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眸色毫无波澜,她的双手却微微出汗。
到了偏殿殿前, 引路的太监停了下来, 恭敬而道:“公主,您且在这里候着,若有什么吩咐的, 同守门的奴才们说。”
冷凝点头, 替叶云婀应是。
周围奴才散去, 只余寥寥数人, 车内二人相互对视一眼。
“你们都退下罢, 本宫一人在这儿等着兄长便好。”叶云婀掀起帘子, “冷凝,你与小栗子也退下罢。”
左右之人皆不敢违她, 纷纷俯首。周围只剩她与苏尘二人, 叶云婀盯着对方的眼睛, “我去了,你在这儿等着我, 不要乱跑。”
末了,又怕他会担心,补充道:“你放心, 一回生二回熟,我不会有事儿。周围的宫人也不会上我的轿子来查人。”
苏尘眸色深深。
就在她即将掀开帘子跳下轿辇之际,对方突然伸出手, 将她的胳膊一抓。
怎么了?
少女疑惑回头。
对方双唇极薄,轻轻抿着,唇线坚毅好看。
他的右手顿了顿,须臾缓声:“小心一些,若是出了事,有我。”
叶云婀知晓对方在宽慰自己,毕竟他连站都站不起来,若真出了事,他又能有什么法子?
靓影掠过,禁室就离偏殿不远,少女苟着身形。
她的身量娇小,方才在车上又将外衫脱了,只余一袭黑色劲装,干净利落地朝禁室迈去。
一眼便见房门外的侍从。
她咬牙,心中暗道不好。
正思忖着如何混进去,身侧忽然闪过一道人影,一颗心猛地一提,她回首——
苏尘竟来到了自己的身侧!
她惊得目瞪口呆,“你不是站不起来了么?!”
苏尘:“周覃曾给我一粒药丸,可疏筋通骨,让我站立一个时辰。”
叶云婀:......你早不说。
思量间,腰间被人猛地一提,叶云婀眼睁睁看着自己双脚凌空升起,已被对方抱着跳上房檐。
“你何时会了轻功?”
叶云婀震惊,没想到对方竟是深藏不露。
苏尘却无暇回答她的话,他似乎极为痛苦,牙关紧咬着,双唇也开始暗暗发白。
像是在极力忍受着某种疼痛。
她知晓他这是两腿发疼,跳到院中时,不由得放快了脚步。
侍卫皆在大门外把守,禁室无人,倒是缩小了他们偷百草珠的难度。
为了快速找到百草珠,二人决定分头行动。
室内的场景一寸寸在叶云婀眼中铺展开来。
果真是皇兄喜欢的布置,清雅而大气,她踩在地板之上,过目着架上摆放之物,珠玉细软、珍稀绫罗、奇异首饰......一时目不暇接。
毕竟是女子,都喜爱好看的小物什,她瞧着架子上摆放的东西,竟觉得乐不思蜀。
双手不由得轻轻抚过那些奇珍异宝,心中暗暗慨叹。
外界又传闻,太子东宫有一禁室,其中藏着的都是些价值连城的东西!
这句话果真不假。
感慨之际,指尖突然拂过一物,冰凉的触感让叶云婀竟然颤了一颤。
这是......
少女疑惑眯眼,细细凝视那物。那是一只手掌大小的物件,做成某种动物的形状,头部似蛇,顶上无角,尾巴向下微微垂着,尾根之处却又向上翘了翘。
它的身子上还刻了些字,叶云婀凑近了些,好奇地去辨别其上的文字。
金玉虎符......
她的眸光微颤。
——是虎符!
调动兵权的虎符。
震惊之余,她又有些骇然。
这东西不是一向都由皇帝保管么,如今怎么却出现在东宫?
思量之间,一道绛红衣角拂来,苏尘怀中抱着一物,快速走到她面前。
“可是这个?”
男子打开盒子。
一粒药丸赫然在目。
“是。”凭着印象,她点点头,“这就是百草珠。”
可治百病、愈万疾的百草珠。
叶云婀将虎符往架子里面推了推,接过装着百草珠的盒子。那方盒看着不大,竟有些沉重,她差点抱不稳。
苏尘眉宇稍动,扶了扶她的肩膀,目光有意无意掠过叶云婀身后的架子。
架上所载,琳琅满目。
她担心夜长梦多,竟直接把盒子放在桌上,手指夹住那药丸,直接塞进了苏尘的嘴里。
男子来不及反应,一颗药丸已咽下了肚子,后知后觉地抚着桌子咳嗽起来。
叶云婀拍着他的后背,满脸关怀:“怎么样了?可感觉身体有力了些?苦不苦?”
苏尘目光沉沉:......
观望少时,见他身体并无异样,叶云婀满意地将空盒子放回去,制造出无人闯入的假象。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她猫着腰,方欲离开禁室,突然撞上一个太监打扮的小后生。
大眼瞪小眼,对方率先出声:“公、公主?啊...来人!有人闯了禁室——啊......”
对方还未喊完,苏尘快速出掌,对着他的后颈猛地一劈。
聒噪。
他道:“你且放心,只是将他打晕了而已。”
叶云婀长舒一口气,看着不远之处禁室的拐角,又看了倒在地上昏睡着的小太监,终是迈开了步子。
仍是惊魂未定。
她欲叹息,忽地撞上一人。
不对,是撞上一行人。
为首那个,冷冠玉衣,帛带加身,正被人簇拥着,朝自己走来。
见到叶云婀,太子亦是一愣,不可思议地动了动双唇。
“云...婀?”
方才有宫人来报,有人闯入禁室,他便风风火火地带着侍卫前来捉人。
却不料,撞见的居然是自己疼爱的亲妹妹!
郦墨和扫了一眼站在叶云婀身侧的苏尘,强忍下腹中情绪,耐心问道:“云婀,你来此处做什么?”
这是禁室,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
身后有太监尖利着声音:“还能做什么?肯定是苏提督觊觎禁室里的东西,撺掇着我们小公主来偷!”
“住嘴!”郦墨和冷声,“本宫没问你。”
那人一噎。
皇兄的目光再次投来,落于她身上,眸色有些清冷,照得她无处遁形。
叶云婀咬牙,决定将实情告诉他。
“苏提督他双腿落了疾,听闻百草珠可以治好他的腿,我便来偷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细若蚊鸣。
引得郦墨和一怔。
“百草珠?”
先前西圭使臣献上的百草神珠?
男子轻瞥一眼苏尘站起来的双腿,登时心下了然,一口气不由得松了一松。
叶云婀瞧着,他竟然一抬手,朝自己的发上抚来。
太子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云婀,你吓死皇兄了。”
他不方便同她说禁室内藏了多么重要的东西,见她只拿了百草珠,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缓缓吐息。
这颗悬着的心,一是为室内藏着的东西,二是为她。
郦墨和抚摸着少女的乌发,笑得温柔宠溺,“那药珠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你若想要,直接同兄长说便是,哪用得上偷偷摸摸来拿。”
他与她说话,全程都未讲一个“偷”字。
叶云婀眼眶一热,对方神色温和,更让她觉得愧疚,不由得低了低眸。
“兄长......”
“小妹,”对方突然出声,直接截去了她的话,“过几日我要与父皇出宫□□,而后去行宫和皇恩寺为明年祈运,你可要与兄长一同去?”
说这话时,男子眼中闪烁着隐隐的期翼。
皇恩寺,顾名思义,皇家修建的最大的一座寺庙。列祖列宗之碑皆被供养其中,按照每年的惯例,在新年到来之际,皇帝都要去皇恩寺拜上一拜。
敬先帝、拜祖宗,祈求他们保佑来年的大郦。
她点点头,“我与兄长一同去。”
太子又笑了,眉目之间尽是一派温柔的颜色,如春风拂面,明艳而柔和。
他的目光险险一瞥,恰巧落于一侧缄默不言的苏尘的身上,眸色微微寒了一寒。
仅是一个神色,叶云婀便发现了,兄长很不喜欢苏尘。
很不喜欢。
第57章 . 57(一更) 苏尘把唐家给抄了!……
叶云婀当晚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 苏尘仍是那一袭绛红色的长袍,乌发并未用发带束着,随意地披散在脑后。
他的眼前, 站着同样一身长袍飘飘的郦墨和。
见着二人无声对峙, 叶云婀有些好奇,不禁走上前去。
“苏尘……皇兄?”
那梦境太过真实, 以至于让她忘却了自己还在梦中。
她面带疑色, 走上前去,二人却根本不理睬她。皇兄率先冷声开口,目光凝视着一袭红衣的苏尘。
“提督若再不收手, 便是乱臣贼子, 遗臭万年!”
苏尘不以为意, 轻蔑一笑。
二人不知又低声嘀咕了些什么, 就在叶云婀去迈步上前去窥听时, 苏尘突然面色一变, 竟从袖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来。
刀锋出鞘,迎着日头泠泠闪烁, 朝太子的脖颈劈去!
叶云婀瞪大了眼睛, 双手猛地向前一抓——
“不要!”
双手落了空, 她眼睁睁看着太子的面色一滞,下一刻, 汩汩鲜血从他的脖颈之处喷薄而出。
如瓢泼大雨,似九天瀑布。
那血怎么也止不住!
郦墨和的面上一寸寸失了血色,鲜血已将一身素袍染得通红。恍惚之间, 太子突然转过头,看见了呆滞在一侧的叶云婀。
郦墨和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看着她溢满了泪的双眸, 居然放柔了目光。
“云婀。”
他苦涩一笑,“你莫哭,兄长不怪你。”
始作俑者冷冷地看着太子倒地,而后缓缓转头。
他也发现了叶云婀。
“苏、苏尘……”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居然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
苏尘朝她望来,将手中沾满了血的匕首一丢,忽地勾唇。
迎着风,朝她缓缓扯出一个狰狞的笑。
她登时被吓了后背一身冷汗。
他还未开口,身后的景致突然急速变转,原是一片虚空的漆黑之色,在顺然间天旋地转。
熊熊烈火从地上冒出,呛鼻的硝烟之气扑面而来,她被那道焚烧之气扑得一个踉跄,险些摔落在地。
苏尘却不再管她,兀自转身朝一头走去。
顺着他前去的方向,眼前的景象如画卷一般在叶云婀眼中徐徐铺展开来。
如同……
十八层炼狱!
地上都是火,都是血!苏尘却浑然不觉,径直朝前走着。他每迈一步,便有凄厉哭喊声响起。
“苏尘,你不是人!你就是个畜.生,是个畜.生啊!”
“放过我吧,放过我的家人,我的妻子,我的孩子们……”
“他就是个恶魔,唯恐天下不乱的恶魔!”
……
“六姐,六姐——”
她猛地转过头,看见了跪坐在地上满脸泪花的小姑娘。
是轻紫!
叶云婀呼吸一滞,心急如焚地想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双脚却如灌了铅一样沉着,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她只能看着小轻紫朝她挥手、朝她无助地哭喊,一侧神色淡漠的苏尘忽然走上前,将小姑娘一把抱起。
“聒噪。”他皱眉,目光阴冷。
右手就这般死死捂在了轻紫的口鼻上。
“唔……唔!”
小姑娘明显喘不过气儿来,小脸一下子被憋得红到了耳根。她挣扎着扑打双手,宛若一条鱼。
苏尘却夺走了她的水泽,夺走了她一寸寸的声息。
不要,不要。
“六姐,六姐,救我。”
“救救轻紫……”
叶云婀拼命地摆头,身子却像是被关在一个瓶子里一般,无法上前。
更是无法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后背冷汗直冒,她猛地攥住了手边的被褥,从床上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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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汗打湿了枕褥。
冷凝忙不迭掀开帘子,“公主可是着了梦魇?”
她接过一块干净的帕,将额头上的汗珠擦了擦。
忽地有道冷风刮过,耳边是淅沥的雨声,少女缩了缩身子,侧首轻声:“把窗户关上罢。”
冷凝疑惑,“公主,外头下了雨,窗户是关着的呀。”
叶云婀微微蹙眉。
那她为何冷得发抖?
冷凝想是她着了魇,余魂未定,便给她倒了杯热水,让她捧着。
周围这才一寸寸温暖了些。
叶云婀找回了知觉,回想起方才做的梦,觉得荒谬。
“冷凝,轻紫呢?”
“小小姐已经在偏殿睡下了,”她道,“有宫人陪着,公主无需担心。”
怕她因心悸而无法入睡,冷凝将帘子垂下,走到床头燃了些安神香。
香气伴着薄薄的雾,将叶云婀的身子包裹,被褥也被润得柔软了些。
她方欲让冷凝退下,却猛地听到有人在拍院子的门。
“何人?”她蹙眉。
这么晚了,谁还来打扰她?
冷凝站直了身子,“奴婢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