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向马背上之人。
“大人,公主那是要害您——”
“滚开。”
今日的月光煞白,落在男子的面上,投下半片阴影。
他的半张脸笼在一道阴影之中。
有些可怖骇人。
上官楚楚不可置信,“她是要瓮中捉鳖,您这是在铤而走险......”
“我让你滚开。”
苏尘猛一拽马缰,那马儿一个激灵,抬起前蹄。
她再不闪开,便是死路一条!
上官楚楚满脸震惊,即便是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也要铤而走险么。
她突然记起来了。
叶云婀彼时还未恢复公主的身份,被人绑在高高的圣台之上,要以血祭圣火。
是眼前之人,一袭红衣步步走上高高的圣台。
怕什么铤而走险。
为了她,竟连火山都跨。
巨大的挫败感冲上脑海、涌上心头。
烈马抬蹄的那一瞬,上官楚楚失魂落魄地闪至一边,堪堪绊了个跟头。
这条道路十分狭窄,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她听到对方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他焦急朝道路尽头御马而去。
一座私宅出现在男子眼前,其上“谢府”两个大字赫然瞩目。
落在苏尘眼中,激起他眸底一片明烈的颤意。
他翻身下马,竟连爱马都没栓,径直推开大门。
“吱呀”一声。
院中静悄悄地,空无一人。
静谧得只剩下苏尘自己的呼吸声。
他的呼吸愈发粗重,惊惶朝寝室跑去,绛红的袍角飞扬。
“云婀。”
一颗心吊在了半截。
苏尘推开房门,一愣。
屋里头那有什么人?
房内未燃灯,屋子昏黑一片,只余几许清辉撒入。
苏尘于一片迷蒙月色中,唤出声来。
“云婀...你在哪儿?”
房间空旷,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回音。
和清寥的月色搅和在一起,一颗心也于空寂的冬夜中砰砰直跳。
“云婀......”
第三次开口,话音还未落,身后方掩上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
“哐!”
门被踢得摔在墙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引得绛衣之人回头。
身后不知从何处竟围上来一群人马。
各自穿戴着整齐的盔甲,手执标.枪,竟将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苏尘皱眉,看着从门口缓缓走入的男子。
顾朝蘅一袭青衫,有些瘦削,亦有些白净。
“谢府上上下下,都已经被顾家军包围了,”他一歪头,勾唇,“丞相大人,束手就擒罢。也好免受些皮肉之苦。”
第75章 . 075 他愿者上钩
顾朝蘅的声音于夜空中响起, 有些突兀与骇人。
青衫男子咧嘴,唇边尽是得意的笑意。
苏尘盯着他。
顾朝蘅盯着对方腰中所佩长剑。
他原本以为苏尘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花瓶,腰间佩刀也仅是为了展示威风。
毕竟当了那么久的太监, 除了做那些阿谀奉承、点头哈腰的活儿, 剩下的还会干什么呢?
可那日与苏尘交手之后,顾朝蘅再也不这样想了。
这次他带了很多的人马, 还不信制服不了一个苏尘!
男子的手轻轻叩在剑柄之身, 目光冷凝,看着青衣之人步步迈进,突然感到头脑眩晕。
握着剑柄的手指竟开始不受控制地打蜷!
苏尘惊愕, 感觉到四肢一下子失了力, 浑身的劲道在黑夜中一点点流失、消散……
身子骨竟、竟这般瘫软。
他强撑着身子, 忍受着铺天盖地般超自己涌来的巨大的困意, 抬了抬沉重的眼皮。
一名女子从暗中朝自己走来, 步履缓缓。
叶云婀面上并没有过多表情, 见苏尘这副模样,更是没有一丁点儿的惊讶。
倒是苏尘, 眼底泛着止不住的波澜。
少女便轻声同他解释:“你服了软骨散, 现在四肢都动不得了。”
软骨散?
他的脑海中立马出现一个“小酒瓶”——女子方把小手炉递给他, 又从怀中掏出此酒瓶,巧笑倩兮:“这是近日新的一个新酒方子, 酒劲不烈......你尝尝嘛。”
软磨硬泡,他终是挡不住那一声娇俏。
难怪。
苏尘勾唇笑笑,似为自嘲。
叶云婀紧紧盯着他, 男子的四肢已经僵硬不堪,让她一下子记起来苏尘逼着她大婚那夜,自己被点了穴, 全身亦是僵硬,如同死尸。
这算是风水轮流转么?她瞧着苏尘垂下的睫羽,直接抽走他怀中佩剑,扔给身后顾朝蘅。
苏尘觉得腰间一空,身子骨更轻了。他稍稍垂眸,瞧着眼前的女人,对方满怀心思,他竟觉得此时此刻分外轻松。
像是有什么纠结已久的东西,在这一瞬间全然放下了。
男子低低叹息一声。
身后顾朝蘅接过了佩剑,将其又随手扔个一个小侍卫,现下他根本不怕苏尘了,几步便来到绯衣男子身前。
苏尘垂着眉眼与衣袖。
顾朝蘅此时看起来得意极了,往身后指了指,院中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苏尘,你输了。”青衣男子道,“你看,这些都是我们的顾家军。”
苏尘只听着他说话,并不抬起头看他,亦是不望向院中。
见被无视,顾朝蘅微愠。
叶云婀淡淡解释:“他服了软骨散,头也动不了了。”
“那他怎么还能站着?”
她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
苏尘的身子本是软塌塌的,两腿却站得笔直,如同黏在地上一般。
看着绛衣男子垂下的眼,顾朝蘅轻嗤:“苏提督,噢,现在应该称您一句丞相大人。您带着铁骑踏过承恩寺的时候;您将太子与我囚于大理寺的时候;您将先帝活活气死的时候,可曾想过,日后您也会有这么一天。这可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呐。”
他兀地伸出两根手指,一并,连同大拇指一齐钳住对方的下颌。
苏尘的下巴就这般落于顾朝蘅的虎口之处,被他狠狠揉捏,发出“硌硌”的声响。
叶云婀就在一旁看着他们,目色清冷。
顾朝蘅的目的,便是不让苏尘好过。
“如今顾家军已经集结好了,太子殿下亦是从大理寺出来了。天牢空荡荡,确实是该换一拨人了。你说呢,丞相大人,嗯?”
他紧紧捏着苏尘的下巴,月色从窗户间闯入,照得绛色衣衫男子的面上一片青白。
须臾,苏尘竟还有力气地勾了勾唇,一笑。
就是这副淡漠的态度,让顾朝蘅憎恶!
他一下子气不打一处来,朝后厉声道:“来人,将谢丞相押往天牢!”
让他也尝尝大理寺那些人的手段!
一声令下,便是噔噔的脚步声,身后侍从穿着重重的靴,将地面踩得紧实。
“等等。”
一直缄默不语的女子突然唤出声。
“云婀,事到如今,你要护着他,”顾朝蘅一愣,不敢置信,“你忘了他当初是如何对你的么?”
男子声音尖促,如同一根细密的针,直接扎入少女的心窝。
竟让她幽然一笑。
怎会不记得?
叶云婀穿着浅绯色的衫子,颜色与苏尘极为般配。夜色完全黑了下来,屋内也并未燃灯,只余几许月色照明。
照亮她那一双清冽的眼睛。
也不知又从哪儿来的力气,苏尘竟抬了抬头,瞧向缓缓迈步朝自己走来的少女。
叶云婀记得,第一次见到苏尘时,也是这般孤寂的夜。
他的面色也是这般发白。
从那时,他便打定主意,要将她带回月沉府,要利用她,要她为自己做事。
他们相识,自始便是个局。
她被对方步步牵引,直至身陷其中、沉溺其中。
她忽然感觉到好笑。
“苏尘。”
叶云婀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因是服用了软骨散,他的四肢失了力,眼神也变得混沌涣散。
一瞬间,她竟从男子的眼神里,看到了先前在月沉府时的光景。
彼时,她被皇帝困于潜龙殿中,是他不顾殿前宫人阻拦,一人闯入寝殿,将即将被老皇帝轻.薄的少女救下。
因此还惹得皇帝龙颜大怒,他被人拖拽了出去,再用轿子抬回了月沉府。
他鲜血淋漓地倚在轿子上时,依稀便是这道眼神。
混沌、涣散。
“是装的么?”
“所以你一开始便知晓,先帝没有断袖之癖,对么?”
“所以一开始,便都是假的,对么?”
一开始,他要她说,她愿效结草衔环为报。
一生一世,忠贞不渝。
少女忽一冷笑。
“何必非要去大理寺,本宫觉得,这谢府便挺好的。”
他原先不是要将她囚禁在身边么?
“丞相大人,这天还没有亮,太子方从大理寺出来,距离攻破皇门还有一阵子,鹿死谁手并非是个定局。本宫也不急,不若你我一同看看,这场仗,究竟是你死,还是我亡。”
她竟转过头,让身后众人都退下。
顾朝蘅第一个不同意,“他若伤了你——”
“他服了软骨散,暂且还动不了我。”
一把匕首从袖中滑出,落于女子掌心。匕首出鞘,叶云婀一手执着尖刀的柄身,清辉撒在刀刃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苏尘在心底发笑,她竟还学会威胁自己了。
不错,她是将自己先前教与她的,学得分毫不差。
他装瘸,她便佯作上吊。
他偷得虎符,她便偷钥匙、放出郦墨和与顾朝蘅。
他利用轻紫去破获京城儿童丢失案,她便在卷宗上面做手脚,改了其上的数字,让郦子瑢将禁军调走。
只是有一事他还不解——
“你从哪儿拿的天牢的钥匙?”
听闻大理寺那边出了乱子,他直觉地去找天牢的钥匙。那把关着郦墨和与顾朝蘅的钥匙只有一把,此时正在苏尘自己身上。
见他疑惑,女子的面上竟露出几分小得意来。
“你还记得,前些日子我让你去寻一位匠人么?”
她说她的钗子坏了,那根钗子是她的心爱之物,在叶府时便带在身上的。
既然是她极为珍贵的东西,那请来修理的匠人自然要是手艺精妙的。就这样想着,苏尘便重金请了京城里头手艺最好的匠者。
既会修钗子,亦会刻钥匙。
男子心中豁然开朗。
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苏尘竟没有丝毫被耍了的愠怒,反倒饶有兴趣地问:“你是从何时开始谋划这些事的?”
若是他没记错,在她从大理寺看完太子回来后,在她当晚的那个梦里,曾对着他咿咿呀呀地说着梦话。
她朝他放狠话。
她说,要把他从神坛之上拉下,拉他重返炼狱。
她曾给过苏尘提醒与警示。
但他却不曾有任何提防。
任由这一场大祸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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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散了众人,叶云婀终于将桌子上的灯檠点燃,屋子一下子敞亮了起来。
苏尘服了软骨散,不得动弹。
她费了些力气,才将他带到床边,让他靠着床柱子。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雨水淅淅沥沥,将月色冲刷得更加昏黑。
她不想与那人坐在一起,兀自又搬了一把椅子,与苏尘面对面坐着,听着窗外的雨声,时不时有人上前来报。
“太子殿下已经率军攻破大理寺啦——”
“太子殿下已经率军与顾将军汇合啦——”
“太子殿下已经率军攻破宫门啦——”
......
叶云婀听着外面的军情,丝毫不避讳着眼前的男子。他早已经没了腹肌之力,此时就像是一具死尸。
毫无任何生气。
苏尘安静地靠在床上,他喜欢穿绛红色的袍子,衣裳的颜色鲜艳,面色却经常是灰白。叶云婀知晓他身子向来不好,冬日里比她还要怕冷,手脚向来都是冰凉。
苏尘稍稍垂眼,眸光淡淡落于少女身上。
她如一个火炉,将他烤热。
窗户还未阖严,细雨与冷风一同灌入户,穿过长长的走廊,吹到屋子里面。
掀开一片素白的床纱。
男子绛红色的衣袖垂在素白的纱帐间,被风吹得舞动,如同一朵硕大的嫣红的花。
清风亦是吹得叶云婀的心潮暗涌。
苏尘方才问自己,她是从何时开始算计他的。
那夜大雨倾盆,比今日的雨水来得要猛烈许多。
那日,叶云婀刚从大理寺看完兄长回来,躺在床榻之上。嗅着男子身上熟悉的味道,周遭落满了自己的心跳声。
苏尘以为那是她睡着了、在兀自呓语。
正如她猜测他在装瘸,他知晓她佯装上吊。
风花雪月,爱恨情.事,自古都是这样。
愿者上钩,屡试不爽。
第76章 . 76(一更) 彻底沦为裙下之臣……
风声嘈杂, 雨声汹涌。
今夜注定不会太平。
二人已无声,只是面对面坐着,各自皆怀有心思, 似乎谁都不愿搭理谁。
尤其是叶云婀, 她坐在床边的贵妃椅上,将背部沉沉靠着, 手肘撑于一方小圆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