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相见,她依旧是尊贵的公主,然而钟瑜的心境却已然完全不同了。
如果她是来警告自己离开付久珩的,钟瑜会立即转身离开。
“参见公主。”
她极优雅的走近,浅笑着去扶她,道:“夫人不必多礼,雪凝这次来……是有话想与夫人说。不知夫人可否赏脸移步到他处一叙?”
雪凝公主是个聪明人,绝不会傻到这么光明正大的谋害她,只是钟瑜还是留了一个心眼,瞧了一眼寺外的竹林,道:“便在这竹林中可好?”
问桃有些紧张的看向了钟瑜,后者则朝她安抚的一笑。
雪凝公主自也瞧见了主仆二人间的互动,和善的道:“你且放心,夫人如今是表哥心尖上的人,便是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对她不利的。”
两人各自吩咐了近侍在原处待命,便一起缓缓步入了林中。
秋风拂面,带着刺骨的寒凉,雪凝公主面上还挂着浅笑,道:“要见你一面当真是难,表哥将你护的密不透风的,若不是我今日恰好也来寺中进香,有些话,只怕要一直烂在肚子里了。”
钟瑜道:“既是巧遇,也算是有缘。不知公主想与我说些什么?”
雪凝公主睇了她一眼,嘴角的笑容愈加幽深,道:“听闻钟家六小姐如今的日子十分艰难,逢人便会嘲讽于她,处处刁难于她,现下里她在京中寸步难行,连门都不敢出了。
可即便是在家,因着失了母亲庇护,钟将军又怨恨她惹来是非,也如丧家之犬一般,连个下人都不给她好眼色。”
钟瑜笑了下,道:“这等小人物竟引得尊贵如公主关注,想来公主醉翁之意不在酒。”
“确实,她这般身份我本不会理睬。只是……与你有关的事,我却不能不理睬了。钟瑜,杀人于无形,你当真好手段。”
钟瑜停下脚步,看向雪凝公主尊贵美丽的面庞,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雪凝公主见她防备之心甚重,不禁莞尔一笑,道:“你误会了,我对你没有敌意,今日来寻你,是想与你合作的。”
“哦?说说看。”
雪凝公主于是缓缓收起了面上的笑意,肃然道:“钟瑜,表哥的野心我相信你不会不知道。你跟在他身边,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想来你也不会不知道。
表哥他心中没有我,而我心中之人也不是他,所以,钟瑜,将来我成为正室后,绝不会因为嫉妒而残害于你,相反,我不仅不想你我为敌,还希望你我能结成一个阵营,我需要你这般聪慧的人辅佐我稳定后宫。
这样,你有表哥的爱,我有正统皇家的血脉和公主的地位,你我联手,任是哪一个世家的女子进了后院,都不足以与你我相抗衡。”
钟瑜沉默了片刻,看着她的目光渐渐浮起了一丝同情,许久,她垂下眼帘,道:“公主,你心中的人,是肖大公子吧。”
雪凝公主美好的面容一瞬间凝结了,随即又缓和一笑,道:“是谁又有何妨,不重要。”
钟瑜却无奈的笑了下,道:“心爱之人怎会不重要?若是不重要,也只能说你并不爱他。”
这一次雪凝公主没有立即说话,她静静的望着萧索的深秋景致,许久,才略带了苦涩的道:“钟瑜,你不是我,你不能懂我的苦衷。”
钟瑜看向她道:“苦衷?让我猜猜,是太后和王爷坚持让你与世子联姻吧。付太后没能生出继承皇位的皇子,便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了你的身上,她要你必须做皇后,对吗?”
雪凝公主侧头,目光紧紧的盯在她的面上,冷着声音道:“妄议当朝太后,钟瑜,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钟瑜却淡淡一笑,继续道:“肖大公子心中也有你,我觉得你可能是知道的。你们明明可以有一个好的结局,为什么偏偏要让彼此抱憾终生呢?”
雪凝公主显得有些狼狈,转过身背对着她道:“许多事,你不懂。我这一生……算了,总之我不能违了她的意。”
钟瑜道:“我确实不懂,我不懂你身为传说中最尊贵最美丽的女人,为何非要如此执迷不悟?”
“身份越是尊贵,无可奈何之处便越多,钟瑜,我以为你应该看过许多这样的悲剧了。”
“是,我确实看过了许多,宝鸢公主,贞妃娘娘,她们的下场都很悲惨。曾经的我也一直因此而恐惧着驻足不前,可是公主,如今我明白了,不争取一次,便否决了可能,这不过是懦弱的表现,什么无可奈何,都只是胆小软弱的借口罢了。
公主,我不怕说与你知道,世子是不会娶你为妻的,他已然用他故去的母亲发了誓,此生只会娶我一人。你若不信,大可以亲自去问他。”
雪凝公主渐渐回过身来,双目呆滞着,好一会儿,才道:“你说……什么?”
第141章 再次迈入钟府的大门……
钟瑜回视着她, 字字清晰的道:“我说世子不会娶你为妻的,他比你勇敢的多,尽管从前的我百般退缩, 他却始终坚定的向我伸着手, 是他的坚持,才有了如今我与他相守的幸福,我庆幸且感恩, 他不是如你一般固执而懦弱的人。”
雪凝公主缓缓的摇头, 目光仍是有些失神, 迷茫着道:“这……表哥他疯了吗……”
想到付久珩,钟瑜微微带了些笑意,低头道:“是, 曾经的我也这么觉得的,可是, 也许人生中有了这么一丝疯狂,才会更显得有滋有味。
公主, 世子无法娶你,你还要那般坚持吗?你单方面的否定了你和肖大公子的未来,这对肖大公子公平吗?”
雪凝公主缓缓的闭上双眼,轻道:“钟瑜,今日便全当你我不曾遇上,你走吧。”
钟瑜无奈的叹了口气,福身一礼, 抬起步子向竹林外走去。
才走了几步, 她脚步一停,还是回头补了一句。
“公主,恕我最后一言。我知在礼义里孝字重过天, 可是公主可有想过,你的人生也只有这一次,孝敬母亲的方法有很多种,你当真要把这个本应属于你自己的人生,当作是一个孝敬父母的礼物,尽数交由他人来掌控,从此浑浑噩噩的做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吗?”
雪凝公主心中巨震,失魂落魄的呆立着,似乎好一会儿才将那些话听明白。
钟瑜没再言语,转身行出了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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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霆的大军因着主帅的伤势,已然在袁州停留了一个多月。
付霆眼见着大业因着自己而搁置,不顾众人劝阻,强撑着率领大军继续北上。
终于,在迎来冬日里第一场雪之前,付氏大军于京中会合,名为入京护卫,实则已然将皇帝软禁了起来。
手上没有一支军队的皇帝,强撑着孱弱的身子挣扎也只是负隅顽抗而已。
然而,这一场雪过后,付霆的伤势便陡然加重,境况急转直下,勉强撑了五日后,病逝在了付氏登往帝座的路途中。
临终之时,付霆遗言,后嗣与大业为重,独子付久珩不必守孝。
世子监国,下令举国为南安王服丧一月,远在西境的肖宛旭也赶了回来。
钟瑜见着他,已经是付霆故去后两个月了,彼时的世子府因着付久珩承袭了爵位,已然改成了南安王府,她正在府中的祠堂里上了香,出门时便听人来报,说是肖太尉的大公子来了。
付久珩如今并不在府里,钟瑜与肖宛旭也算是故人,于是便整了整仪容,出去见了他。
厅中立着的人已然黑了不只一个度,好在肖宛旭的相貌属于阳光潇洒型的,如今配着晒成小麦色的皮肤,倒是更添男子气概。
钟瑜上前打了招呼:“肖大公子。”
肖宛旭朝她看过来,唤了声“夫人”,随后玩笑着道:“从前我便觉着,你迟早要便宜了久珩这小子的,你还责怪我非要将你与他凑作一堆,如今瞧瞧,可不是让我说中了吗。”
钟瑜也笑,抬手示意他坐。
“王爷这会儿不在府中,你若着急,我让人去问问他的行踪。”
肖宛旭摆手,道:“不必了,这些日子和他见的够多的了。我此行是为着来给老王爷上柱香的,过几日我便要起程回西境了。”
钟瑜有些讶然,道:“西境那边如今不是挺太平吗?眼下王爷这边正需要人,你怎的还要回去?”
肖宛旭垂下目光,默了一瞬才道:“如今肖家里事情多,自我回去,便跟着为二弟操碎了心,如今回西境也好,省心。”
下人们上了新沏好的热茶,钟瑜执起饮了一小口,道:“你二弟?”
她还真有些好奇,肖宛超这个花花公子,这是又捅了个多大的篓子。
肖宛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本是不打算细说,却是忽的想到,这故事的主人公和眼前的女子还有些渊源,于是道:“大大小小的祸他惹下了不少,不过最令人犯愁的,还是和钟家六女的事。”
钟瑜饮着上好的茶水,漫不经心的道:“钟紫茜?”
“是,这个钟六小姐日子过的苦,许是想着能过的好些,可又寻不着人肯要她,便盯上了我家那个不务正业的弟弟。你也知道,从前这小子对她便是存了些心思的,如今美人投怀送抱,他哪有不受的理。于是……两人便这么不清不楚的来往了起来。
只是钟六小姐心眼多着呢,虽说如今名声不好,可到底是清白之身,于是非逼着他将自己娶进肖府,我那弟弟向来薄情,又怎肯答应。这钟六小姐还来门口闹过一回,反正这事弄的太尉府上下鸡犬不宁,全家都甚是头疼。”
这个钟紫茜,狗改不了吃屎,总想着通过嫁人来改变命运,殊不知以色相诱得来的最是靠不住。不过会选择肖宛超,想来她也是当真过的疾苦,才会出此下策。
肖宛超也好,钟紫茜也好,这两人蛇鼠一窝的根本不值得人同情。
钟瑜抬了眼皮瞧向他,问道:“那你家人的意思呢?可答应了要娶她进门?”
肖宛旭冷笑一声,不屑的道:“她这般歹毒阴狠的女子,我付家宁可娶一个农户女,起码也是清白善良的好姑娘,比她要强上十倍百倍。”
钟紫茜这一步棋走的作茧自缚,如若她没有勾搭肖二公子,起码还是清白之身,凭她的好相貌,去得乡野寻一户普通人家,好好待人家,一生安稳也是无忧的。
可她偏偏满心富贵,时至今日,仍然想要嫁入高门,有如今的下场,也全怪她自己。
钟瑜思忖片刻,放下了茶杯,道:“你要回西境,应该不是因着这么点家事。”
肖宛旭此人,出身名门,又与付久珩自幼|交好,如今付霆去世不久,付久珩才刚接过重任,正是需要帮衬的时候,他却急着要离京,定不是因着家事繁琐这样的小事。
思来想去,钟瑜想到刚才他忽然的沉默,还有那垂下来躲闪着的目光。
想到付霆遗愿,不令独子守孝,难不成……他以为付久珩接下来会娶雪凝公主,不想留在这看心上人嫁给别人?
“你方才说,我和王爷的事到底是被你说中了是吗?”
话题转换的太快,肖宛旭一时有些不解,顺着她的话道:“不是吗?”
钟瑜笑道:“你只说中了一部分。当年你一心觉得被王爷看上是我的荣幸,还猜测过我故意吊着王爷是想要正妻之位。”
肖宛旭尴尬的笑了笑,道:“抱歉,当时我不该那般说。”
钟瑜显然并未介怀,笑道:“无妨,站在你的立场上看,我好似确实是在吊着他。不过有一事你没说中,那便是我虽未真的贪图什么权势,王爷如今……却不肯再娶旁人了。”
肖宛旭抬头怔怔的望了过来,皱眉紧张的道:“此话何意?”
他和雪凝公主还真是一对,两人对这事的反应都一样。
钟瑜道:“王爷已然发过誓,此生只娶我一人,所以他不会娶雪凝公主了。不过此事你暂不要张扬,如今正是多事之际,这样的大事于军心稳定不利。”
肖宛旭猛的从椅上站了起来,怔怔的握紧了拳头,呼吸一起一伏,眼中的情绪剧烈的变化着。
片刻后,他抬手一揖。
“夫人,我这边忽的想起府内还有急事,便不叨扰了。”
钟瑜点点头,便见他带了些兴奋的步子急匆匆的行出了门去。
看来肖大公子这西境之行,应是要延后了。
三个月后。
皇帝被软禁在宫中,对外声称是染了时疫,国事一直由新承袭爵位的南安王付久珩执掌,付氏离皇位只差最后一步了。
只是皇帝迟迟不肯写下禅让书。
钟瑜这边和付久珩日日里处在一处,满心都是甜蜜,早将钟家那些烦恼事淡忘了。
直到有一日,问桃和她说,钟紫茜怕是不行了,她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
细问之下她才得知,事情还要从肖二公子和钟紫茜的一段孽缘说起。肖二公子向来花心惯了的,比钟紫茜美艳的也不是没有过,自然不会得了她便收手,于是两人私相来往的那些时日,他也没少在外面花天酒地。
不久前,肖二公子不知染上了什么怪病,全身长满了红色的脓疮,治了一月也不见效,最终还是撒手人寰了。
医者们虽是对这病束手无策,不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下来,因着旁人均不见感染,再细诊其症状推算,这怪病大约是一种不常见的花柳病,因着肖二公子平时浪荡,如今从何处染上也是无从查起。
而钟紫茜,得的便是这同一种怪病。不同的是,钟将军嫌她丢人,早已对她不管不顾,新来的妾室们因着从前受施氏压迫,现下里也很是排挤她,于是她虽然发病较晚,却是因着遮遮掩掩未得到良好的医治,每况愈下,不过半月,便已然剩下了一口气。
原女主要下线了,钟瑜忽的想见她一面。
冬季的寒冷还未消散,寒风刺骨,钟瑜裹着厚重的披风,时隔近一年,再一次迈入了钟府的大门。
庭院里的景致这一年来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是冬日里难免显得有些萧索,钟将军亲迎了钟瑜进门,引她进到了主院的正厅中。
在这个“家”里住了多年,这是钟瑜第一次坐在正厅的主位上,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父亲,不由一阵物是人非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