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妹妹还活在这个世上, 他就必须第一时间赶到她的身边, 把她带回齐家, 余生倍加爱护!
那对人牙子夫妇咬舌不成, 竟然还吞服下自身备好的毒药, 妄图求个了断,只是齐游的人看得极紧,他们竟然也迟迟没能死成。
而齐游则是不顾旁人反对, 直接赶去了扬州。
齐府的表姑娘劝道:“二表哥, 如今京城局势不明,似乎……战事一触即发, 你在这个时候冒险,实在是不可取!那位姑娘是个大活人,她还能丢了不成?”
齐游静静看她一眼:“颜容, 我娘如今随时会撑不下去,我不敢等下去了。你知道吗?我妹妹这些年在外头吃了不少的苦,但凡我们早些找到她……”
清俊男人眸中都是怜惜与愧疚,颜容忽然有些羡慕那位未曾谋面的表妹。
齐游快马加鞭地赶到了扬州,当初雪音一离开京城他便一直在着人打探消息,后来见陆世子与太子都去了扬州, 便留了个心眼,没想到外打正着,还真的查到了雪音的下落。
晨起,雪音洗漱好之后到了扶摇饭馆, 先是用了些饭菜,接着便同迟映寒一起对了一番昨日的账目。
迟映寒眉头紧皱,雪音便问:“怎么了?”
“这几日我听了些小道消息,说是蜀王反叛,已经打到了离京城五百里之处,也不知道这一战孰胜孰败,若是一夜攻城也就罢了,万一是两方纠缠,死伤的还是百姓啊。扬州离京城虽远,但到时候朝廷的圣旨一下来,下面的人定然也不会好过的。”
雪音明白这些,点点头说道:“我们也及早做好打算,若是扬州城也跟着乱了,就备好粮食躲起来。”
说完,两人都沉默起来。
站在楼下静静地瞧着楼下一个个面带笑意的熟客,不少客人与他们关系都很熟悉,若是真的打起来了,扬州也乱了,他们真的能独善其身吗?
迟映寒家中生意做得大,每一日都能带来最新的消息,迟映寒也没瞒着雪音,一桩桩地告诉她。
“朝廷派了陆靖言大人前去剿灭叛军,此外又二次派兵,着吴将军前去支援,蜀王麾下兵力如何谁也不知。”
“陆靖言节节败退,据闻还中箭了。”
“那吴将军本就没什么智谋,如今也被蜀王打得满头包,唉,只怕再用不了两个月,天下就要变了!”
迟映寒想了又想,对雪音说道:“如今天下大变,我身为男儿,自然不能躲起来当懦夫,他们皇家之事如何打我不管,可我要保护扬州城的子民!如今扬州城趁乱打劫的贼人不少,你还是尽早躲起来,我明日便送你去山里头的宅子里,派几个人保护你与翠莺,如何?”
雪音眸子里一片安静,她声音很轻却也很坚定:“我不走。”
她来扬州之后因为扶摇饭馆赚了不少的银钱,曾经卖馄饨与糕点时也结实了许多温柔可亲之人,深深喜欢扬州这座城,若是天下真的乱了,她躲到深山里又有什么用呢?
这让迟映寒非常着急:“可是你知道的,如今朝廷没什么人能中用,我听我爹说朝廷大乱,无人继承皇位,各位大臣众说纷纭,自个儿都要打起来了!说不定天下几分!到时候兴许十年都无法安定!”
雪音看向他:“那我就出一份我能出的力!”
她虽然是闺阁女儿,但因为曾经跟陆靖言生活在一起,多少也明白些朝廷上的事情。
如今的皇上并非是圣明天子,而太子与三皇子都是浪荡无能之辈,若是换个人当皇上,也并非不可。
当年蜀王与宣平侯一般,都是战功赫赫,最终却一招落败被皇上羞辱到无处可遁之地,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期盼着蜀王登基呢。
就连雪音的心里,都隐隐希望蜀王登基。
她现如今不再喜欢那个人,却也不希望那个人再被人随意地羞辱,叱骂,暗算,惩罚。
不希望年少时那个带着明亮笑容的白衣少年,越发地阴翳狠厉。
岁月,对他温柔一些,算是她对他最好的祝福。
迟映寒莫名有些生气:“舒心!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今扬州城哪家有根基的人不在想法子逃到乡下去?你倒是好,出一份力?你出什么力?你最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
雪音平静地看着他:“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迟映寒,我同你一样,都有责任为天下的平和贡献一份力。”
迟映寒恩捺着火气:“我给你五日期限,我不会允许你留在扬州城的,你必须到乡下躲着去!”
他可以容忍她拒绝他,不愿意嫁给她,可却容忍不了她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雪音未置可否,只是一转身就去了后院里老伯住的屋子。
这段时间老伯一直都还在扶摇饭馆的后院里住着,他的伤早已大好,但因为没有地方可去,便每日都在后院里劈材。
说起来劈材,这老伯劈材跟寻常人用的法子全然不同。
他劈材的方式千奇百怪,把一截一截木材当成了猴儿一样地耍,劈起来又快又狠,方方正正地柴堆放在一起,薄厚大小竟然都几乎是一样的。
旁人劈一堆柴需要小班日,他半个时辰便能劈好,力气实在是惊人。
偶然,他也会坐着看天,想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来自哪里,不知道从前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越是空白,越是努力地去想。
见雪音来了,老伯立即笑道:“小妹,得空了?”
雪音微微一笑,递上去一壶茶水:“大哥,我知道你脑袋曾经受过伤,适才想不起来从前的事情了。我这些日子查了查,找到一种方法兴许可以唤起你从前的记忆,不知道大哥愿不愿意试试?”
老伯深邃的眸子一紧,几乎是瞬间便笑了:“你是我的义妹,便如我亲妹子一般,我哪里会不愿意?且试试!”
雪音擅长制香,她从前闲着无聊时便搜集了各种千奇百怪的制香法子,知道其中一种熏香可以使人入眠,回想起不少内心深处的记忆。
她让老伯躺在床上,燃起两支香,一边给老伯摁了摁两鬓处的穴位。
老伯起初非常清醒,到后来便开始昏昏沉沉。
他脑子里响起来许多刀枪杀戮之音,一会儿又响起来妇人和孩童的哭喊。
“夫君!”
“爹!”
老伯猛地惊醒,心口处疼得难以忍受,这一日才堪堪结束。
接连三日,老伯醒来时神情大变,有一次甚至握紧拳头狐疑地看着雪音,只差一拳把她打死!
雪音定定地看着他:“大哥,我们继续。”
第四日,老伯头痛欲裂,闻着满室厚重的熏香,几乎想起来前半生大部分的记忆,他忍不住怒吼一声,一拳砸烂了旁边的木桌子!
雪音吓了一跳,想到陆靖言的性子,感叹自己幸好跟他和离了。
等到陆靖言老了的时候,定然比这宣平侯更加乖张狠厉!
这姓陆的男人,根本就不是正常人,那完全是狮子投胎成了人吧!
宣平侯想起来大半的事情,目光沉沉地看着雪音。
“你是谁?”
雪音没打算与他说实话,她知道,这样的人必定狐疑至极,从前陆靖言各种疑她,她再怎么解释,那人还是怀疑她,她都厌倦了解释。
“我只是一个救了您,保护了您,帮您恢复了记忆的人。苍天在上,我们结拜成了兄妹。但我也不求您如何回报,如今天下大乱,您去您该去的地方吧!”
她把一摞厚厚的银票塞到包袱里,把包袱递给他:“这里头有干粮,银票,衣裳,水壶。您保重。”
宣平侯倒是没多问,只是声音沉沉地说道:“既如此,我自然会报答你。”
他几乎是一刻钟也没有停留,即刻走了。
雪音办完这件事,松了一口气,宣平侯能回去,这场战事多少会削短些时日,因为战事无辜牺牲的人会更少一些吧!
宣平侯才走,就到了迟映寒所说的第五日,他强行地拉着雪音要她离开扬州。
“你可知道昨日又来一伙山贼!裴知府带人去抓,结果差点被山贼反扑!你听我的,你且去乡下躲着。”
雪音知道迟映寒是为了自己好,可她不想走。
瞧着雪音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迟映寒又气又心疼:“你到底在想什么?寻常人谁不求个安乐?从前我想求你嫁给我,你不愿意。哪怕嫁给我,能保证你一世安稳,衣食无忧,你却就是不同意。如今赶到这样的敏感时节,谁不希望有人帮自己打点好一切,逃到安全的地方呢?偏偏是你,又不同意。舒心,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有时候都怀疑,她是不是还留恋曾经做世子妃的时候?
是不是,更喜欢陆靖言那样的人,哪怕那人给过她无限的委屈。
雪音沉默了一会,才艰难解释:“我知道,你对我好,关心我。可我活在这个世上,也有自己的意义。安乐谁不喜欢?可若是我素日熟悉的朋友都陷入水火之中,我独自安乐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想留下来,若是到了万不得已那一日,我还能煮一锅粥给那些将士们喝。没有旁人在前头卖命,我年纪轻轻的却躲起来的道理。”
良久,迟映寒没再说话。
他喉结滚了两下:“是我辱没了你。”
他转身就走,雪音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
因为局势越来越乱,雪音心里也打鼓,跟翠莺一起想法子弄了几个地下储藏室,藏了些米面药材御寒的衣物等等。
她偶尔也会怀疑自己的选择,晚上跟翠莺躺在一个被窝,问:“你若是想去乡下,明日我便让人送你去乡下。乡下的确安全些。”
可翠莺靠在她肩上,撒娇说:“阿姐,我不去!我们与旁人不同,旁人有父母心疼,都是玻璃人儿一般,可我们却是女中豪杰!我也认同阿姐所说的,人活在这个世上总是要发光发亮的。和平盛世时我们享受着安乐,可等到战乱来袭,却不能只让旁人抛头颅洒热血。我们虽然是女子,也有一双可以做活儿的手!”
雪音捏捏她的脸:“那我们就与扬州共进退!”
翠莺笑:“阿姐,你不知道,迟公子与你闹翻之后明面上不敢来了,可私下却每日都来好几趟,拉着我问你有没有改变想法。我说我阿姐不会逃的,他叹着气说,他早该知道,会逃的女子,他一开始也不会喜欢上。”
雪音微微一笑,翠莺劝:“阿姐,等一切平息,你就嫁给迟公子好不好?你嫁给他,我都会很放心的!”
“你呀,别想那么多,我是不会嫁人的。”雪音掖好被子,声音里都是平静。
她吃过婚姻的苦头,不想轻易祸害谁,也不想被谁祸害。
但迟映寒锲而不舍的那种念头,如何都说不通的样子,也让雪音头疼,她私下想着,等这一切结束,她不如跟翠莺还是换个地方生活吧。
因着京城方向打得不可开交,各方势力加入进来,边关处也有他国来袭,扬州城本就富庶,这一日天还未亮,便又有一伙贼人举着刀枪火把打了进来。
等裴知府醒来,贼人已经洗劫了几条街。
官府带兵几乎已经无法镇压,朝廷管不了,就连迟映寒都匆匆给雪音留了信,他也要带着家丁去对抗那些流寇歹徒了。
雪音和翠莺都提心吊胆的,城里到处都是逃命的人,昔日繁华的街道,如今处处都是乱糟糟的,看得人心慌。
陆靖言临走之时留下看顾雪音的人也都因各种原因走散,再没人给陆靖言递信。
而陆靖言忙着自己的大计,一时并不知道雪音陷入了这种恐慌。
扬州城几处街道被烧毁,迟映寒带着人忙得一整日饭都吃不上,到处搜查,遇见流寇便对打一番,弄得你死我亡,分外惊心!
因着裴知府不善战事,一时之间扬州城竟然无人可守,最终,还是迟映寒自发地号召城中的青壮年一起镇守,才算是勉强把贼人堵在了城外。
可每日都有人试图打进来,每日都有人流血而亡。
迟映寒从未见过这样的场合,那日雪音和翠莺推着两锅粥送到城门处,迟映寒一边大口吞咽着粥,一边红着眼看雪音。
“你说,人活着,图什么?”
雪音也眼睛红红的,想哭。
迟映寒把粥一口气喝完,擦擦嘴,一把搂住了她,他闭着眼,叹气,对着她的耳朵说:“雪音,等这一切过去,嫁给我吧!”
雪音浑身一震,她在扬州名叫舒心,而迟映寒也从未问过她的另外一个名字,更未曾这样喊过她。
一时之间,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有有人放箭,嗖嗖的箭矢声在夜风中分外可怖,迟映寒立即松开她:“快些回去!”
他提起刀就带人冲了出去!
雪音知道,她必须走,她不走,这些人明日就没有饭吃。
哪怕看着迟映寒追出去的身影,她担心得要死,可她还是要走。
翠莺强行拉着她:“走吧,阿姐!\"
这一晚,迟映寒带人打胜了,雪音知道之后没忍住哭了出来。
可迟映寒他们毕竟没有受过训练,渐渐的开始体力不支,但朝廷却根本没有派人前来支援。
人人都道,扬州城就要失守了。
许多人甚至放弃了抵抗,没命地逃亡,可迟映寒没有走,雪音没有走,翠莺也没有走。
他们要坚守到最后一刻!
直到这一日,城门外有人高声在喊:“我乃工部尚书之子齐游,任銮仪卫云麾使,特来支援扬州城,里面的人开门!”
齐游本是来寻雪音,一路上听到了种种不好的传闻,竟就地招兵买马,一路上杀了过来,驻守在城外的那些流寇被他灭了不少,其余皆是逃窜。
迟映寒不信这人,坚决不肯开门,恰好雪音来送餐饭,听到外头的声音,忽然惊喜地说道:“是齐游!尚书府的二公子!迟映寒,我们有救了!”
他们即将弹尽粮绝,若是再没有人来救援,只怕只有死路一条。
可就在这个时候,齐游竟然来了!
迟映寒相信雪音,着人开了大门,齐游身披一件榆白色的战袍,骑马狂奔入城,他一眼瞧见人群中头发被风吹乱的小姑娘,消瘦可怜。
那一刻,他心里头酸的厉害,从马上一跃而下,一把抱住了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