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轻轻应了声,将手往下挪了挪,拖住他的后脑勺,往自己颈间深深摁去。
男子呼吸稍滞。
脸颊侧是一片柔软,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子掐紧了她的腰。
叶云婀感到身上重量一沉,背部已摔到松软的榻上,他身上的香气也扑面而来。
叫她轻轻阖上眼。
胃中忽然掀起惊涛骇浪,让她忍不住佝偻了下身子,猛地将一对秀眉蹙紧。
见状,苏尘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异样。
他方欲开口问她怎么了,却见对方径直伸开双臂,将自己狠狠推了开!
苏尘坐在床上,一脸诧异地看她跑远了。
叶云婀推开房门,来到门外的屋檐下。天上还在下着些雨,屋外新鲜的空气仍不能让她感觉好受些。
月色下,女郎双眉紧蹙,唇色发白。
一尾风至,苏尘亦是推开房门跟了过来,一眼便看见她撑着墙干呕出声。
看模样,似乎有些痛苦。
男子迟疑少时,还是上前发问。
“你这是...怎么了?”
叶云婀干呕一阵,什么都没吐出来,倒是把胃掀了个天翻地覆。
呕到她差点两眼一闭晕过去。
苏尘亦是随着她将眉头皱紧,满脸关切地朝她望来,眼中还带着些探寻。
一个不好的念头在叶云婀脑海中炸开,让她慌忙躲避。
女子将面偏到另外一侧,言辞含糊。屋檐上还落着些雨水,滴在她的肩膀上,染出一片小小的水晕。
她的眸色与月色一样柔软,让他忍不住伸出手来将她抱住。
不知是故意岔开话题,还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叶云婀兀地转过头,一双眸恰恰对上男子的眼睛。
“我近日,弄碎了一支钗子...这支钗子自我在叶府时便一直陪着我,我记得你先前说有个手艺精妙的匠人,可否把他请来替我修一修这支钗子?”
她突然说起这件事儿来,苏尘想了一想,这才知晓她说的是哪个人。
他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明日我便把他请来谢府。”
女郎抿唇,欣然一笑。
先前面上的仓皇也驱散尽了,苍白之色不复存在。
正在思量之间,她的身子又被人伸出手揽走。叶云婀右肩上的衣裳已经完全被雨水晕湿,苏尘看着有些无奈。
便伸手将她打横抱回屋内。
这回她没有吵闹,也没有拒绝他的动作,十分安静地躺在男子怀中。
面色也终于红润了些。
苏尘知晓她还在不舒服,虽不知晓她的心思,但他还是让人打了盆热水来。侍人一直候在外头,闻声立马端了盆热水进来。
清水热气腾腾,男子抬手驱退众人,而后拾起一块热毛巾来。
苏尘垂下眼帘,将毛巾晕湿,而后拧干。冬日里的热毛巾捧在手里总是十分舒服,他用其将少女发丝上黏着的雨珠子拭去。
叶云婀在屋檐下虽然淋了些雨水,好在只淋在肩头,身上并没有怎么淋湿。
苏尘坐在床榻边,垂下眼睑,细心地替她擦着雨水。
忽然有人慌慌张张地拍门。
“谢、谢大人!”
砰砰砰的拍门声,急促又激烈,在暗夜中竟有几分瘆人。
“丞相大人!有急事!”
苏尘眼皮一跳,将手中毛巾握紧了些,扬声道:“进来。”
一位身穿湛蓝色官袍之人喘着粗气儿跑了进来。
“大人,轻紫姑娘她、她......”
叶云婀的眼皮亦是随之一跳,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
“轻紫她怎么了?!”
“轻紫姑娘她、她——”
叶云婀呼吸一滞。
“她找到了!”
床上的女子呆愣了几秒,而后竟径直赤足跑下床,“她现在在哪儿?!”
那人还未来得及回答,她便生生被曳地的裙角绊了一跤,苏尘呼吸亦是随之一促,慌忙伸手将她接过。
这才没让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摔下去。
叶云婀撑着他的胳膊踉跄起身,乌发之下,一张小脸如素纸般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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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亦是深夜,但她等不到第二日,要连夜前去见轻紫。
苏尘知晓她忧思心切,没有拦着她,摁着让她加了几件厚实的衣裳后,便随她一同去看叶轻紫。
叶轻紫被找到时,连同七八个小孩儿一起,关在一个运枣的牛车上。孩童们的手脚被绑着,口齿间亦是塞满了粗布。
故此叶云婀第一眼看见轻紫时,小姑娘是一张脏兮兮的小脸,身上的衣裳也破破旧旧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中满是戒备之意。
见了叶云婀,她似乎一愣,下一刻,眼泪立马从眼眶内溢了出来。
小姑娘踉踉跄跄地跑上前,挥舞着一双胖乎乎的小手,女子见状,亦是快步走上前。
轻紫一下子跳入她怀中。
一双眼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阿姐!呜呜呜呜......”
第68章 . 068 被驯化了的野兽
小姑娘的声音又软又甜, 还带着几分哭腔。
叶云婀知道轻紫既害怕又委屈,忍不住把她抱紧了。
根据凌肆的汇报,轻紫只是受了些惊吓, 那些人贩子只欲将他们拐卖到偏僻山庄之中, 未对那些孩子下狠手。而轻紫的丢失确实与近日京城内的孩童连环失踪案有关,相关几人已经被他当场捉拿, 只等着苏尘的发落。
苏尘闻声, 点了点头,心中了然。
至于那些人的结果怎样,叶云婀并不甚感兴趣。她两手将轻紫抱着, 轻轻抚摸着女孩的后背。
似为宽慰。
“不怕了, 回来了, 都回来了。”
“轻紫, 咱们回家了。”
“姐姐以后会保护你。”以后会自己保护你。
再也不依靠其他人。
......
不止是叶轻紫, 就连冷凝和小栗子都被苏尘接到了谢府。
对于苏尘先前的身份, 几人都是三缄其口,对苏尘也只唤作“丞相大人”。
倒是把他先前的身份洗得一干二净。
谢府多了许多人, 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叶云婀看着眼前的场景, 竟有种回到了月沉府的错觉。
正在出神之际, 阿宁突然捧着一件衣裳敲开了她的房门。冷凝与他还不甚熟悉,一双眼警惕地看着他。
阿宁被她盯得头皮发麻, 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硬着头皮重复着苏尘先前吩咐他说的话。
“夫人,大人说宫里头有个宴会, 让您换上这身衣裳随他前去参宴。”
衣袍展开,是一件款式颇为大气的裙裳。俏丽又不失端庄的浅绯色,与苏尘极爱穿的正绯极为相称。
她拧拧眉头, 好奇问:“参加什么宫宴,竟要打扮得这般隆重?”
先前她刚以公主身份回宫时,也未打扮得这般正式。
阿宁也一脸不知所措,只道:“是主子这般吩咐奴才的,可能是......有贵人来吧。”
他随口胡诌了个理由,叶云婀也未将其放在心上,应着苏尘的话,将衣裳穿好了。
衣裳很厚实,她推门而去,即便是寒冬,仍觉得身上十分温暖。
苏尘恰在此时踏进院中,见她一身雍贵华服,头上珠玉琳琅,面上妆容亦是精致艳丽。
与她先前的打扮大相径庭,却别有一番风味。
男子顿足于原地,身量颀长,绰绰身影落于地上,红衣暗影,皆是一片清拓。
他只眼望向方迈出房门的女子,眸底已有了淡淡的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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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是异域使臣进京朝圣,得知先帝驾崩,便来面见六殿下郦子瑢。
郦子瑢特意于宫中设宴,款待使臣,以彰大郦大国之风。
他虽未登基,却早早坐在那张龙椅之上,一双眼睥睨台下。台下席间已落座了许多文武大臣,他们心中对郦子瑢虽有不满与怨言,却都不敢吱声。
郦子瑢不敢服明黄,只桌玄黑衣裳,其上几条暗黄色的云纹针线,勾勒出麒麟的形状。
他一手垂于身侧,一手搭在龙椅把手之上,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敬仰,似乎受用极了。
男子得意地将一双眸眯起,转眼之间,便见异域使臣走上宴席。让所有人都惊讶的是,他的身侧竟跟了只老虎!
“西圭使臣阿纳布突,参拜子瑢殿下。”
走到正中间,那人将手中牵着老虎的绳子一松,两手交叠搭在胸前,朝郦子瑢拜了一拜。
这是西圭朝拜面圣的手势。
都说入乡随俗,西圭使臣进京,却不行大郦之礼,自然引起了席间众文武的不满。郦子瑢却视若无睹,一双眼紧紧盯着那只大老虎。
那老虎生得雄壮、凶猛,令人望而生畏。
叶云婀正坐于席间,以女眷身份陪在苏尘之右,老虎离她的距离较远,却仍让她瞧得有些心惊胆战。
西圭进宫面圣,却带了只老虎上殿?
这像什么话!
阿纳布突的大郦话说得十分好,对大郦臣子的心思也摸得十分透彻。他一只手若即若离地拉着那根绑着老虎的绳子,朝殿上郦子瑢昂然道:“殿下也是知晓我们西圭人一向粗犷,西圭之地,虽有奇珍花草,可花草却长在不毛之地,万不及大郦疆土富饶,西圭的马儿自然也不及大郦。”
“故此,我们西圭人,不骑马,只骑虎。”
“这便是在下的爱虎,多鄂胜,用大郦话来讲,便是凯旋之意。”
他十分得意地解释着那只老虎的名字,老虎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也从地上站起,将脊柱耸得笔直。
让人远远一望,便心生骇然。
叶云婀坐于宴席间,自然也不例外。
她并没有多大的好奇心,她亦是寻常女子,见了凶猛的野兽也会害怕。
云婀坐在苏尘身侧,眼前满席珍馐,她却打不起多少兴趣来。不知为何,她近日面对什么饭菜都没有多少胃口,就连素日里最喜欢的邹记桃花酥饼也让她提不起多少兴趣。
她将筷子搁下,用手撑着头,将目光挪到另一边儿去,不去看那只凶猛的大老虎。
却不料,她怕什么,便来什么。
那老虎耸立了一下脊柱,在众人的倒吸声中将背部慵懒地塌下,下一刻,似乎受到了什么指引般,竟径直甩过脑袋。
朝着宴席间直直望来!
宴席之上,又是一阵倒吸的凉声。
察觉出了“多鄂胜”的异样,阿纳布突亦是随之偏过头,追溯着爱虎的目光。
朝席间望去——
只见一位妙龄女子正微敛双目,几缕青丝伴着玉容垂下,发间插着三根金银珠钗,衬得她雍容华贵,又娇艳可人。
听见动静,她徐徐抬眸,一下子便对上了那人的眼。
对上了阿纳布突的眼。
他有着一双与众不同的湛蓝色的眸子,正是摄人魂魄。
......
阿纳布突率先回过神来。
他一手攥着手中的绳子,声音依旧高昂浑厚,此刻,他的语气中竟多了些兴奋。
“子瑢殿下。”
他朝殿上又是一揖,依旧是行的西圭之礼。
郦子瑢依旧不闹,一双眼安然垂落在阿纳布突的身上。
只听阿纳布突道:“殿下,我们西圭的老虎,可不必你们大郦的马儿差,依旧是能代步行军的好伙伴,若非你主动骚.扰他们,他们也不会伤着人。若是殿下不信,大可请人一试。”
“可以看看,着西圭的老虎,与大郦的马儿骑起来是不是同一种感觉。”
他这个提议大胆且疯狂,可何人愿意当他的试验品?要知道,那可是老虎。
是凶猛的老虎啊!
若是有了什么闪失,便是命丧虎口,便是血肉模糊!
没有人愿意去冒这个险。
好巧不巧的是,郦子瑢却觉得这个提议十分新奇。
他甚至觉得有些好玩,“本宫亦是想知晓,这西圭的老□□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
“可有爱卿愿意去骑一骑着西圭的老虎,啊?”
此言一出,满座寂然。
人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郦子瑢挑了去。
见无人上前,龙椅上的男子不免十分扫兴,但他又不想错失这一取乐的机会,便同阿纳布突道:“那便依使臣所见,何人可以试一试你的爱虎?”
“依臣所见......”
阿纳布突忽一沉吟,回首环顾,一双湛蓝色的眸子扫视席间一周。
各文武皆将脑袋深深埋下。
他同郦子瑢一样,都十分享受卖关子这一过程。
顿了半晌,他终于伸出手指,挑起粗糙的指尖指向台下。
“依臣之见,她最为合适。”
所有人不免抬眸顺着阿纳布突的指尖望去。
一位身量娇小的女郎正款款落座于宴席之间,闻声,抬起一双乌沉沉的眼来。
叶云婀看着阿纳布突,眼底有几分讶,轻轻问出声:
“我?”
“对,”对方点点头,“就是这位姑娘。”
一侧的苏尘一下子便将眉头皱起来了。
阿纳布突道:“姑娘且放心,我的多鄂胜确实不伤人,却是怕生人。姑娘生得娇小无害,对多鄂胜的威胁甚小,多鄂胜不排斥姑娘,自然也不会伤到姑娘。若姑娘不信,大可上来试试,我阿纳布突以项上人头担保,多鄂胜不会伤您一分一毫。”
“而且,姑娘难道不想试一试,这西圭的老□□起来,与你们大郦的马匹有什么两样么?”
他一双湛蓝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叶云婀,见她眼底的犹豫之色,忽地勾唇,露出两排光洁的牙齿来。
“还是说,你们大郦的女子都这般胆小怕事,不过是一头已被驯化的老虎,见了便吓得不成样子。”
“不似我们西圭的女郎,雷厉风行,骁勇飒爽!”
他的话,处处皆是对大郦的贬低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