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将一双眉狠狠蹙起,苏尘垂眸,看着她面上的忧虑之状,终于道:“臣会让人去找琉璃,最晚明日午时给你送回棠安宫。”
这世上最了解琉璃的人,除了萧贵妃,便是苏尘。
他知晓,琉璃会藏到哪儿、躲在何处。
萧贵妃抬眼,看着月色下玉立的男子。她又想起了苏尘将琉璃送进棠安宫的那日,他一身暗紫色宽袖长袍,那雪白的猫儿便藏在他的袖中,唤了好一阵儿,才肯将头伸出男子的袖子。
一双蓝色的眼睛,怯怯地盯着她。
萧毓珠登时便欢喜极了,让苏尘将小猫抱过来。他微微颔首,望着坐在床上因为染了病面色有些发白的女子,上前半步,来到床边。
她喜欢猫,尤其喜欢白猫。苏尘将毛色雪白的小家伙送上来,塞进她怀里。
“它叫琉璃。”
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是湛蓝色的,很是好看。
萧毓珠十分欢喜,方准备将它抱起来,琉璃却嗷呜一叫,从她怀里窜了出去。
“琉璃胆子小,怕生。”
萧毓珠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
此刻,他却因为别的女人故意激怒了琉璃。
“她背上有伤。”
“什么?”
“在大理寺留下的,我需要周太医的药粉。”
这世上,唯一能使唤得动周覃的人,也只有皇帝了。
萧贵妃明白了苏尘的意图,“你既然想让皇帝见着她,要把她送入宫,为何还要娶她,让她做你的正妻?”
“我自有定夺,”男子回道,“你做好自己的事,好好当你的贵妃娘娘,其余事不要插手,除非你不想再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去了。”
萧毓珠一骇。
苏尘的本事与手腕,她清楚得很。
是苏尘手把手教她如何在后宫中生存,将她一手推上了贵妃之位。
若没有他,便没有现在的萧毓珠。
苏尘眯眼,“贵妃娘娘是聪明人,相比也知道,臣能让您站在这个位置,也可以把你推下这个位置。”
成全一个人,不是多么容易;毁掉一个人,却是轻而易举。
他的手上,握着许多萧毓珠的把柄。
他这么威胁自己,萧贵妃却笑了。她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在他身上。
“那么苏提督教教,本宫要做什么?”
后宫深似海,危机暗潮汹涌。
他出声,道:“保她。”
死保。
“尤其是注意提防着常氏。”
常家与叶家素来不和,叶云婀入了宫,常贵妃肯定会想方设法置她于死地。
……
临走之际,萧毓珠突然问道:“千岁大人可以多来棠安宫坐坐吗?”
紫衣男子没有说话。
“阿尘!”
就在他欲转过身形之时,女子突然低唤出声。
他脚下一顿。
“阿尘,”她拽住苏尘的袖子,“自从我被封了贵妃,你许久都未来棠安宫了……新来的那几个太监毛手毛脚的,做事不利落。我、我很是不习惯。没有你,棠安宫都快乱成一团了,我想……”
她结结巴巴地说着,苏尘有些不耐,便打断她:“过几日,我亲自挑一批办事得力的太监给你送过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毓珠忙不迭地解释,“我只是想要你去棠安宫坐坐,我不要别人!”
苏尘看着她,声音冷淡:“贵妃娘娘是不是病了,这句话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他会如何想你?”
“我不要别人,我也不管旁人如何看我!”她突然一下子抓住男子的手,重复道,“我说过了,我只要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多陪陪我。你可知晓当我知道你要娶妻,我的心有多疼。我好难受,你要与其他的女子朝夕相处。一想到这里我心口就发闷,闷得喘不上气,我闷得要死了。”
“你能不能……能不能多来看看我。”
皇宫的夜,太冷了。
圣上的榻边,更是冷得出奇。
他瞧着女子的脸,她好像比叶云婀要高一些,也比叶云婀要聪明得多。脸上涂抹的是精致昂贵的妆粉,一袭月色衬得她愈发楚楚动人。
“贵妃娘娘。”他余光乜斜自己袖上萧贵妃的一双手,也抬起手来,轻轻搭在女子的一双柔荑上。
忽地一用力。
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狠狠掰开。
“请自重。”
他手指冰凉。
萧贵妃往后跌了几步,踩着一地破碎的树影,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怅然若失。
……
云婀看到了从暗处走出来的苏尘。
“千岁大人——”
苏尘放眼望来,见到叶云婀,有些讶然。
他将面上神色敛去,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少女抿了抿唇:“我在这里等您,一起回月沉府。”
苏尘轻轻“哦”了一声,迈开步子,云婀在他身后跟着。走了阵儿,她还是忍不住问出声:“千岁大人,贵妃娘娘找您……是为何事?”
“没什么事,”他似乎不以为意,“棠安宫死了个太监,她叫我明日去查一查。”
闻言,云婀亦是低低地“嗯”了声,走到一辆马车前,凌肆守在马车边儿,见了苏尘,将马车的帘子卷了起来。
苏尘走上马车,坐定,又将车窗的帘布抬起。
“你不上车么?”
云婀尚在犹豫要不要上车,听他这么一说,立马如释重负。
马车有些高,凌肆扶了她一把,她这才跳上马车。
车内的温度有点低,她坐在苏尘旁边,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思忖良久,她终于低低道:“千岁大人,谢谢您。”
谢谢他不光替自己摆脱了娼籍,还洗去了罪籍。
苏尘懒懒靠在车壁之上,听她这么说,将耷拉的眼皮向上抬了抬。
几日的相处,已经让云婀大致摸清楚了苏尘的脾气。他并没有传闻说得那般不近人情,更不是阴狠孤戾、难以接近,相反,她觉得苏尘是一个很好的人。
若没有他……
她无法想象自己现在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你方才见皇上,怎么没替叶家求情?”
“我想了想督公先前所言,父亲的确是有罪。此时皇上正在气头上,我如此冒昧求情,定是火上浇油。所以我想过几日写上一道文书,替轻紫她们求情。”
苏尘将眼阖上,靠着车壁,没吭声。
他闭目养神,叶云婀也不敢去打扰他。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缓缓停下。凌肆又卷起车帘子。
“督公,到了。”
她跟在苏尘身后,步步迈入了寝屋,按照他的要求,去泡那极为苦涩的药。
还未将药泡好,外面突然有人慌慌张张的敲门,迎着风声直直撞击着屋门,听得人心神不宁。
“怎么了?”
“督公,大事不好了!”阿宁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六殿下又发病了,您快去看看吧!”
苏尘一夜未归。
就连凌肆也不见了踪影。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夜,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天快亮才终于有了点困意。
刚阖眼,便被院子里嘈杂的人声吵醒。她穿好衣裳,推开房门。
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素秋。
云婀微微蹙眉。
第9章 . 谒芳门 嫁给苏尘的第九天
见叶云婀走出来,素秋立马回过头,在身侧的那名身穿华服的女子耳边低语,后者抬起一双眼,朝着云婀的方向望了过来。
她身着一件水橘色的蝴蝶百褶衫,外披鹅黄大氅,无论从妆容或是服饰,都不难推断出她是宫里头的一位娘娘。
看阵势,应该是琳贵人。叶云婀暗暗思忖。
琳贵人听了素秋的话,向前买了半步,摇动着手中的鎏金小扇。
“你便是叶六小姐,叶云婀?”
“是。”
琳贵人捏着扇柄,一眯眸,“素秋,你说就是她偷了本宫的耳坠子?”
云婀一怔,还未来得及反应,素秋已冷哼一声。
“对,小主,奴婢亲眼所见。”她污蔑道,“就是她偷了小主您的玉坠子!”
阿宁皱眉,“叶小姐前几日刚到月沉府,从未见过贵人,也不曾见过什么耳坠子。小主定是找错人了。”
“没错,就是她!”素秋道,“小主,前几日奴婢见着她在偷您的耳坠,当场人赃并获。”
胡诌,尽是胡诌!
阿宁欲上前与之辩驳,身子却被人一拦,叶云婀走上前去,问道:“素秋姑娘既然说人赃并获,那么敢问姑娘,这物证何在?”
编故事也得有凭有据吧?她可从来都没见过什么玉耳坠,自然也不怕来者。
“物证?”听见她这么说,素秋不免冷笑,“六小姐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既然非得与我们小主撕破脸,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给我搜!”
她猛一挥手,一声令下,身后的人群立马分散四周。
见状,阿宁急了,“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这可是月沉府,是千岁大人的府邸!”
他一边说,一边欲伸手去拦,脚下方迈开,便被人如抓小鸡一般捉了过去。
他身量本就矮小,被素秋身侧几个宫人禁锢着,更是动弹不得。
“本宫本不想惊扰苏提督,可是你们月沉府的人偷了本宫的东西,本宫自然要替你们提督教育教育这个手脚不干净的人。当然了,若是本宫错怪了六小姐,本宫也自然会给苏提督赔礼道歉。”
料她一个小小的妾室,也不敢跑去苏尘面前叫嚣什么。
不受宠,并没有人对她有所忌惮。
这个理儿,叶云婀懂,琳贵人也懂。
但云婀却不怕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她不信对方能找出什么“赃物”来。
一群宫人在房屋里头叮叮咣咣地搜寻了一番,琳贵人摇动着小扇子,冷眼瞅着。不知过了多久,为首的宫人小跑过来,伏在女子耳边。
不知道低声说了些什么,琳贵人顿时眉开眼笑。
“取过来!”
一个小宫娥得令跑来,手里端着一个物什,恭敬呈上前来。
“你看看,这是什么?!”
素秋将东西取来,用粉白色的帕子包裹着。云婀疑惑,走上前去。
“这是......”她微微蹙眉。
这不是那日被打碎的玉势吗?
那宫娥道:“这是奴婢在院子角落搜寻到的,周围还有些碎屑。”
“好啊,”素秋“呵”了一声,将包裹着玉渣子的帕子又摊开了些,使得其完全暴露在众人眼前。
“绵雨说她在你院子里头找到的这东西,叶小姐,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不光偷盗了我家主子的耳坠子,竟然还将赃物销毁!”
“这不是耳坠子!”这下,就连阿宁也认出了那物,他道,“琳贵人,这不是您的耳坠子。”
“那你说,这玩意儿不是碎掉的耳坠,那还是什么?”
阿宁一噎。
他自然知道那物是什么,但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却不好说出口来。
他要说这是琳贵人送来的玉势,可叶姑娘说过了那日的事情最好不要让旁人知道,再加之当初素秋来送玉势的时候周围也没有其他人,素秋可以诬陷叶姑娘偷了琳贵人的耳坠,也可以一口咬定她并没有送过此物。
一旦说清楚了那碎裂的渣子是玉势,传出去了......
一想起自家督公那张脸,阿宁就冷得发抖。
见阿宁无言以对,素秋更是得意了,她又往前迈了两步,将那物什置于云婀的眼皮之下。
“叶小姐瞧瞧,这东西,是不是眼熟得紧呐?”
对方这句话另有所指,亦是在威胁她认罪。
素秋歪了歪头,一双眼死死盯着叶云婀,眸色之中,带了些许轻蔑的色彩。
“奴婢劝姑娘还是乖乖认罪,莫再白费力气了,折腾得越晚,对姑娘越不好,”她勾起唇角,“姑娘若是此刻认罪了,最多也就是押到大理寺,挨几下板子的事儿。若是将事情闹大了——”
她凑到云婀耳朵边儿,轻轻一呵,热气从她口中逸出,呵得云婀耳畔发痒。
只闻女子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出声,“这件事,若是让苏提督知道了......啧啧啧。”
面前的玉势化为碎渣,素秋只取了其中一捧,毕竟其他的碎渣已经被云婀和阿宁处理掉了。那日他们处理得急忙,竟在角落遗落了些碎玉。
琳贵人派素秋送来的玉势十分纯净,玉体通透,从碎玉渣上也可窥到这是块好玉,竟也像极了玉耳坠碎裂的样子。
阿宁气得发抖,道:“我们姑娘从来没做那档子事,你平白诬陷叶姑娘,就不怕我家督公知道吗?!”
“平白诬陷?”素秋轻轻嗤笑,“我可是有物证的。”
正说着,又将那块碎玉用帕子包着,在他眼前晃了晃。
琳贵人亦是紧紧盯着叶云婀,用帕子掩着唇,挡住唇角淡淡的笑意。
“怎么,叶姑娘,随本宫走一趟罢?”
常贵妃让自己来教训她,把她送到大理寺,定是会脱层皮。
就连男子都忍受不住大理寺的酷刑,更何况是一名娇滴滴的女子。
她直戳对方痛处,“大理寺,想必叶姑娘要比本宫要熟悉得很罢。本宫听闻叶姑娘的父亲此刻正收押在大理寺中,兴许还能在他行刑之前,你们父女俩能见上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