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鸢公主出身皇宫,入宫本是寻常,只是这传唤之人不是皇帝,却是付太后。
谢琰心中隐隐不安。
晚间的时候,宫里来人传了消息,说是太后的头风一时半会难好,留了公主在宫中侍疾。
侍什么疾?宝鸢公主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妹,付太后向来不待见她,又怎会让她来侍疾?
谢琰是个聪明人,仔细一想,便猜到了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太后这是要拿公主要胁陛下呢。
这般一想,谢琰便连夜入了宫。
付太后头风发作,点名传唤宝鸢公主侍疾,如今已然是第三日了。
皇帝身子本就不好,如今愁事烦心,更是头疼欲裂,日夜里不得安寝,如今躺在榻上,双目紧闭,却依旧是毫无睡意,头昏脑胀的很是难受。
宫人悄声进内,将室内的安神香换了新,却不料这般轻的脚步声,依旧是将皇帝吵醒了。
皇帝起身狼戾的盯着胆颤心惊着跪下来的宫女,咳了几声,一摆手,道:“拖出去,杖责二十!”
杖责二十下去,便是太监也要去了半条命,宫女顿时流下泪来,却是来不及求饶,便被侍卫迅速的拖拽了出去。
“咳、咳……”
皇帝连声的咳着,胸腔间也因着泛起疼痛,本就昏胀的头欲加难受,渐渐失了力,又坠回到榻间的枕被之间了。
边上侍奉的大太监急急的上了前,递了干净的帕子上来,伸手帮着在他背后顺着气。
皇帝执起帕子捂着口鼻,又连连咳了好几声,才慢慢停了下来,却是半晌也没有动作。
那大太监不由有些心慌,微微探头向榻上看了眼,只见皇帝一手执着帕子,双目呆滞的盯着上面殷红的血迹。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二回 了。
大太监急急的道:“奴、奴这便去请太医前来!”
皇帝将那一方帕子丢了在床边,面上一面凄然,声音虚软:“不必了,太医日日都来,若是能治,早便治好了。”
“陛下许是近来因着宝鸢公主的事忧心,才会如此的。待公主回了谢家,陛下也必定会好起来的,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皇帝虚弱的一笑,道:“罢了,扶我起来吧。”
大太监上前小心翼翼的扶了他起身靠坐,皇帝呆呆的凝视着桌上的点心,好一会儿才道:“这杏仁酪,是宝鸢最喜欢吃的。”
大太监眼眶一红,他自幼伴着皇帝兄妹二人长大,不同于皇帝的阴郁病弱,宝鸢公主明朗活泼,很得人心。可就是这样如小太阳一般的公主,如今被太后押在宫里,已经三日了。
第102章 你莫不是有喜了吧?……
皇帝呆望着那碟杏仁酪, 口中喃喃的道:“宝鸢她爱哭,也不知这会儿在太后那里,有没有哭鼻子啊……”
大太监已然落下泪来, 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哽咽着道:“陛下,求陛下去和太后服个软吧,就实话实说行刺的事是梁三公子自作主张的, 和您并没有关系啊!再将迅猛军的事情向太后说明, 亡羊补牢, 也许……”
“荒唐!”
话还未说完,皇帝便怒斥一声,随后又接连咳了好多声。
宝鸢公主不过是个女子, 既不懂政治,也没有实权, 太后为何要为难她,他如何不知?
那日宫人来报, 起初他确是不知太后此举所谓何事,晚间谢琰来求见,几句话倒是令他联想到了一些可能。
谢琰说,宝鸢公主是陛下唯一至亲,不到万不得已,太后必定不会与陛下撕破脸。如若陛下不知晓太后此举缘由为何,太后又不肯明示, 陛下大可从身边对太后威胁最大的事物开始排查。
他是个百病缠身又没有子嗣的帝王, 这也是付家迟迟没有对他下手的原因,毕竟他活不长久了,与其名不正言不顺的夺位, 他们更想他能禅位于付氏。
然而长久被付氏所压制,他心底里不愿就这般遂了他们的心意,这许多年来,暗里培养着自己的势力,却是每每都以失败告终,付氏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
不过他也不是全无希望的,有一支军队是先皇暗里留给他的,名为迅猛军,这便是他这帝王生涯中唯一的倚仗了。
本来这支军队因着没有合适的领导者,一直闲置着,直至梁三公子被认回了梁家,并向他投了忠之后,这支军队才算有了主心骨。
梁三公子帮他策划了平川刺杀一事,差点便成功要了付久珩的命。
皇帝前后一想,见了谢琰的第二日便命了亲信暗里去寻梁三公子,得到的回报却是他失踪了。再去差人查问迅猛军,这才知晓,梁三公子假传圣令,偷偷带着半支迅猛军往半路截杀世子付久珩去了。
得知此事后皇帝砸了半个寝宫,只恨不得将梁晖千刀万剐了。
迅猛军是他唯一的倚仗了,且在上次平川刺杀中已然伤亡近半,如今他得知世子动身离京,不禀报于他也就算了,竟还私自带领迅猛军去刺杀付久珩,一旦失败,整个迅猛军的事都会曝露,而付家必定会认定此事是他指使,报复于他。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怎能如此涉险?
算着时间,世子离京已然有几日了,太后将宝鸢公主扣押,必然是已经知晓了此事了。
他满腹的担忧,求见了付太后。
太后明里暗里的向他道,已然收到线人回报,世子于途中遇刺,下落不明。如若他肯将那支精锐之师尽数交出于她,便放宝鸢公主回谢家。
如他不肯,便要看她的造化了,如果世子大难不死,太后也不欲为难公主。但若是世子不幸罹难……她便要宝鸢公主陪葬。
将迅猛军交出,便可以让宝鸢回家,可这也代表着,将祖辈的江山拱手让人了。没有了迅猛军,他便再无翻身的一点点可能了。
他不能这样做。
闭了闭眼,皇帝面如死灰的道:“行刺之事谁是主谋于付氏而言已然无所谓了,他们关心的是世子的生死,还有我手里的那支军队。迅猛军……是父皇留给我的,是我最后的底牌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交出。”
大太监将眼泪擦了擦,缓了声音道:“是,是奴逾越了。”随后又朝着门外的天窗拜了拜,似乎是在祈求上天,让世子得以存活,保住宝鸢公主的性命。
皇帝冷眼看着太监的一举一动,心中满是惆怅酸楚。
也许,他还不如眼前这个称不上是一个完整的人的太监。
世子活着……便意味着他仍要面对这个强敌,如若梁晖当真能将他一击毙命,倒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只是想到宝鸢公主,他心中却又仿佛蒙上了一层密不透风的纸,阵阵的窒息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是他唯一的至亲了,他却要在皇权与她的性命间二选一。
这一幕是多么的似曾相识,另一张挂着泪痕的面容缓缓浮现在他的脑中,那是一张绝美的脸,是他自小便爱着的女人,被他推向了死亡之时凄然的面容。
皇帝颤抖着手扶着床沿缓缓站起了身,步履摇晃着行到了桌边,伸手执起了茶杯,似想要用凉茶驱散脑中的纷乱。
“陛下……陛下!”
外间一阵零碎的碎步声,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哭着跑了进来,颤抖着身子跪伏在地,带着哭腔道:“启禀陛下……公主……宝鸢公主她……歿了。”
伴随着一声清脆之音,杯盏落地而碎,飞溅起的锋利碎片散落了一地,执杯的人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愣愣的盯着跪了一地的宫人。
大太监暗叫不好,正想起身去扶他,才站起身来,皇帝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摇晃着向后沉沉的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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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往镇上的路途中时不时会有村落,付久珩和钟瑜二人便白日里赶路,夜里在村子里落脚。
许是离的镇上越来越近的缘故,之后的几个村子里两人衣食住行要好上了许多,马车也从最初那个务农用的换成了载人用的马车。
而付久珩的伤势也因着在村中正好遇上云游路过的名医,对方亲自帮着看过了重新开过了药,如今结了痂看着虽然狰狞,但已然不甚影响他行动了。
这日晚间,两人照常寻了农户落脚,这一户是对中年夫妻,两口子的儿子在镇里读书,两人便留在田间务农。
傍晚的时候妇人过来送了晚膳,钟瑜午时在山林间食了些野果,那果子酸酸的极为开胃,因而贪多食了好些个,这会儿胃里正难受,一闻这晚膳的味道便有些反酸。
那妇人打量着她这模样,将手中盘子放置到了一边,瞪着眼睛对着她猛瞧,犹豫着道:“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钟瑜摇摇头,回身饮了口水,将胃中的一阵阵不适压下,才道:“胃中有些不适,许是吃坏了。”
那妇人看了看屋内坐着的男子,又看了看钟瑜,嘴角上带了抹笑意,哎呦一声,道:“娘子,你莫不是有喜了吧?”
钟瑜面上一阵黑线,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哪来的喜啊?
那妇人哪里知晓两人的事,只觉得小夫妻正是年轻,这小娘子样貌极俊,做夫君的自是疼爱些。如今小娘子犯恶心,自己的猜测保准没错。
钟瑜猛摇头,面上红着,结结巴巴的道:“哎,不是,您误会了,我没有……”
妇人满面的笑意,以为这娘子是头一遭遇喜,一把拉过她,道:“这有什么害臊的呀,是喜事啊。娘子是头一次有孕吧,一会儿我让我们村里的村医过来帮你瞧瞧,你在这歇几天再上路吧。”
说着,妇人便想拉着钟瑜进屋,去和屋里的男子道喜去。
钟瑜尴尬无比,自然不肯跟着走,一阵手足无措之后,终是想到了说辞,面红着道:“我这月来了月事的,当真不是、不是有喜了……”
那妇人这才信了,松开了手,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是我这乡下的婆子鲁莽了,娘子你别见怪。”
钟瑜心知她也是热心肠,便道:“无妨。”
妇人许是怕钟瑜失落,又安慰道:“娘子不用急,我瞧你男人和你都还年轻,想是加把劲,没几日便能怀上的。”
钟瑜满面的红还没散,这会儿又添了新红,尴尬的瞄了屋里一眼,也不知里面的人听没听见,便连推带拉的将那爱说话的妇人送了出去。
回身进了屋,付久珩这时已经摘下了面巾,将菜食端过去放在了桌上,见钟瑜进门,道:“坐下吃饭吧。”
钟瑜胃里还难受着,便道:“你先吃吧,我有些吃不下。”
付久珩却伸手拉她坐过来,一张漂亮的脸上带着笑意,道:“吃不下便少用些清淡的,毕竟你不吃,你腹中我的孩儿还要吃不是?”
钟瑜一听,脸上一热,气恼的跺脚,朝他手臂使劲拧了一下,恨恨的道:“你也打趣我!”
这一下可是下了狠手的,付久珩被拧得“嘶”了一声,却依旧是笑着道:“我觉着人家说的挺对,我得加把劲,早日让你怀上。”
钟瑜剜了他一眼,这会儿一眼也不想瞧见这个不要脸的,干脆转身出了屋子到院子里透会儿气。
春夜里凉爽舒适,钟瑜在庭院里坐了会儿,初时还担忧会有蚊虫叮咬,可倒是清清爽爽的,坐了一阵也没见着什么蚊虫。
仔细闻着,空气中飘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浅淡幽香。
她起身在外面寻了一圈,最终在院子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寻着了一盘点着的香炉,这股幽香便是从内里发出来的。
钟瑜瞧了一会儿,若她猜的没错,这内里点着的大概就是类似蚊香一类的驱虫避蛇的香料了。
倒是没想到,那个爱说话的妇人还挺周到的。
在外间待了会儿,钟瑜的肠胃也舒服了许多,便复又进了室内,少许用了些清淡的菜肴,不久那妇人又去而复反,说是有一间沐室,两人可以去沐浴。
多日来的赶路两人俱是风尘仆仆的,如今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干干净净的进了被褥,当真是舒服级了。
这一夜便如往常一般过去了。
第103章 让你取笑我,小姑娘,……
第二日晨间, 两人上了马车,又朝南行了出去。
付久珩坐在马车前方赶车,钟瑜坐在马车, 随着马车一晃一晃的, 不多时便又有了困意,迷迷糊糊的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并不沉,却是做了个梦, 梦里她终究成了世子的妾室, 她无所依靠, 钟家见他被世子看中正是乐不可支,而哥哥谢琰在世子的面前却也说不上半句话。她无可奈何的进了王府,眼见着他娶了仙子一般的雪凝公主为世子妃, 王公贵族们将自家的女儿们一个一个的塞进他的府里,渐渐的, 他政务缠身,又疲于应付各怀心思的妃嫔, 来见她的时间越来越少,最后,再也想不起来她这个人了。
她睡的极不安稳,微微的轻泣出声,便醒了过来。
坐起身来,她伸手拭了拭眼角,眼神直直的发着呆, 神思还沉浸在那个悲凉而苦痛的梦里。
“瑜儿?”
马车不知何时已然停了下来, 付久珩伸手掀了帘子,目光中带了许探究,轻柔着道:“你怎么了?”
钟瑜摇摇头, 淡淡的笑了下,道:“无事,做了个恶梦而已。”
付久珩的目光仔细的在她面上打量了一圈,显然并不信这是个简单的恶梦,却也未再深究。
“下来,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钟瑜这时还带着梦里对他的怨气,因而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一脸淡然的道:“不看了,快些赶路要紧。”
付久珩见她不肯,一条长腿迈了进来,伸手一拉便将她带入了怀中,拖着出了马车。
钟瑜双脚一落地,便一把拍开了他的双手,脸色不佳的道:“干什么呀。”
话音刚落,她便不由看直了双眼。
并不宽敞的马路边上,有好大一片杏花林,一株一株淡色的杏花簇拥着,开满了枝头,迎风招展着,偶尔随着微风翩翩飞舞下一片片花瓣,将林间小路添上了淡色的妆容。
如此美景,钟瑜不由面露惊喜,几步踏入杏花组成的一方天地,伸出一只小手去接那轻盈如雪花的花瓣。
付久珩跟在她的身后,目光柔和的看着眼前与杏花融为了一体的女子,轻道:“那时在平川杏林中相见,也是这样的画面……你坐在杏花丛中,纤弱而美丽,明明就在眼前,一眨眼却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差点以为自己遇上了成精的杏花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