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瑜捧着掌心柔软细腻的花瓣,扬起头来,星眸微转,盈盈看向他,漫天杏花雨中的他是那样的不真切,明知不该沉沦,可她仍忍不住沉溺在这一片温柔的海洋中,定定的看着他。
“阿珩,也许你才是那个缠着人类不放的妖精。”
付久珩目光仿若星辰,向前一步挨近她,垂头深深的凝视着她,低沉着声音道:“那我便要永永远远的缠着你,要你生生世世都和我在一起才行。”
想到那个可怖悲凉的梦,钟瑜微低了头,淡淡的笑了一下。
“我们去……别动!”付久珩本想带她去林中深处走走散心,却发现她脚边处不远正有一条蛇,吐着信子在地上蜿蜒爬行过来。
钟瑜瞬间仿佛冻结了,只敢用眼角余光去往地上扫视,一眼瞄过去,她也看见了在自己的右脚边不远处爬行的那条蛇,身上红白相间的,似是一条毒蛇,正吐着信子,试探着接近她。
付久珩极缓的动作从腰间解下了一只匕首,看准了时机,暗里比了下,安抚的看了钟瑜一眼,随即不过是一瞬,手上的匕首便疾速的飞了出去,手起刀落,一击便将毒蛇切成了两半。
这一瞬间钟瑜吓得面色都白了,见着那毒蛇被斩断,才缓缓长抒了一口气,还没来的及去看那条蛇的模样,付久珩左臂一扬,一掌击在地面上,激起层层的花瓣和尘土,尽数落在了那条蛇的尸身之上,将它埋了起来。
这是好心想给蛇埋起来?
她疑惑的抬起头来,见着付久珩的神情倒并不似在同情这条蛇。甚至说,不仅没有同情,反而满满的尽是厌恶与排斥。
付久珩一掌将那条蛇埋起来之后,便侧过了身去不曾再瞧向这边,略停顿了下,抬步往另一边走了几步,看着钟瑜还站在那条蛇的边上,皱着眉道:“瑜儿,你也过来。”
钟瑜腿脚还发着软,闻声下意识蹭了几步走过去,付久珩便伸手果断的牵起了她,引着她迅速的往杏林深处走去。
她呆愣着被牵着走远了,才渐渐回神,感受到手心里温热的大掌,握着她的力道仿佛要将她的手捏碎,她有些别扭的挣了挣,付久珩侧头看她,目光阴冷,方才斩杀毒蛇的严肃冷硬还没完全散去,钟瑜被这冰冷的目光一瞥,不禁打了个寒噤。
这个天生贵气的人,其实眉宇间是带了那么一抹盛气凌人的,只是在她的面前,他已经太久没有摆出冷淡疏离的颜色来,久到她都快忘了,初初遇上他时,那高高在上又目中无人的他是何模样了,也忘了曾经的自己因着两人悬殊的身世,在他的面前是如何小心谨慎的了。
这一切,都因为他这一场意外的倾情改变了,不知不觉间,她在他的面前胆子越来越大,而他反倒成了那个小心翼翼的一方了。
付久珩瞧着钟瑜眼中一瞬晃过的惧意,才恍惚着自己的神情吓着了她,吸了口气,柔和了面庞,手上的力道也松了,轻道:“吓着你了,对不住。只是方才实是凶险,我一时尚未从中回过神来。”
那条蛇离她那样近,近到也许只要一瞬,便会咬上她的脚腕。他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往昔恶梦一般的场景在脑中挥之不去,失去她的恐惧让他有种想毁灭世界的冲动。
上天不能这样待他的,不能将他生命中重要的人都带走的。
斩杀了毒蛇之后,那份恐惧依旧残留在他的心中,于是他一刻钟都不能等,他要将她迅速的带离,仿佛离了那条蛇的尸身远了,她就会永远留在他身边了。
钟瑜起初确实是有些惧意,然而现下面对着他满是歉意和担忧的面容,心下又是一暖,顿了下,浅浅一笑,道:“无事,我知你是忧心我。”
说着,瞧付久珩面上的苍白和忧色依旧不褪,便想缓和下他的情绪,笑着打趣道:“我瞧你还给那条蛇埋了,本还想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做,如今瞧你的神色这样惊惧,莫不是……你其实很害怕蛇?”
付久珩张了张口,最后竟是没说话,别扭的移开了目光。
钟瑜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眼中瞬时起了光亮,笑盈盈的凑到他面前道:“我猜对了?哎呀,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南安王世子,居然怕蛇?”
付久珩侧头看向了一边,伸手在花枝间犹豫了下,摘下了开的最好的一朵花插进了她的鬓间,左右端详着粗布衣裳的小美人,很是满意,道:“这杏林深处的花开的更多,我们坐下来赏花吧。”
钟瑜伸手摸了下鬓角上的小花,不满的撅着小嘴,道:“人家好好的长在树上,你摘下来做甚,这地上有的是花呢。”
付久珩笑眼瞧她:“我的世子妃,自然要最美的那一朵来配。”
钟瑜心中微甜,却又想到差点被他岔开了话题,于是道:“你还没回答呢,你是不是怕蛇?”
付久珩一把搂过他不依不饶的姑娘,低头与她鼻息交缠,目光落在她红润的娇唇上,暧昧着声音道:“你再问,那我只能堵住你的嘴了。”
钟瑜面上一红,哼唧着闭上了嘴,识趣的没再言语了,不过目光中仍是隐隐带着调笑的意味,直看得付久珩低下头去便要去惩罚这个取笑他的小女子。
奈何钟瑜早有准备,眼见他凑过来便早早扭过了头去,这一吻便落在了面颊之上,付久珩感受了下唇畔娇嫩的肌肤,复抬起头,便见她唇角隐隐的笑意,瞬时装着恼意,圈在她腰间的手便往她身上痒痒肉袭去。
钟瑜一点防备没有,当下便惊叫一声,扭着身子躲闪着,却是怎么也逃不脱他的掌控,最后笑得身子软软的瘫在了他的怀里。
付久珩揽着她柔软的身子,板着声音装模作样的斥道:“让你取笑我,小姑娘,知错没有?”
钟瑜痒痒肉特别多,付久珩这几下弄得她笑得花枝乱颤的,这会儿撅着嘴赌气着道:“你自己胆子小,还要怪我笑你。”
付久珩微微挑眉,脸上挂起一抹邪邪的坏笑,伸手惩罚性的在她臀上轻轻一拍,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钟瑜没想到他竟这般放肆,虽只是轻轻一下,仍是让她面红耳赤,心下不知他是否还会做出更过分的举动来,当下求饶道:“好汉饶命,我再不敢了。”
他松开她,钟瑜便立即从他的怀里弹开,埋怨的瞪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不理他了。
付久珩眉目间尽是笑意,伸手拉了拉她,一个大步迈至她身边,哄道:“生气了?”
第104章 我私心里……想这般多……
钟瑜不肯看他, 扭头又往一边走去,谁知付久珩长腿一迈,又站到了她的身前, 她便索性一把将人从身边推了开来。
付久珩顺着力道后退了一步, “嘶”的一声,左手捂上右肩,微微蹙眉, 似是被触碰到了伤处。
这几日他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能跑能跳的, 力气也大的很, 钟瑜都快忘了他身上还有伤的事。仔细一想,刚才她下手的地方正是他受伤的肩膀,当下心中一软, 回身上前问道:“碰到伤口了?”
付久珩缓了下,直起了身, 道:“无妨。”
钟瑜却不放心,乡下地方寻个好医者本就不易, 上回好不容易遇上个云游的名医,现下若是再裂开了,也只能凑合等到了下个村子让村医帮着瞧瞧了。
“不然你让我看看吧。”
付久珩看着她担忧的神色,笑着牵起她的手,将她拉到身侧,道:“虽则我并不介意让你再瞧瞧我的身子,但是你这点力气当真是无妨的。放心, 我心中有数。”
说完, 他低头去瞧她的娇颜,眨了下眼,道:“心疼了?”
钟瑜哼了一声, 偏着头犟嘴道:“谁心疼了,我还生气呢。”
两人在杏林间打打闹闹的,好一阵儿才回了马车。
钟瑜坐回到马车中,想到不可一世的世子殿下竟然也有怕的东西,越想越觉得好笑,从前他给她留下过许多印象,英俊,优雅,高傲,霸道,如今相处的久了,倒发现了他还有可爱的一面。
她自己也不知晓,这副坐在那傻笑的模样,像极了思及爱人时的甜蜜。
不过这笑意也只持续了一会儿,温馨的气氛渐渐的烟消云散了。
蛇。
除了这一次突然的下车赏花,这几日她都不曾见过蛇蚁鼠虫这一类按说在农家十分常见的活物。
仔细想想,除却刚寻了农户入住的那一日,之后她住的地方都是干干净净的,衣食住行的物品也渐渐精良了许多。
她原以为,这是因着离镇上渐近,农户的生活水平也随之提高了的缘故。可是越是深想,却越发觉得不对劲。
昨夜他们停留的那家农户,还有专门的沐室。这当真是奇怪极了,便是京中的人家,许多人也是在卧房中放置一扇屏风便在卧房中沐浴了的,也只有些大户人家才会有专门的沐室,怎么这户农家要专门腾出一间空房来做沐室?
还有那名莫名出现的云游医者,怎么看都不像寻常乡野间的游医,更可疑的是,怎么好巧不巧便让他们遇上了,仿佛是专门出现就为了给付久珩治疗伤势一般。
再联想到付久珩惧蛇,而这几日他们住的地方便没有见过这类活物。日子再富足,生活在乡野之中也避免不了蛇蚁鼠虫的侵扰的,为何第一日之后,每次的农户都是干干净净的呢?
她昨夜在院中发现的那个香炉,内里的幽香极淡,味道是极好闻的清香。农户之家驱虫,不燃艾草黄蒿一类的寻常之物,反而用这等她都不识得的好物?
似乎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了。
付久珩脸颊正挂着淡淡的笑意,一只素手便从内里掀开了车帘,他的心上人与他一同坐到了车前来。
他侧头看她,道:“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嫌晒吗?”
钟瑜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在他好看的眉眼中逡巡着,好一会儿,启唇道:“你是什么时候和付家接应的人联系上的?”
付久珩回视着她,那一片如水的双目中一片了然。他喜欢的这个女子向来聪慧谨慎,他也知这事瞒不了她太久的,于是坦然回道:“第一日我们宿在农家,我去寻马车之时。遇上的是先来护送之人,接应之人还在镇上。”
“南安王那边一早便知晓你遇刺之事了?”
“不只父王,太后那里应也是同时知晓了。我虽是匆忙动身,然而每到一处,都是会知会当地付氏手下的官员的。我没有按时抵达下一站,自然会有人送信与南边和宫中。”
想到自己被蒙在鼓里多日,钟瑜难免有些气恼。
“那你为何不一早告知于我,看我一人焦虑很好玩吗?”
付久珩目光柔和,伸手想安抚的摸她的头,钟瑜却是一偏头,躲避掉他的碰触。
他收回手,道:“如今梁晖生死不明,虽说他背后之人是谁众人皆是心知肚明,然而这病皇帝养了这么一支精良之军,着实出乎我的意料。是以我初时并不打算将我还活着的消息走露出去,以静观其变,便没急着将事情告诉你。
还有就是我私心里……想这般多和你相处几日。”
她总是世子来世子去,躲躲闪闪的,还时不时摆出恭敬疏离的态度,能这般和她亲近,虽是吃些苦,他也觉得每日都是甜蜜美好的,他不想这样的日子就这样匆匆的结束。
“无澜他们怎么样了?”
付久珩垂下目光:“无澜受了伤,安置在镇上养伤。其他人……”
他没继续说下去,钟瑜也明白了他内里的意思。
“那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待到了镇上会有人接应,护送我们出雍州,从嘉州往青州南行。”
嘉州便已然是付氏的地盘了,到了那里,她便再不可能逃离他了。
确切的说,一早她便被他仿若藤蔓般牢牢的缠在了掌控之中,那时在山洞中他说,那是她唯一逃离他的机会了,她若不忍心,便只能做好与他纠缠一辈子的准备了。
她无法抛下他,而之后他已然与付氏的人汇合,便是他一人她都不是对手,何况如今还有付家护送的人在,她又能逃到哪去呢?
钟瑜面如青灰,低头坐着,默不作声。
付久珩大致也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虽是心中不舍她难过,却又无法做到放她离去,一时二人均是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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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
两人到了镇上的客栈,接应之人是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年纪约近四十,鹰扬虎视,行走之间气势如鸿,虽是穿着一身普通的黑色衣衫,仍是难掩雄壮威武的身姿,显然并不是寻常之人。
他一见付久珩便几步跨了过来,激动的朝着他的肩膀连拍了数下,口中道着:“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小子命大!”
钟瑜瞧着那人膀大腰圆的,感觉一巴掌都能把自己给拍死,再看他这几掌全拍了付久珩受伤的右肩处,忍不出小声道:“他右肩有伤……”
这黑衣男子身高八尺,虎背熊腰,一身的腱子肉,面色黝黑,若是胆小的,被这威武壮汉瞪上一眼都怕要吓尿了,是以钟瑜这一声下意识说的极轻极小,却没想到甫一出声,场面中的两个男子全齐齐的朝她望了过来。
她惦记着他,护着他,付久珩心生愉悦,看向她的目光满是柔情。
而对方则不然了,黑衣男子调转了目光盯着面前这小小的一只,满脸的不解,看向了付久珩,疑惑道:“世子,这、这是哪来的?”
世子的队伍中并没有女子,现下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女子,十有八九便是世子路上识得带着的了。
付久珩未作解释,只是柔声朝着他身侧的女子道:“肩伤无碍的,黄将军瞧着身形魁梧,可不是个莽汉,他下手有分寸。”
被称作黄将军的黑衫男子这下眼睛都瞪直了,眼睁睁的瞧着世子理也未理会于他,轻声细语的亲送了女子回了房间,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来。
钟瑜其实也不想杵在这防碍两人谈公事,回程的路上遇上了这么大的事,付氏只怕要来一笔大手笔了,她可不想参与进来,或是听到什么要掉脑袋的机密。
于是从善如流的被送回了房,逃亡的日子已然结束,她也想好好洗个澡,睡上一觉。
付久珩因着之前瞒着钟瑜的事惹了佳人不快,这几日吃了许多的冷眼,这会儿因着钟瑜出声关怀,心下很是满足,眼中尽是笑意。
将钟瑜送回了房间,回到客栈的院中时,这眼中的笑意还残留着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