐厅的。”
傅绍恒不管,只说:“随便。”
丁念狠狠瞪他一眼,无奈又转回窗边,扑进来的冷风冻得她直打哆嗦:“冻死了,我要吃拉面。”
半分钟后,傅绍恒靠边停车。
丁念进店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量墙上的营业执照和旁边的餐饮安全标识,还好,评级是优,四周的桌椅板凳整洁锃亮,服务员的白帽白衫也清爽卫生:“晚上好,两位吃点什么?”
“牛肉面,不要蒜苗。”她转头,“你呢?”
“一样。”
傅绍恒落了座,看她扫码付钱,再扶着红漆木桌,小心翼翼地往这边移。
后厨出餐很快,牛肉面上桌,汤清面白,热气袅袅。
傅绍恒拿筷子挑面,丁念先用勺喝汤,喝完抬眼,对上某人往下的视线:“看我干嘛?”
谁看你了。丁念腹诽,低头撇开汤面上的油花,傅绍恒的手机却开始响。
真就忙成这样。
丁念从来没有接电话接到顾不上吃饭的经历。她忍不住皱眉,却再次和他视线相触,一心虚,不小心呛到咳嗽。
等到傅绍恒交代完毕,丁念的碗里已经浅了三分之一。
他拿起筷子:“你就没什么要问我?”
“问什么?”
她动作一顿,却不知傅绍恒早发觉她的异样——从她在诊所态度的转变,接受他送她回家,以及面对他并不友善的态度也不像之前那般对他避而远之,他就该猜到,她一定是有求于他。
“抓紧,等我吃完了,你问什么我都不会回答。”
被人戳中心思,丁念有点难堪:“我就想问……刚才那位刘医生是神经内科的专家吗?”
“你觉得呢?”
“我就是不确定才问你。”她在诊室里只看到茶几上的名片,“你和他好像很熟,像他这种级别的医生,诊疗费有多贵?”
“他是脑卒中康复治疗方面的专家,前几年在省城公立医院,你挂得上号就能看,现在有市无价。”他看她瞬间失落的表情,“你要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