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醒他,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
“回去睡。在这会着凉。”
“不会。”他回神,看了眼手表,又看她,“你怎么醒了?”
“我饿了,找点东西吃。”
“我去做。”他答应着,快步走到厨房,丁念跟过去,见他笨拙地开火,烧水,从冰箱里拿了两个鸡蛋,差点掉到地上,实在忍不下去:“行了,我来吧。”
“我来。”他刚才把两碗面都吃完了,肚子撑,脑袋也有点懵。丁念阻止他的动作,“真的算了,我吃饺子。”
傅绍恒便从速冻柜里拿了一袋素馅的。水开下锅,很快煮好,丁念也顺从地坐下解决。二十五岁以后她就戒掉了吃夜宵的习惯,傅绍恒煮得多,她吃不下,剩下的半盘便放回冰箱。等她收拾好回房洗漱,某人已经躺在床上,她走到另一边,刚睡下就听他问:“不生气了?”
“谁说的。”
“你刚才来找我。”
“路过而已。我要是不叫你,你是不是就打算在书房待一夜?”
“没有,我想等你睡了再回来,结果看了几页书就困了。”
“你看的是目录。”
“所以更无趣。”他打哈欠,“全是古文,字又小,看得我眼花。”
“那你应该找个拼音注释版的,再加彩色插页。”
傅绍恒听出她的揶揄:“你尽管笑吧,反正我看不进去。家里空有一个老师,也不教书,只知道让我自学。”
“……”丁念关灯,“又没人要你学。”
“是没人要我学,可是我不学,你在气什么我都不知道。”他想起她给他的一脚,她脸上的失望和愤怒让他感到挫败,而他想了很久才想出她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我承认,我陪你的时间太少,没有和你一起去处理具体的事情。我向你道歉。”
“这也是你从《王安石全集》上学到的?”
“我没那么本事。”他闭着眼,语气松松垮垮的,“我看你都把它翻厚了,可我看了只想睡觉。你喜欢的东西,我接触不了,这种感觉很难受,将心比心,当你试图去了解我而被我拒绝,你也一定很不舒服。”
这回换丁念不作声了。
“我不是个好学生,丁念。我习惯了发号施令,很少去猜别人的心思。如果说刚开始那几年我没坐到这个位置,我还会用心去经营关系,但现在,我身边的一切都几乎可以用金钱置换,那么,我就懒得动脑,而只会用利益去绑定人和事,至于虚心请教,静心学习……坦白说,我都快忘了是什么感觉。”他叹口气,往她这边靠,却没碰到她,“这些天,你独自面对我的父母,独自回家,独自管理你的房子,而我什么都没有参与,甚至,我连听你分享的耐心都没有……你说得对,我是忽略了你的感受。那,我从现在开始改,还来不来得及?”
丁念鼻子发酸:“你现在是对我让步?”
“我在向你道歉。”
“就因为我们吵了一架,你就突然开窍了?”
“我只是思考了我们为什么会吵架,现在在寻求补救的办法。”
“你害怕吵架。”
“我不怕,我怕吵了不和好。”他默然,随即紧紧拥住她,“以后我会尽量避免把工作上的情绪带回家,但你也要答应我,我们可以吵,但绝不能过夜。”
“如果我做不到呢?我不知道我们下次会因为什么吵,如果是无法调和的矛盾,那怎么办?”
“不可能,只要你有话直说,任何矛盾都可以解决。不管你是要维持现状,还是要做出改变,我都会配合。”他贴近,从背后拥住她,“这周周末,我们去你的新房,到时候你要给我一把钥匙,看完房子我们再去家具城,不去老宅,一天的时间够我们逛了。”
他说完,丁念没有立刻回应。他等着等着,自己先沉沉睡去,而丁念,看着眼前无边的黑暗,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
傅绍恒说到做到,这周周末果然陪她去了家具城。丁念按理应该开心,但真到了地方,兴致却渐渐淡下来,她很冷静地挑了套湖蓝色的沙发,再选了两张床,几套桌椅,两个多小时就全部搞定。刷卡时,她用了傅绍恒的那张,第二天,服务点将家具配送上门,她又花了一天时间打理,环顾四周,竟真的看出了点家的味道。
想当初她甚是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如今梦想成真,她却隐约有些惆怅:一段新生活的开始总预示着旧生活的结束,而她似乎并没有必然要丧失的东西,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方钰听了直言道:“你当初是把它作为在岚城扎根的标志,如今你有了一个更稳定的家,对它的热情程度自然减淡。人嘛,总是喜新厌旧,正常正常。”
上回她生产,丁念送上了傅绍恒交代的大红包。方钰惊诧,问了老公又向她确认,才得知她嫁的是那位傅哥。她从惊呆到艳羡、嫉妒,再到慢慢接受、真心实意地替她高兴,两人并没有因此生分。这下听到她的采购:“你买家具是准备出租?”
“没有啊。”
“自己住?不会吧,”她有点想笑,转而意识到她是认真的,“你老公能同意?”
丁念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但她放在书房里的那几箱书,她没再动,他也没问过。起先搬来就只拿这儿当中转站,自然没有不转出去的道理。
这天晚上,傅绍恒五点半就到了家。他走进书房,丁念正开着Excel,她看一眼电脑,又低头在黑皮本上记着什么,见他进来又下意识地合上:“怎么这么早,不是说有应酬?”
“餐厅是订好了,但客户临时说有个更重要的约会,就推了我这边。”
原来他也会被放鸽子。她安慰他:“没事,我给你做好吃的。”
“荤的?”
“红烧肉,我拜过师的。”
傅绍恒笑,陪她出去。那晚聊开以后,他的确有意识地增加和她相处的时间,也渐渐发现她开始忙一些看上去不必要的东西。偶尔问起,她说在学穿搭和理财,他以为这是母亲的主意,去问,得到的答案却是否定的。母亲听了倒很高兴:“念念是个明事理,知礼数的。”
他不太理解母亲高兴的点在哪里,但丁念这两天心情不错,他便也没去她面前发表意见。
“诶,这个可不能这样切。”她给他手里的半个西红柿翻了个身,“这样汁水就不会流得到处都是了。”
这是她第三次叫他打下手,傅绍恒心里没有不乐意,落实在行动上却显得不那么灵敏。他知道她只交给他最简单的活,目的就是让他参与,无奈他的参与感和参与效果都不好,只能期待每一道菜的出品不会受他的影响。
丁念见他干完活就靠着冰箱刷手机,看过去,他又放下:“我还能做什么?”
“没了,好了我叫你。”
她越这样说,他越不肯走。丁念发现这样一来他总是误解她的真实用意:“你叫我有话直说的,我没有在说反话。”
傅绍恒还是坚持:“我陪你。”
丁念暗自懊悔,又不得不佩服他的执行力。可是,这种刻意的配合能支撑多久呢?她想不出答案,也放弃去想,她常年在外,每次回昌城的家都难免有几天过渡期,更何况是和傅绍恒的相处,她姑且把它看成是磨合,如果磨合能有效果那再好不过,如果磨合不了,她至少也不会后悔。
在没有更好的路可以选择时,试着走比停在原地要好。
饭后,傅绍恒给了她两张节目录制门票,她接过一看,是新光汽车赞助的音乐节目,本期的嘉宾有她喜欢的那个梁姓歌手。
“你怎么会有这个?”
“托人要的。”他打量她,“你不喜欢?”
“喜欢。”
“录制现场在省城电视台,到时候我陪你去。”他还是没能在她脸上找到一丝高兴的样子,“我以为你会很开心。”
“我是很开心,我没有见过他真人。”她看着那两张票,“我等着他开演唱会,即使我知道肯定抢不到,但还是很期待。”
可是,他突如其来,轻而易举地缩短了她和期待的距离,这让她觉得很不现实。
傅绍恒没有再说,转身去书房工作。丁念却在客厅里发了好久的呆。她应该对傅绍恒的改变满意的,他记得她的喜好,对她上心,表明他在乎她,可是她又怕这在乎是他出于对她的妥协和只是完成任务似的责任。奇怪了,她一次次对他妥协,她不觉得吃亏,他稍微对她好点,她反而患得患失受宠若惊了。
她把两张票翻过来,翻过去,看到新光汽车的LOGO,到底没压住冒出来的念头,去书房问他:“你刚才说这是你托人要的,是问那位赵小姐要的吗?”
“赵小姐?”他顿了顿,“赵雨芹?”
“……嗯。”
“当然不是,怎么突然提起她?”
“我以为你跟她很熟。”她勉强笑了笑,庆幸自己的第六感并不准确,“我很好奇你是问谁要到的门票,如果不方便,你可以不告诉我,但如果你为了让我高兴,而动用你和那个年轻女孩的关系,那我一点都不高兴。”
傅绍恒盯着她,她此刻的表情看上去很镇定,但又像在努力掩盖什么,这让他觉得很有趣,而他的心情,也因为她的话,在这样一个夏日的晚上慢慢明朗起来。
“我保证没有。”他笃定地说,“我不会让你不高兴。”
第61章 碧桃
作者有话要说: 调错时间了,唉。
丁念去省城的那天,群里刚巧发了集体旅游的通知。今年推迟太久,不少老师已经丧失了期待,为此,年级组特意准备了两个方案,愿意参加的及时报名,不参加的则可以申领一笔旅游补贴。丁念权衡再三,选择了后者,方钰私信问她:“熬三年换一次出省游,我休产假去不了也就算了,你不是想看海想很久了吗?不去亏不亏?”
“不亏,我忙完这阵,拿着补贴自己去也行。”
“你忙什么?……哦,婚礼。你要自己操心?我结婚的时候我婆婆可踊跃了,全部都是她安排,我乐得清闲。”方钰笑了几下,猜到另种可能,“我知道了——你不去是因为怕晒黑对不对?要是白不回来,穿婚纱就不好看了。难怪我看群里也没几个女老师报名,这时候去海边,两天就能晒脱一层皮。”
丁念本没有想到这层,这下听了更觉有理。她第一次去试婚纱时,有两件勒出她胳膊下的肉,紧得她几乎透不过气。张玉英忙摆手说不要,她却有点难堪,意识到自己是该减减肥了。这下看来不止减肥,还要做美白,可她多少个夏天只靠阳伞就糊里糊涂地过来了,今年她东跑西跑,短时间内肯定白不回冬天,只能告诉自己接下来能少出门就少出门。
傅绍恒看她刚才打字打得专心,这会儿又不知在想什么:“怎么发起呆了?”
“你看我是不是比之前黑了?”
“没有吧。”他粗粗瞥她一眼,“黑点也没事。”
“黑了不好看。”
“你怕有人拍你?我们只是去当观众,电视台的镜头不会对着我们的。”
丁念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她想说不是,他却接起电话。她这回很认真地想从他的通话内容里找出她可以理解的工作信息,无奈都是破碎和模糊的。她这种门外汉无法理出其中的逻辑,甚至连人名还是公司名也分不清。今天不是休息日,他却因为私事出来陪她,这让她多少有些自责。
两个人抵达目的地,几番周折后终于在观众席上落座。第二排的中间位置,视野和距离都无可挑剔,但因为观众多,座位窄,整个场地显得有些拥挤。傅绍恒从一进来就不太高兴,既要签保密协议,又要上交手机,那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能干什么?他人高马大,又穿着笔挺的浅色衬衫,无论在排队时还是落座后,都引得不少人侧目。他习惯成为各种商务活动的主角,但被一众年轻女孩包围却是前所未有。他撞上许多好奇的目光,躲不开,只好转向身旁的丁念,她却全然没有把注意力放他身上。
人多的地方,冷气开得再足也凉快不了。他解开两粒纽扣,又把袖子往上捋了捋,这下丁念终于察觉,帮他把挽上去的部分扯扯平整:“很热是不是?”
“嗯。”
“坚持一下吧。”她冲他抱歉笑笑。
她这一笑,他再烦躁,也不好表现出来,思绪却慢慢飘回去年他和她在剧院碰面的那次。那时她还看他不顺眼,但现在,她却成为了他的妻子。
他们真的很少两个人并排坐在公共场合,他甚至没有陪她看过一场电影或是正式演出……这样想着,身边的各种杂声似乎也并不那么难以忍受——他不由得往她这边靠了靠。
丁念专心听着现场的工作人员交代流程和注意事项,期待却一层低过一层。她从来没参加过节目的录制,这才知道原来观众的很多反应都是设计好的,他们甚至要提前配合做几个集体哈哈大笑和鼓掌欢呼的镜头。她不由得转向傅绍恒,他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可是让她现在回去怎么能够甘心?幸好工作人员拍的都是远景,一两位无动于衷并无大碍,丁念告诉自己,横竖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会用这种事麻烦他。
很快地,常驻主持开场,嘉宾上台,节目流程按照台本步步推进,然而,她满心期待的那位歌手却迟迟不见踪影。在灯光音效的配合下,台上做游戏的嘉宾笑料迭出,观众席上气氛欢乐,她忍不住问旁边的小女孩:“这期没有他吗?”
“有的,但他是惊喜嘉宾,最后才出现。”
“他会唱歌的吧。”
“应该会,但我们看不到。嘉宾表演不需要观众互动,是单独录好再剪进正片的。”小女孩笑笑,“姐姐,你也追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