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子,都是他砸碎的东西,看得人既心悸,又心疼。
苏尘爱财,阿宁又不是不知道,可这砸碎了的东西,该值多少银子啊!
虽然砸的不是他的东西,可他也忍不住心疼起来。
苏尘是从汀芷宫回来发的脾气,不用想,定然是他与叶姑娘闹了矛盾。阿宁叹息一声,走上前去,却见男子将手边的东西砸了个干净后,又扯下身上的一块玉佩来。
“督公——”阿宁急了,连忙出声制止。
苏尘这才停下手。
“督公,您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同奴才说。砸这些东西,多心疼啊,”阿宁瘫坐在一旁,也随着他微微喘息,“再不济,有什么矛盾,您去同叶姑娘说。叶姑娘她通情达理,若是有了误会,早日说开也可早日解开。”
苏尘坐于原地,微敛双目,还未开口,凌肆便从外敲了敲门:“提督。”
“进。”
凌肆走进屋,一见满屋的碎渣,先是一愣,旋即敛住面上神色,将一物递上来。
是一本花名册。
凌肆声音冷静,“提督大人,这是前阵子新入宫的太监们的名单,您挑选一批太监,调去汀芷宫去。”
汀芷宫如今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阿宁见状,生怕苏尘又闹了脾气,赶紧将花名册接过来。
绛衣男子抬了抬手,将名册拿起,方才身侧的桌案上。
见他握住笔,阿宁这才松了一口气。
略一番勾画,苏尘将名单一阖,又递给凌肆,故作冷淡道:“就这些罢。”
凌肆点点头,又想起一事:“督公,近日总得到消息,说西北军粮供不应求,您看这件事......”
苏尘拧眉,“负责运送军粮的人是谁?”
“唐雳唐大人。”凌肆答道。
唐雳,琳贵人唐琳染的父亲。
男子眯了眯眸,“查。”
西北军马之数与军粮供给之数皆有对应,若是供不应求,其中必有人使手脚。
苏尘也知道,军粮浩浩荡荡运往军队,其中定会有些波折,有贪官克扣军粮也是肯定的。若是平时,贪污的军粮不多,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可有一句话叫人心不足蛇吞象,这扣下的军粮越来越多,士兵们的肚子越来越饿,如今又正值寒冬,将士思乡心切,便对此愈发不满。
这事儿,便也闹得越来越大。
出了问题,自然是要解决问题的,苏尘需要找一个人来开刀。
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他道:“就查唐雳。”
凌肆登即会意,点头应是,握紧了手中的花名册。
春节快到了,宫里头早早就挂起了大红灯笼,与苏尘的一袭红衣分外相衬。
他想起刚才阿宁所说的话来。
方才在汀芷宫他走得急,还未问叶云婀个所以然出来,她突然要与自己和离,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他决定再去汀芷宫一趟,将事情问清楚。
新年将近,宫里头的公主娘娘都要置办新衣,叶云婀也如是。苏尘前脚刚从汀芷宫离去,后脚便来了一群人,忙活着给她量新衣服的尺寸。
这是她在皇宫里过的第一个新年,太子郦墨和说了,这个年要过得喜庆些、隆重些。
自然也是要给她置办许多许多的新衣裳。
她还没来得及去东宫用膳,就被一群人围着,忙活东忙活西。
方一忙完,门口又有人来报。
“公主,顾将军来啦!”
顾朝蘅?叶云婀惊讶,“他来做什么?”
宫人道:“奴、奴才也不知道,顾将军手里头拿着东西,好像是、是来提亲来了!”
第46章 . 046 不敢染指公主金枝玉叶
提亲?
叶云婀蹙起秀眉, 她与苏尘还未和离,顾朝蘅来提什么亲?
不用想,定是皇帝将此事告诉了顾朝蘅。她前脚刚同苏尘说要和离, 后脚对方便上门来提亲。
她摆了摆手, “就说我不在宫里,去东宫与太子用膳了。”等过上一会儿, 她就偷偷从汀芷宫后面溜出去。
传报的太监一下子犯了难:“公主, 顾公子将咱们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而且他方才也看见了您的马车,还在汀芷宫正门口停着呢。”
顾朝蘅刚刚凯旋归京, 如今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 没有人敢去惹他。
叶云婀没法儿, 只得硬着头皮将他请进殿。
顾朝蘅一身湛蓝色的袍, 大方而得体。在他身后, 跟着些仆从, 两两抬着大红色的箱匣。
“微臣顾朝蘅参见公主,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他也不兜圈子, 开门见山, “臣听闻, 公主已与苏提督和离。”
言罢,便欲招手, 让那些抬箱子的人将东西搬上前来。
叶云婀瞧着他们,面无表情,亦不言语。
汀芷宫正殿很是宽敞, 可顾朝蘅带来的东西仍是将房间快要盛满,叶云婀身侧的宫人看着来者这种阵势,目瞪口呆。
顾将军这是把所有家底都带过来了吗?
顾朝蘅道:“微臣今日略备薄礼, 来公主府上提亲,过几日还有其他聘礼,还望公主......笑纳。”
他朝着殿上的少女遥遥一揖,正见她莲足微迈,缓缓走下殿来。
一双眸与室内隐隐的雾气相衬,绮丽又明亮。
让顾朝蘅的心忍不住一颤。
他喜欢这样一双眼,他喜欢极了她的一双眼。
他想上前,将她一把抱住,却碍着礼数,不得轻举妄动。
只是他不知道,在暗处,亦有人盯着这样一双眼。
“督、督公......”
阿宁侧过头去,瞧着身侧的男人。他一身绛红衣袍,明艳而瞩目。
与顾朝蘅准备的聘礼搭配极了。
此时却无人注意得到他,苏尘站在暗处,定定瞧着殿内之人。
唇线紧抿。
阿宁紧张得手心都要冒出汗来,他本欲同主子来汀芷宫解决误会,谁知竟撞上顾朝蘅提亲这一幕,眼看着叶云婀就要走到蓝衣之人身前,阿宁连忙拽了拽苏尘的袖子。
“主子,咱们要不要上去......”
“去干什么?”
抢亲?苏尘冷眸,望向那一抹蓝影
恰在此时,殿内有人起哄出声:
“明芷公主才貌出众,顾小将军英勇无双,实乃天造地设、金玉良缘!”
金玉良缘。
苏尘兀地勾唇,却发出一声冷笑,转眼之间,将衣袖一挥,怫然转身。
“督公!”阿宁战战兢兢,低唤出声来。
他紧握着双拳,眼里的温度更是低到了极点,男子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迈开步子。
大步走出汀芷宫。
阿宁急忙去追,“督公——”
却在拐角之处,见着主子突然撞上一人。
萧毓珠怀中仍抱着琉璃,那猫儿一见了苏尘,既兴奋又亲昵,朝他尖尖地“喵”了一声。
苏尘却不理它,也不理会萧毓珠。
“诶?”她有些不舒坦,将他叫住,“提督大人见了本宫,怎当没看见似的。”
苏尘这才顿足,朝着她微微一揖,“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声音却没有任何温度。
萧毓珠白了他一眼,“提督刚刚是从汀芷宫出来的罢?”
苏尘不答。
“本宫听闻,顾将军好像也往汀芷宫去了,”见他不搭理自己,萧贵妃也不恼,一手抚着琉璃的小脑袋,自顾自地说着,“听说,好像是上门提亲去了。也不知苏提督有没有撞见。”
闻言,苏尘这才终于转过头来,凉凉地瞥了她一眼。
“不过,这顾小将军也真是的,明芷公主刚恢复身份,便巴巴儿地去讨好人家,啧啧......对了,她应了没有呀?”她将双眸微微挑了挑,又眯得像月牙儿一般,“本宫怎么听说,她要与提督您和离呢?”
不光是她,全皇宫都知道叶云婀要与苏尘和离一事。
不用想,也是皇帝叫人传开的。
此言一出,果不其然,苏尘的眸底又冷了几寸。
他紧握着绛红色的袖,腰间一块玉佩微微摇晃,莹白皎洁。
萧毓珠的目的便是激怒苏尘、挑拨离间,“您与明芷公主还未和离,顾小将军便如此明目张胆地上去提亲,真不把督公您放在眼里啊。嗳,她竟也不站出来说几句话,要是她吱一声、吭一声,纵使顾朝蘅身后有人撑着腰,也不敢这般放肆。”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她的,老祖宗有一句话说得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如今贵为大郦公主,怎又不懂得良禽择木而栖的这个理儿?说到底,她这也算是为自己考虑、打算,人之常情,不能全然怪她的。”
萧毓珠越说越兴奋,说到最后,甚至故意拔高了声音。
她要让苏尘知道,这世上,唯一不会背弃他的女人,只有她萧毓珠一人。
她不管他是何身份,亦不管他的身子是否健全,她喜欢他、她爱他,她要让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离开他。
也只有她一人,永远不会离开他。
“提督大人,明芷公主是个聪明人,您终究不是她的良木。”
话音方落,只听一道碎裂之声,萧毓珠满目骇然。
他竟然、竟然将腰间所佩玉佩直直捏碎!
“你疯了?!”她原本只想让苏尘知道自己的心意,却没想过对方会有这般剧烈的反应。玉佩登时在他的手上划了个血口子,碎玉与豆大的血珠一齐落了地。
“你疯了?!”萧毓珠看着那道血口越来越大,他手上淌的鲜血也越来越多,忙从袖重掏出一块素帕,欲上前替他擦拭。
苏尘不着痕迹地躲开。
“莫躲!”女子急得直跺脚,也顾不得琉璃了,径直将那猫咪放到地上,“你莫动,若是伤口未及时处理会发炎的!”
“不需要你管。”
他捂着伤口,汩汩鲜血从他的指缝溢出,看得她的心又是一疼。
她顿时感到恨铁不成钢,“你气,你气又有什么用!人家还不是要与你和离,转眼就要嫁给顾朝蘅!人家飞黄腾达了,成了公主还觅了个好夫婿,你呢?你除了生闷气,除了弄伤自己,还能做什么?你能把她抢回来吗,你能让她回心转意吗?!”
苏尘的身子一僵。
下一刻,两手已被人拽住。
萧毓珠捧着他正往外流着血的手,气得浑身发热,苏尘似乎在发呆,竟也不再躲她,任由她将那道伤口处理干净。
素白的帕子上一转眼便血迹斑斑。
她瞧着帕子上的血迹,气不打一处来,抬手直接将帕子砸到男子脸上。
“苏尘,我看你是着了魇、入了魔!”
真是个情种!
萧毓珠咬牙切齿。
沾着血迹的帕子一下子在他的脸上摊开,萧毓珠并未使劲,却砸得他的脑袋一歪,帕子落下的那一瞬,他的面色也跌落得灰败。
苏尘还怔在原地,不远处突然驶来一行人马,见了顿在此处的绯衣男子,那行人立马停下。
为首的那个手中捧着一物,走上来。
“萧贵妃万安、千岁大人万安,”那人高声唤,终于让男子回过神来,“提督大人,奴才还准备去月沉府找您。”
没想到这此处撞见了他,还与贵妃娘娘在一起。
苏尘闻言,回过头来。
他的面色煞白,没有一丁点儿血色,让人远远一望,便冷得打了个寒颤。
“苏、苏提督,”
那人说话也忍不住结结巴巴起来,“明芷公主让奴才把这个给您……”
颤颤巍巍地将手中卷轴递上前,他又猛地低下头,不敢看向红衣之人。
苏尘两手将卷轴缓缓展开。
和离书。
果不其然。
“请您……在和离书上签押。”
身后又有太监上前,分别捧着笔墨红泥。
如此急不可耐么?
手上的血还未干涸,尚带些腥味,留在鼻下。
他定定瞧着纸上“和离”二字,脑海中兀地又闪过那人在大理寺时所说的话来。
——千岁之恩,罪女莫不敢忘。罪女愿尽毕生之力,服侍千岁大人。
——罪女叶云婀,愿效结草衔环为报,一生一世,忠贞不渝。
还有那句:
云婀之心,当如此玉。
他捏碎了玉佩,原本皎皎明玉此时正与枯血混合着,被碾入土中。
苏尘忽地失笑。
这便是一生一世,忠贞不渝么?
原本阴凉的眸中忽地闪过一丝狠厉,众目睽睽之下,他抬手,将蘸了墨汁的笔执起。
“督公——”
阿宁一惊,连忙去阻止。
可为时已晚,他只能见着那男子将和离书上挥笔落字,字迹奔放遒劲。
而后,他又举起右手,竟不沾红泥,直接拿沾着血的手指往下戳去。
墨字上,登时便多了一个鲜红的指印。
苏尘将和离书拿起,忽地一展眉眼,歪头一笑。
竟然……笑得温和。
他眉目和煦,双眸像是被三月春风拂过,让寒冰融化、万物归春。
“臣本是腌臜人,不敢染指公主金枝玉叶。”
“伏愿公主另择良婿,琴瑟和鸣,康健如意,万岁千秋。”
第47章 . 47(一更) 一身炽热不再
苏尘此言一出, 所有人都有些怔了。
阿宁更是傻楞在原地,未想到主子会直接将这封和离书接下。
他还来不及出声劝阻,就见苏尘径直将和离书递给那个宫人, 只一拂袖, 眸色无悲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