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苏尘带了伞, 替她将风雨遮挡去。
他很想直接把她抱起来, 就在男子即将出手之际,一名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明芷公主......皇上允你回去啦!”
她从地上站起,双腿发颤, 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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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床的第一天, 叶云婀觉得胸中烦闷, 拉着冷凝去后花园散散心。
皇帝依旧不准她去见苏尘。
后花园的花早就败了, 只剩些枯枝败叶, 光秃秃地挂在那里, 毫无任何生机。
她看着心下有些喟叹,吹来的风也凉凉的, 打在少女面上, 将她的思绪又一下子吹散了。
她仿若又看见了那日, 她在月沉府的寝殿里,被苏尘按在床上、押在镜子前......
“明芷公主?”
眼前突然出现一人, 叶云婀定睛,正是前些日子跑去汀芷宫示好的琳贵人唐琳染。
见了叶云婀,对方似乎有些欣喜, 她恭恭敬敬地朝前者一揖。
“明芷公主万福金安。”
自从叶云婀被封了公主,宫里头的人便对她客气了许多,她也知道, 皇宫内多得是墙头草,大风一吹,哪边得势便朝哪边倒。
少女不以为意,将衣裳拢紧了些,稍稍颔首。
“公主妹妹,”唐琳染含笑上前,套着近乎,“怎么不见妹妹戴上姐姐上次送你的那只翠玉镯子?”
叶云婀圆滑道:“贵人姐姐送的那只镯子玉质金贵,便放在汀芷宫收着,没有带出来。”
冷凝在一旁听着二人的话语,微微一愕。她记得初见着公主时,公主方恢复了身份,言行举止不似宫里头其他娘娘一般,性子虽是柔和,身上却隐隐带着一根刺。
如今她说话,倒越来越像宫里头的那些娘娘们靠拢了。
见叶云婀这么说,林贵人便用帕子掩唇而笑:“妹妹说笑了,汀芷宫珠玉琳琅,那只镯子也不算得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妹妹若还是喜欢,姐姐再送公主妹妹一只便好了。”
“不必,”叶云婀也笑,“汀芷宫还有些事,本宫先——”
不等她说完,琳贵人打断她,“什么事?可是在准备新春要用的东西?也是,这是公主妹妹第一次在皇宫内过年,若是有什么要帮衬的,尽管同姐姐说。”
对方的热情一时间让叶云婀无所适从,少女压下眸底淡淡的惊异,而后摆首。
虽然皇帝不怎么宠爱她,可她毕竟也是先皇后的女儿,万事自然也不可能怠慢了她的。宫里的宫人皆为叶云婀准备得妥当,她还要唐琳染做什么?
更何况,她对眼前这位琳贵人可没有一丁点的好感。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去之际,唐琳染突然拉着少女的衣袖,“扑通”一声跪下。
众人皆是一惊:“琳贵人?”
叶云婀亦是不明所以地轻蹙秀眉。
“公主妹妹,”她的面上流露出忧色,楚楚可怜道,“姐姐也知晓,此时不该同妹妹说这件事,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公主妹妹帮帮姐姐好不好?”
唐琳染眸光闪烁,浅浅水雾缭绕,蕴藏其中。
叶云婀抿着唇,视线朝下落去。
她的眼眶红红的,像是下一秒便要落下泪来:“妹妹,不知公主妹妹是否知晓,千岁大人近日在查唐家......”
唐家负责着护送军粮,将粮草从各地运向战事之疆。如此庞大的任务、如此之多的粮草,唐家又怎能不会在上面动些手脚?不光唐家如此,历来负责护送军粮的官员亦是如此。
人皆有贪心,皆存侥幸之心。
可如今,苏尘却拎着军粮薄子,要同唐雳算一算这笔帐。
唐琳染怕极了父亲会出事,“公主妹妹,算姐姐求求您了,苏提督如今要查这笔帐,姐姐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提督大人他听你的,姐姐求求公主妹妹,让苏提督就此收手,好不好?”
贪污军粮是常有的事,却也是一件大事。
官场浮沉,有哪件事是真正干净的?素日皇帝不愿管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如今......
她必须要阻止苏尘,否则结果不堪设想!
她不能让唐家成为下一个叶家!
唐琳染恳切抬眼,看到的却是对方那一双冷冰冰的眸子。
目光清冷,几乎不带任何温度。
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叶云婀的这眼神,真像苏尘啊。
......
少女轻垂双目,瞧着琳贵人紧攥着自己裙角的那一只素手。她将自己抓得极紧,把她当作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片刻之后,叶云婀轻叹:“你求我又有什么用呢,如今我也处在风口浪尖之上。”
她尚也自身难保。
经历了太和殿罚跪一事,莫说是去求苏尘了,就算是见他一面也难。
琳贵人似乎早已料到了她的说辞,又将手上的力道加紧了些,摇头道:“公主妹妹,无事的。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你找了苏提督的。”
叶云婀微微拧眉。
唐琳染继续自顾自地说着,“算是姐姐求求你了,皇上不会知道这件事的。您若是不去求提督大人,就真的没有人可以就我们唐家了。”
正说着,她竟落下两行清泪了。
唐琳染并无倾国倾城之绝色,眉目却仍是清雅俊秀,袅袅之姿在后宫的贵人们也属上层。她微蹙着眉心,眼下清泪如珠似玉,一手拼命攥着叶云婀的衣裳,一手作西子捧心。
叫人瞧着,只道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一声娇声啼哭,女子呜咽出声。
“公主妹妹,姐姐知晓错了,姐姐如今落难,只消公主妹妹的一句话,就能救了姐姐全家。”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是就他们这一大家子。
许是唐琳染的那几声啼哭太过悲恸,让冷凝也有些动容。这小丫头忍不住走上前去,也轻轻扯了扯自家公主的云袖。
她并不知晓叶云婀与琳贵人先前的过节,只是瞧着后者此般情态,一时动了恻隐之心。
叶云婀斜目,瞟了一眼冷凝勾着她的小手,而后又睨唐琳染。
“你的主子呢,她也不管你么?”
唐琳染愣了一下,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常贵妃。
果不其然,女子一默。
大难临头各自飞,唐家有难,常贵妃自然也不愿当这个出头鸟。
琳贵人的目光中又露出许多哀婉来。
云婀将她的手指掰开,垂眸,幽幽轻叹:“作为皇帝的枕边人,常贵妃都帮不了你,更遑论本宫了。”
言下大有拒绝之意。
琳贵人急了眼,忙又去捉她的袖子,叶云婀怎能让她捉住?身形险险往后一闪,让对方一下子便扑了个空。
她哀求:“公主妹妹,你不能不管我,不能就这般将我置于水火之中。”
“你不能这般狠心!”
叶云婀眉梢一挑,狠心?
“有这求着本宫的工夫,倒不如去求求贵妃娘娘,她与贵人素日倒是亲昵得紧。”
亲昵得指挥其送玉势羞辱自己。
亲昵得对她百般刁难。
言罢,便袅袅转身,裙摆转动之际,群尾之处所镶玉珠流光溢彩。
一时竟有些夺目晃眼。
唐琳染在身后嚎哭:“全因明芷公主是个好人!”
少女脚步稍稍一顿。
似乎见了效,身后之人连忙抹着泪补充道:“自打在月沉府见到妹妹的第一眼起,我便知晓公主妹妹是个好人,慈眉善目、菩萨心肠,是个大好人。”
叶云婀转过身,凝望她。
只见女子垂泪跪在原地,好一副楚楚可怜之状。
她顿足,立在原地,扬起下巴。有风轻轻吹拂,吹不散她眼中清冷的神色。
“贵人说错了。”
“本宫也不是什么好人。”
......
叶云婀虽不睚眦必报,做事也并非那么极端。可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都看在眼里。
心中如有一面镜子,澄澈得很。
先前对她不留情面的人,她如今又何必对其留情面呢?
日头又升高了,冬天的太阳向来有些烈、有些照眼。
叶云婀缓缓走于一轮烈日之下。
她虽表面人畜无害,却根本不会被唐琳染那一席话迷了心智。
她不会因为乍起的一丁点怜悯之情而惑乱,更不会被情爱冲昏了头脑。
最重要的事,她绝不允许自己被人当枪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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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云婀不知晓,在后花园深处,一位身着华服的老妇人正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太后娘娘,”身侧有宫女上前,这名宫女的年纪也大了,脸上皱纹遍布,“风大了,咱们先回宫吧。”
太后缓缓颔首,目光却紧锁园中少女。
少时,她问出声:“这便是闹着与苏尘和离的那位公主?”
老宫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点头,“是的,是叫叶云婀。”
叶云婀。
太后重复着她的名字,悠悠道:“这丫头,倒也是个狠角色。”
是个与苏尘一样的狠角色。
那宫人目光落在叶云婀身上,少女面容娇丽,气质恬淡素净,引得宫人一愣。
她显然不明白太后的意思。
“走罢。”
太后缓缓入了辇车,只一扬手,辇车便被人抬起,晃悠了一阵儿,复而平稳。
她也晃晃悠悠地道:“苏尘那孩子,浑身都是刺,却不扎人。”
“而叶云婀这孩子,表面上看着温和无害,可那刺儿却悄悄倒着长的,扎心。”
她竟有些迫不急待地看这两个孩子相互出手的场景来了。
那一定是特别精彩。
第54章 . 54(一更) 他是个废人
天色一寸寸暗淡了下来, 老宫女站在轿辇之外,伴着辇车一同晃晃悠悠地往慈和宫走去。
太后已经老了,时不时便打盹犯困, 迷迷糊糊之际, 轿子突然停了下来。
贴身宫女掀开辇车帘子,倾了倾身子, 在太后耳边轻轻道。
“太后娘娘, 六皇子殿下给您请安了。”
她们的轿子撞上了郦子瑢的轿子。
太后透过卷起的车帘子,懒懒地朝车外望去。
六皇子郦子瑢下轿车,身侧还站着苏尘。
“孩儿给皇祖母请安。”
郦子瑢撩了撩袍角, 微微垂头, 见太后慈笑颔首后, 复而站稳身形。
身量挺拔如松, 态度恭敬。
他对太后的态度明显要比皇帝恭敬得多, 见了苏尘也在, 太后竟走下马车,对身后道:“哀家同瑢儿有些话要谈, 你们先退下罢。”
左右宫人应是。
“苏大人也留下罢。”
苏尘也轻声说了声“是”, 站在郦子瑢身侧。
二人身高体量差不多, 并肩站在一起,竟有些惹眼。
太后想起先前宫内所传的二人为断袖的传闻, 竟抿唇笑了,她招招手,将二人唤来。
她已有许久未出慈和宫, 已有许久未见着这个孙儿。
见周围人潮散去,太后竟将眸中神色一敛,转而覆上一片精细的深思。
她先是望了一眼苏尘, 而后又将目光落在郦子瑢身上。
“瑢儿,事情办得如何了?”
太后问得开门见山,另外二人显然明白她话中所指,六皇子闻言,沉默少时。
见他不答话,苏尘亦是缄默不言,太后似乎有些不耐,不满地咳嗽了两声。
郦子瑢皱眉,说得有些为难,“皇祖母,再给孙儿一段时间......”
妇人眼中闪过不悦。
全程,苏尘都站在一旁,不参与他们的对话,却也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瑢儿,”太后唤了一声他,“你也知晓,皇祖母不是非要催你,哀家也是为了你好,如今新年将近,这年一过,皇帝便要立储君。我的好孙儿,你蛰伏这么多年,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那人登上储君之位?”
此话一出,果真见效,郦子瑢将手暗暗攥成拳头。
太后接着道:“莫怪哀家催你,按照惯例,皇帝要在新年年前游街拜庙,实乃大好时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郦子瑢心思汹涌。
苏尘的眸光亦是稍稍一动。
“可......”六皇子依旧有些踯躅,“若是在那时反了,我手上还无兵权。”
只怕会来不及。
太后早知如此,“调动禁军的虎符在太子殿中。”
太子东宫之中,有一处禁室,虎符定是藏在禁室之中。
可现下的问题是,要如何才能混入禁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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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云婀甩下琳贵人后,也懒得再去乘坐轿辇,在冷凝的陪侍下往汀芷宫走去。
刚走到一半儿,就听到有人喊。
“不好了,有人失足落水了!”
小栗子拦住那人,“何人落水了?”
对方摇摇头,手足无措,“奴婢也不知道,只知后花园那边有人落了水,好像是个红衣男子......如今那边正赶着救人呢!”
红衣男子?
叶云婀的眼皮子猛地一跳,将冷凝地袖子拉住。
“我们也去看看。”
几人连忙赶到池边,只一眼便看见平躺在地上的男子。
双眉紧蹙,唇线轻阖。瘦削的下巴与苍白的面色,绛红色的如意云纹软袍……这不是苏尘还是何人?
叶云婀惊愕,帕子掩唇,不可思议地向后退了半步。
他行为做事一向小心谨慎,怎么会落水了呢?
她忙不迭跑上前去,周围宫人一见叶云婀来了,规矩地往后退开。
“明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