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叶云婀眼睛发疼。
似有风吹过,将他脑后乌发拂乱了些,垂于胸前。
下一刻,苏尘抬手,冷冷地把袖子从她手中抽离。
云婀的手一僵。
他将外衣褪下,依旧是大红色的袍子,凌乱地落了一地,像花瓣,似鲜血。
凌厉而勾人。
他的脖颈细长,肌肤雪白,衣袍与床帘翩翩交织。
皇帝呵气:“苏提督,当真要如此?”
苏尘不语,抿唇一笑。
云婀忍住泪,眼睁睁看着他将衣服一层层褪下。
衣带飘然而落。
他的脚踝亦是雪白,一边褪下衣服,一边迈足上前。
每一步,都走得翩翩动人。
竟比女子还要动人。
他走上殿,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床纱挑起,来到皇帝身侧,缓缓蹲下。
将头一偏,就要伏于皇帝膝上。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万种。
叶云婀发了疯一般,赤着脚,跌跌撞撞地跑下床。
两手将他一抱。
“苏尘,你不必这般、不必这般……”
男子的身形似是一僵。
他垂眸,瞧着自己怀里的少女。她的青丝与衫亦是凌乱,眼中尽是不安与茫然。
苏尘幽幽叹了一口气。
仅是须臾,他便一改面色,握着女子的肩,硬生生将她与自己分离。
“苏尘,不要……”
云婀哽咽。
下一刻,他便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逼她直视自己的眼。
一如二人初见那日。
苏尘眼中多了几分凌厉。
“滚。”
第18章 . 枕心事 嫁给苏尘的第十八天
潜龙殿殿外的风十分凉,狠狠地扑到人身上,肆虐着她的头发与衣裙。
令人忍不住瑟缩连连。
云婀一直守在门外,穿得单薄。殿门前的张公公不忍她一人站在寒风中,上前道:“姑娘还是先会月沉府吧,殿门口风大,姑娘当心着了凉。”
他一个男人都受不住,更何况是这般柔柔弱弱的女子?
可她却一咬牙,摆了摆头。
她要在这里等苏尘。
方才在潜龙殿内,不等她反应,苏尘已把她推了出去。他的力道极大,推得她连连好几个趔趄,皇帝不但没有拦着苏尘,反而让宫人把云婀带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从正殿门内终于走来一人,却是传话的小宫娥。
“皇上说,叶姑娘不必等了,先回月沉府吧。”
她的心“咯噔”一跳,连忙问道:“那苏尘呢,他不与我一同回去吗?他现在怎么样?”
大郦思想开放包容,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亦是不足为奇。
但她从未想过,这件事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瞬间,她又想起来先前在月沉府时听到的话。
六皇子郦子瑢有断袖之癖,好养男宠,而苏尘便是他的面首。
她走在凌冽的寒风之中,被风吹着,神思却仍是恍惚。
以至于她走到月沉府门口时,还踉踉跄跄地绊了一跤。
“叶小姐!”
见了叶云婀,阿宁跑上前来,又朝她身后望了望,“咦,督公呢?”
她不语,越过他,兀自往前走着。
踏入府门,穿过正院,她还看到了凌肆。凌肆从院子里走过,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似是想开口对她说些什么。
进了屋,她将门一阖。
……
苏尘是被人用轿子给抬回来的。
他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血,但由于身着红色的袍子,而让人看不清楚他的伤口在哪里。
阿宁吓傻了,呆呆地看着那两个抬轿子的小太监将苏尘从门口抬进院子。
他的一只手搭在轿辇外,无力地垂下,随着轿子的颠簸而晃动。听闻声响,叶云婀忙从屋里跑出看,一眼便看见了躺在轿子上奄奄一息的男子。
“苏、苏尘?”
若不是他的手还在动,叶云婀还以为他死了。
听见有人唤他,轿子上的男人偏了偏头,朝她望了过来。
他的面色比以往还要发白,却不像是厉鬼,而像是被厉鬼折腾过一番的人。
她就这样忍不住落下泪来。
“……苏尘。”
她跑上前去,那几个抬着轿子的宫人将苏尘一放,力道不大,却也不小。
他像是极为痛苦,皱着眉头闷哼了一声。
苏尘身后的宫人道:“苏提督私闯潜龙殿,皇上便赏了他几大板子。叶姑娘,您莫哭了,若是换了旁人这样做,怕是现在脑袋早就掉了十几颗了。”
听那人这么说,云婀更止不住泪了,哽咽道:“这是几大板子吗?几大板子怎么会伤成这样?”
那人面上露出难色:“也许是几十大板子,奴才记错了。”
苏尘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平日里手脚便是冰凉,每到入寝之时更是变成了个药罐子。她又想起来,之前他还挨了顾朝蘅的一顿揍,如今又……
她咬了咬牙,想上前去查看苏尘的伤势。
苏尘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微微挪了挪身子,不让她看。
云婀忍不住道:“苏尘,我不会害你,你让我看看伤得严不严重,好不好?”
话一说出口,她立马又后悔了。
他现在已经是这副模样,伤得怎能不严重?
于是她又放低了声音,道:“你先前和我说过,周覃是宫里头医术最好的太医,我……”
不等她说完,苏尘便打断了她的话:“周覃只有皇帝才能请得动。”
他的声音十分虚弱,说完这句话就像是用完了全身的力气,身子骨软软地往身后的辇车靠背上瘫去。
皇帝……一瞬间,她的面前又出现那名面色有些狰狞的中年男子。
她很好奇,方才在潜龙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苏尘他有没有被皇帝……
但她终究不忍心问出口。
叶云婀哭着扑上前去,扑倒在他身侧。见她落了泪,男子竟扯了扯干巴巴的唇,朝她一笑。
笑容凄厉。
下一刻,他将脑袋一垂,直接在轿子上昏死了过去。
“千岁大人——”
“督公!”
阿宁哭得昏天黑地,叶云婀也抱着他的胳膊哽咽出声。
……
毕竟是皇上罚的人,宫中的太医都不敢出马为苏尘疗伤,还好凌肆略懂些医术,在屋内为苏尘上了药,而后端着一盆血水走了出来。
叶云婀不禁上前,焦急问道:“督公现在如何?”
凌肆垂眼瞧着她,如实道:“督公已无大碍,只是身上的伤,还要养些时日。”
没有生命危险就好。
叶云婀松了一口气,目光又转回屋内。凌肆见状,很自觉地为她让开了一条道儿。
她来到屋内,缓步坐到苏尘的床前。
苏尘平躺在床榻之上,脑后乌发披散着,乖顺地被他压在身下。云婀凑近了些,听到了他浅浅的呼吸声。
她终于放下心,替他将被角掖了掖,而后一手撑着头,静静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乖巧过。
每次当云婀见到苏尘时,他总是一身绯红色的袍子,张扬而夺目。他喜欢挑眉、眯眼、弯唇,然后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她蠢。
他说,若不是看在她的这张脸上,他真想把她掐死。
可如今,云婀垂眼,凝视着眼前这张脸。他明明是男子,却生得比女子还要好看,他穿绯衣时,云婀便觉得他媚态万分,如今他身着素色里衣,规矩而乖巧地躺在自己身前时,她竟觉得他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
清冷、矜贵、安静。
她突然很怀念吵闹的苏尘。
思绪恍惚之间,她迷迷糊糊地睡去。待苏尘一睁眼,便看见了趴在自己腿上的少女。
压得他的腿……有点儿麻。
她好像哭过,还哭得很厉害,弄得他床边的被褥上都是水渍。男人稍稍抬了抬头,悄悄将左腿移开。
窗前忽地闪过一人。
苏尘眯眼,快速探出右手往云婀后颈之处一点。
云婀低低地闷哼了一声,而后睡得愈发沉。
他这才沉沉出声:“进。”
一名身披黑色斗篷的蒙面人走了进来。
苏尘缓缓撑起身子,将枕头往后背一靠,声音尚还有些虚弱。
“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你死了没有。”
那人出声,是女子的声音。
她有些恼怒,“你何必去招惹皇上,惹得龙颜大怒?现在好了吧,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不知能再撑几日。”
话虽这么说,她却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和一个药包。
“我今日让阿莲把一个不长眼的丫头打了一顿,这是太医院给她开的药,你拿着,运气好的话能捡回你一条命。”
黑布之后,她冷着脸。
苏尘又将身子撑直了些,也不客气,直接上前去取药。
女子却将药包攥紧了,斜着眼,睨了睨趴在床前被点了睡穴的叶云婀。
“为了她?”
苏尘方从昏迷中苏醒,身子骨虚弱,那人用了实打实的力气将药包死死攥着,直直望入男子的眼。
“为什么?”
他咬牙用力,将药包从她手中抽走,却因为用尽了全身力气,一下子靠在床边咳嗽起来。
咳嗽声猛烈,像是下一刻就要将五脏六腑全部咳出。
黑衣女子是又爱又恨、又气又恼,只得眼睁睁看着苏尘拔开药瓶的塞子,吞了两粒药珠子下去。
她冷着脸,从一旁拿来茶杯。
“慢点吃,别噎死。”
苏尘接过茶杯,将其中的水一饮而尽。
那人就站在床边冷笑,“苏提督这英雄救美、义愤填膺的,我还以为您真股不怕死的劲儿,如今拿了本宫的药,倒是喝得比谁都快。”
她一凑近,几乎要贴着苏尘的脸,冷声道:“苏提督难道就不怕,本宫在这药里头下毒吗?”
这一下,苏尘终于开口了,却是淡淡然:“萧贵妃冰清玉洁、光明磊落,怎么屑于用这些龌龊手段?”
闻言,萧毓珠扯了扯唇,一笑。
男子又咳嗽了两声,那几声咳嗽牵动着萧毓珠面上的笑容瞬时凝固,她不满道:“当初你同我说,她与怜和皇后相貌相似,故此才将她带回了月沉府。带回府邸封个妾室也就罢了,可你为何要娶她为正妻?”
“不削贱籍,不得为妃。”
“好,”萧毓珠点点头,“那我再问你,你既然打定主意了要把她送到皇帝身边,那为何又突然反悔,横闯潜龙殿?”
“苏提督,”她又将脸贴近了些,死死盯着苏尘的一双眼,一沉声,“提督大人不会是动了情吧?”
苏尘眸色一敛。
他低眉,瞧向趴在自己床边的少女,她睡得正熟,乖顺的乌发披散在身后,露出一点耳郭小巧玲珑。
只是仅仅瞧这么一眼,便让人无端起了许多向往之情。
萧毓珠将蒙面的黑布往下拉了些,露出一双精细的眼,眼尾微挑着,仔细打量着男子面上的神色。
须臾,苏尘轻声道:
“本督从未对她动过情,先前如是,往后亦是。”
闻声,萧毓珠原先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可她仍是不解:“那你为何要闯入潜龙殿?”
还被伤成这样?
第19章 . 身世谜 嫁给苏尘的第十九天
为何要闯入潜龙殿?
苏尘的眸光动了动。
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少女,终于道:“今日,我和凌肆去查了一下她的身世。”
东厂眼线众多,路子又广,打听叶云婀的身世倒也不算是件难事。
“身世?”萧毓珠更是疑惑了,“你查她的身世做什么?”
叶云婀难道不是叶子圭的女儿吗?
他看出女子面上疑惑,缓声道:“我第一眼见着她时便惊异,她怎么会这般像怜和皇后?当我知晓她自幼生长于山野时,于是我便让凌肆去查。”
一是因为自己疑惑,二是因为叶云婀入了月沉府。
既然入了月沉府,那他便要摸清楚她全部的底细。
“凌肆查清楚了,叶云婀的‘生母’柳氏,即叶子圭的外室柳姨娘与先皇后交好,二人更是在同一时刻怀了孕。怜和皇后怀孕后,心中常是沉闷,便时不时地传柳氏来宫中。”
萧毓珠点头,这点她是知晓的。柳氏与怜和先皇后交好,二人更是在同一天各自产下女婴——琉月公主郦墨怜与叶家六小姐叶云婀。
琉月公主郦墨怜天生娇贵,在后宫中除了众人爱戴,更是被皇帝宠得无法无天。而叶云婀因为母亲柳氏失宠,母女连带着被逐出了叶家家门。
直到前些日子,叶子圭才找人将她接回来。
刚回叶家没几天,又出了叶子圭心怀鬼胎、蓄意谋反之事,叶云婀就这样被牵连着入了狱。
可谓是同日生,不同命。
但萧毓珠却不唏嘘,亦不会去同情叶云婀,她歪了歪头,反问道:“那又如何?”
若她没有记错,怜和皇后便是因为生琉月公主难产而死的。
苏尘道:“彼时先皇后已经故去,而柳氏又有失宠之端倪。斟酌再三,柳氏心生一计。”
“何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