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像是......没有任何感情一般。
一袭绛色衣袍,火红似血, 慢慢融入着苍茫雪白的天地之间。
一身炽热, 逐渐没了声息。
......
汀芷宫内。
自从她一狠心将和离书送到月沉府后,叶云婀便再没见着苏尘。
这些时日,她一直在汀芷宫学习礼仪。她原本就不在叶府长大, 叶家虽然也是大户人家, 但府里头的规矩也没有多么严苛。如今进了宫、成了公主, 才发现原来礼仪有这般繁琐。
方恢复了公主的身份, 她一人在汀芷宫还有许多事情未适应, 皇上又派了姑姑监督她学宫内礼仪, 让叶云婀学得头疼。
宣纸于桌上摊开,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笔记, 横竖撇捺都像一只只蚂蚁, 在素白的纸上爬过。
爬得她的心思乱成一团。
烦, 真烦。
见叶云婀眉头紧蹙,带她学礼仪的姑姑便走上前, 宽慰道:“公主,您以后是要一直住在皇宫里的,这宫里头的礼仪您早学也是学、晚学也是学。反正总归都是要学的, 您这般逃避,逃得过初一也逃不过十五呀!”
虽是宽慰,但对方的声音却不带丝毫感情, 甚至还有些冷冰冰的。
听得叶云婀的头更疼了。
她将手中的笔又握紧了些,方欲开口,就见有人走进屋来。
“太子殿下。”
见了郦墨和,那宫人忙起身,笑脸相迎。
男子仍是笑得和煦,见叶云婀锁着眉头握着笔,便好奇地望过来,“怎么了,在写什么呢?”
还能有什么啊,少女叹息一声,将笔随意地掷在桌面上。
光洁的下巴也轻轻垫在桌子上,一双眼看着男子。
见她这般,郦墨和似是微叹,上前来,摸了摸她的脑袋。
“罢了,”他道,“若是真不想学,那就不学罢。”
“太子殿下?”一旁的姑姑惊了。
身为大郦公主,怎能不学习皇宫里的礼仪?
若是传出去了,或是以后闹出什么笑话了,多不像话!
郦墨和却不以为意,缓声同叶云婀道:“你若不想学,可以不学。云婀本就是公主,皇宫便是你的家、便是先前的叶府,在自己家里,还拘泥什么礼数。”
无论是语气还是眼神,都盈满了温柔。
叶云婀一怔。
少女抬眸,恰恰对上太子那一双眼,一颗心不由得一跳。
一股无名的温暖突然涌上心头。
让她乖巧地点点头,“好。”
郦墨和勾了勾唇,又揉了揉她的头发,男子的动作格外轻柔,一如他温柔的神色。
让人觉得春风拂面、万物复春。
她的心也一下子宁静下来。
突然有人小跑进来,郦墨和稍稍侧首,那人在他耳边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让男子的眸光兀地一滞。
太子有些无奈,“她又摔东西了”
对方先是下意识地摆头,而后一顿,又是一阵点头。
那阵点头伴随着叹息之声,引得叶云婀回过头,朝他们望来。
“谁又摔东西了?”
“没什么大事,”郦墨和望了她一眼,将神色敛了敛,一只手依旧搭在她的头上,“阿怜又闹了脾气,本宫去看看她。”
末了,又生怕会牵动她的情绪,轻声同叶云婀解释道:“在皇宫里生活了这么久,有一日突然得知自己的身份是假的,阿怜她还一时未适应过来,闹了脾气。”
这些天,她一直在摔东西,吵着要见郦墨和。
“没事,”少女微垂双目,睫羽下一片昏黑的影,“皇兄,你去罢。”
叶云婀虽与太子有血缘之亲,郦墨怜却与他朝夕相处了十几年,这其中的情分,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郦墨怜在他的心中,也占了不小的分量。
叶云婀现在十分能理解太子的情绪。
见她能够理解自己,郦墨和似乎松了一口气。待他走后,少女坐直了身子,让人赶紧将桌子上的东西给撤了。
前几天,宫里头给她送来了一批小宫女小太监,她挑了几个看起来伶俐的宫人留在身边。彼时冷凝方将宣纸撤走,前头又有人来报。
“公主,宫门口有人找您。”
说话的,正是前几日刚进汀芷宫的小太监小栗子。
“何人?”
小栗子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回公主,是琳贵人。”
叶云婀秀美一蹙。
她又想起先前琳贵人在月沉府找她茬的事儿来了。
一张脸不由得沉下,她看着小栗子又递上一物,“公主,这是琳贵人让奴才给您的,她说,她很想见您一面。”
一个不算大的锦盒,里头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她在心里头冷笑,该不会又是玉势罢?
见着她没有拒绝,小栗子便叫人将琳贵人请了进殿。来者一身浅紫色的衫子,见了叶云婀,登时笑逐颜开。
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尖酸刻薄。
“明芷公主,”见叶云婀面色清冷,琳贵人便缓步走上前,率先开了口。女子身形朝着殿上的少女一福,姿态袅袅,“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如此殷勤......叶云婀面色未动,只眼瞧着她,伸出手指了指她献上来的小锦盒,“琳贵人这是何意?”
她还记得对方曾在月沉府羞辱她的事情。
唐琳染唯恐她会误会,连忙上前去,将那小盒子接过来。
于叶云婀的目光之下,将锦盒打开。
是一只通体白绿色的翡翠玉镯子。
女子朝叶云婀笑道:“云婀妹妹,前些日子姐姐得了这只翡翠对镯,你看这镯子通体剔透,是上好的暖玉。姐姐人老珠黄了,心中惦念着妹妹,便想着给妹妹送到汀芷宫来。”
她一口一个“姐姐妹妹”的,唤得十分亲热,着实是在套近乎。
见叶云婀不语,唐琳染也不觉得尴尬,继续道:“公主妹妹年轻貌美,和这只镯子配极了。”
正说着,她便用手拿着那只镯子走上前,欲套到叶云婀的手上。
后者眸光微微一闪,不着痕迹地将素手抽了去。
琳贵人的胳膊顿时便滞在半空中,一时间进退两难。
叶云婀瞧着她,眼神与语气仍是清冷,“多谢琳小主好意,你的心意本公主领了,这镯子便不必献了。”
眼见着她就要把镯子推走,琳贵人又上前去,硬是将其塞到少女怀中。
对方的力道十分大,态度也十分强硬,让叶云婀隐隐蹙眉。
唐琳染道:“妹妹,我知道你还在怪罪姐姐,姐姐知道错了。今日来给公主妹妹送镯子,便是希望与妹妹重修旧好。先前是姐姐做的不对,听信了他人指使,一时鬼迷心窍。妹妹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同姐姐计较的,对不对?”
她这一番话说得东拐西拐的,站在叶云婀身侧的贴身宫女冷凝听得是一头雾水。
唐琳染说完,便将镯子递给了冷凝。这小丫头一脸怔忡地动了动手指,又转头朝自家公主望去。
这只镯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就在她犯难之际,琳贵人径直把镯子往冷凝的手里头一塞,冷凝害怕将翡翠玉镯打碎,只能将它捧紧了。
对方这才笑逐颜开。
“公主妹妹,姐姐宫中还有其他事情,便不再叨扰妹妹了。”
一袭衣影动了动,她又朝着殿上少女袅袅一福,便被宫人簇拥着离去。
奇怪的是,这次叶云婀却没见到她身边的贴身宫女素秋。
冷凝不知道叶云婀与唐琳染先前发生了什么事儿,心中只隐隐觉得自家主子与琳贵人的关系不太好。对方走后,她便战战兢兢地捧着那玉镯,朝着少女望来。
“公主,这......”
不等她问完,叶云婀只睨了那只镯子一眼,声音冷淡,“扔了罢。”
“扔了?”冷凝一愕,这可是上好的温南暖玉啊!怎么说扔就扔了呢?
这小丫头的脸上登时便浮现出惋惜的神色来。
叶云婀知道她舍不得,也无暇去同她解释自己与唐琳染的关系,顿了少时,稍稍垂下眼帘。
“她与唐琳染先前有矛盾,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她如今贵为公主,对方害怕她会揪着先前的事不放,自然要前来讨好她。
“人心隔肚皮,”叶云婀缓缓道,“谁知道她是人是鬼。”
谁又知道,这只镯子里有没有藏着其他不干净的东西?
她就是小心眼,没有办法与先前闹过矛盾的人就这般愉快地冰释前嫌、握手言和。
冷凝听了她的话,只得用帕子将那只翡翠镯子包住,刚准备叫人扔掉,便见小太监小栗子也捧着一只帕子走上前来。
“公主。”
不知为何,小栗子的面上也尽是难色。
“怎么了?”叶云婀抬眼。
小栗子弯着腰,一边说话,一边将手里的东西呈上去,“这、这是方才月沉府派人送来的东西......”
月沉府。
一听到这三个字,她便忍不住地心跳加速。
双腿已不听使唤地走上前去,少女微微颤抖着双手,将帕子打开。
是一块玉佩。
不,准确地说,是一块碎掉的玉佩。
上面还掺杂着......血和泥。
第48章 . 48(二更) 只怕是仙子下凡……
月沉府。
一听到这三个字, 她便忍不住地心跳加速。
双腿已不听使唤地走上前去,少女微微颤抖着双手,将帕子打开。
是一块玉佩。
不, 准确地说, 是一块碎掉的玉佩。
上面还掺杂着......血与泥。
叶云婀瞧着那一捧碎玉,呼吸猛地一顿。
胸腔之中, 好像有什么也连同那只玉佩一齐碎掉了。
一瞬间, 让她的面色便得煞白。
女子的声音也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她望着小栗子,“是、是谁送来的?阿宁么?”
阿宁是谁?对方满脸疑惑地摇摇头。
云婀深吸了一口气, 又追问道:“那他送来的时候, 可有说了什么话?”
小栗子又摆了摆头, 一双眼颇为担忧地朝上抬了抬, “公主, 什么话都没有说。”
就只让把这东西送过来。
“我知道了, ”她尽量稳下呼吸,抬手将帕子里的东西接住, “你们先退下去罢。”
帕子是粉白色的, 应该是她留在月沉府的。
她曾对苏尘说过, 这玉佩便是她的心意,而如今, 他却让人将这块送掉的玉佩送到汀芷宫里来。
上面还沾染了血迹和泥土。
腥味和泥土之气混合着,扑鼻而来,让她猛地咳嗽出声。
“公主!”冷凝微惊, 忙不迭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奴婢扶您回房休息。”
叶云婀摆摆手,又是一阵揪人心扉的咳嗽声。她咳嗽得极为猛烈, 就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通通咳嗽出来一般,让人听了惊悸。
“都傻愣着干什么,”冷凝急了,转过头跺着脚吩咐,“快去倒杯热水啊!”
对方扶着她在椅子上缓缓坐下,一杯热水递上前来,叶云婀将水喝了,喉咙这才终于好受了些。
经过方才一通咳嗽,她原本煞白的面色变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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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眼仍滞在那块粉白的帕上——一堆碎玉赫然在目,分外刺眼。
比那日,她摔碎琳贵人送来的玉势还要刺眼!
见她这般,冷凝这丫头终于看不下去了,“公主,不就是一块玉佩吗,咱们连温南暖玉都看不上,还在乎这一块玉佩!”
正说着,便要上前将碎玉收拾掉,“这晦气的东西!”
“冷凝!”她连忙出声制止。
小宫娥的手一顿,转过头来,似为娇嗔,“公主!”
“我无事的,”叶云婀知道对方在担心自己,便摆摆头,将呼吸又平复了些,“让人将它们小心洗净,先收起来罢。”
心中隐隐有着期冀,她还忍不下心来将它们扔掉。
“公主殿下——”
一旁犹豫许久的小栗子终是忍不住开口,“奴才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事?”
小太监又顿了顿声,片刻后,才结结巴巴地道:“公主,顾小将军来咱们汀芷宫给您提亲的那日,奴才曾在后院看见了苏提督......”
什么?
那日顾朝蘅给她提亲时,苏尘也在?
握着杯子的手蓦地一抖,一个不留神,杯中滚烫的热水一下子倒了出来。
“嘶——”
她吃痛,不由得轻轻叫了一声。
雪白的肌肤登即被热水烫得通红。
四周宫人见状,忙不迭上前去处理她的烫痕,叶云婀被一群人拽着胳膊,将手放入一个盛着冷水的盆子里,又有小宫娥前来给她捏手揉臂。
周遭宫人忙前忙后,人声嘈嘈杂杂,她愣愣坐在原地,却浑然不觉。
浑然不觉周围的担忧之声,也浑然不觉手上的疼痛。
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
苏尘看见了顾朝蘅来给她提亲。
那么,他有没有看见她拒绝了顾朝蘅时的场景呢?
周围宫人逐渐散去,冷凝蹲在那里,给她的右手手背敷着药。
所幸,那杯热水不是很烫,宫人们也处理得及时,这才没有在手背上留下疤痕。
冷凝长舒了一口气,抬眼时,却见自家公主眉头紧锁着,一副忧心忡忡之状。
她还以为对方在担忧着手上的烫痕,便宽慰道:“公主放心,方才太医说过了,不会留下疤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