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刚要说话坐在桌边的许镜清淡淡说了一句是我,“是我害师妹受伤的。”
叶灵予一下卡了壳,表情僵住,谢灵砚趁机给她打圆场,说师妹在屋里喊你呢,快进去看看吧。
叶灵予满脸不自在,摸着后脑勺进了屋,白照南赶紧去拿靠在床头的拐,说晚上回去翻翻书,看能不能找到关于珠子的线索,让纪圆别担心,好好养伤。
为了避免争夺,前辈飞升后留下的小境界中的宝物一般是不对外公布的,不止是太初仙门,基本所有仙门世家都是这样的。
也不排除以前有过这类似的宝物出现,但资料不多,未必能找到。而且事情发生得太快,珠子若是能提前拿到掌门处研究还好,现在来不及了,想取出珠子只能挖心。
纪圆吓得脸色发白,白照南叮嘱她以后到了外面要保守秘密,杀人夺宝的事情在修真界并不罕见,她修为低,无法自保,要谨慎。
叶灵予刚跨进门,白照南就杵着拐往外走,是真的怕了她了。刚才还劝人家看开点的长得像文弱书生一样的白师兄,这会儿两根拐杖下面跟装了筋斗云一样跑得飞快。
叶灵予大马金刀坐在她床边,想给她出气可是又害怕许镜清,整个人特别矛盾。
叶灵予刚入门那一二十年,天不怕地不怕的,听说许镜清是太初最强剑修,天天吵着嚷着等他出关要跟他比试。
后来许镜清出关了,也真的跟她比试了,她也差点死了。也不是故意要把她打死,人家是好心指点她来着,但叶灵予显然承受不住。她伤好之后还是不服气,学人家跳崖参悟剑意,从扶虹道上一次又一次跳下去,摔得不成人形。
二长老心疼徒弟,去找许镜清说让他下手轻点,比试嘛点到为止就行了。彼时的许镜清跟现在没有差别,那副死样子谁看谁来气,他说:“我已经很轻了。”
是的,他知道同自己比试的是师妹,已经留手了,不然以她那点微薄修为早就被一剑毙命了。
师兄是爱你的,打你也是因为爱你啊,不爱你早就打死你了。
云静燃气得七窍生烟,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最后一甩袖子,去找掌门。
反正也不知道掌门跟许镜清说了什么,那之后叶灵予再找来,许镜清就不理会了。被拒绝的次数一多,叶灵予也有点伤自尊,觉得人家瞧不起她,慢慢不再纠缠。
叶灵予坐在床边闷不吭声,纪圆叹了口气,说让她帮她看看胸口那个小珠子,叶灵予伸手在她胸口揉捏了两把,表情一下变得很奇怪。
纪圆满脑子都是自己发芽开花的场景,现在看她这幅样子也是吓得不轻,忙问:“到底怎么样?”
叶灵予吞吞吐吐,说没摸出来,就是感觉挺软的。
纪圆:……
叶灵予个字高挑,因为常年练剑,身上肉紧实有力,骨头硬得要命,一拳下去能把打死一头牛,哪里摸过这么软的女孩子。她手不老实,在人家身上摸来摸去,说师妹怎么这么软,又香又软,说着就要把手伸进去。
纪圆用勉强能动的一只手制止她,她下手没轻没重,握住人家的手腕不让动,翻身上来,嘴里问她吃什么长大的,是不是天天泡花瓣澡,让她好好检查检查。
嬉闹间不小心触碰到了伤口,下面人忍不住痛呼一声,心里又觉得好笑,说让她慢点轻点别那么粗暴。
被掌门委任成师妹保镖的许镜清在听到声音的瞬间眉头就皱了起来,站起身破门而入,只见上面那个双膝半跪躬身在榻,下面那个衣衫不整满脸潮红。
谢灵砚随后而至,见此景只觉人家姐妹玩闹,正要说话把大师兄拉走,手刚伸出去指尖只余一缕凉风,下一瞬叶灵予就被提着后衣领丢出去了。
来人动作太快没看清,叶灵予吃了一嘴泥爬起来,正要发火,就看见许镜清像一条忠诚的看门犬站在门口,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好,你行,你厉害。
叶灵予掸了掸袖口的泥,表情倒是意外的淡定,但右手已经有意识摸向腰部。
这是要打啊。
谢灵砚赶紧跑上来,想按住她的手又不太敢,小声劝她:“叶师姐,小师妹还伤着呢,这是她的院子。”
叶灵予拇指扣在腰带里,折腰剑冰冷的触感透过布料传递到指尖,她突然哈哈哈笑了几声,拍了拍谢灵砚的肩,“你觉得我是那种不懂事的人吗?”
你可不就是吗?
可谢灵砚不敢说,她特别的横行霸道,但是又很厉害,打架的时候下死手,把人往死里弄,就算两败俱伤也无所谓,反正一定要分个高下。
小时候在城里要饭那几年就养成了这样的德行,这么多年周围人也没几个人是她的对手,改不掉。谢灵砚倒是挺通情达理的,反正知道她不好惹就不惹了呗。
叶灵予盯着师弟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刚刚落荒而逃的白照南。如果是以前,她被人这样揪着衣领丢出来肯定是要发火的,不管是许镜清死还是她死,反正得死一个。
当然许镜清不会死,只会把她打得半死。
叶灵予握着谢灵砚的肩,把他拉到了石桌旁,说谈谈,谢灵砚吓得浑身发抖,说话都不利索了,“谈,谈什么。”
屋里纪圆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就怕他们打架,这时候大声喊:“师姐,你别难为人家了。”
叶灵予吼了一嗓子说怕什么,又不会把他吃了。
许镜清懒得管她,进屋去看师妹。纪圆一只手整理着领口,许镜清突然就弯下腰握住她的手,让她别乱动,然后特别规矩把她微微敞开的衣领整理好,还习惯性拍了拍,就像拍那床叠得四四方方的小毯子。
冷松的气味将人笼罩,纪圆移开视线转向帷帐顶,没话说。
许镜清抽了一根小板凳坐在她床头上,两只手手肘撑在膝盖上,就这样看着地面,也不说话,长手长脚的看着挺憋屈。
沉默了好一会儿,纪圆忍不住侧目看他,问:“你在干嘛?”
他回答:“保护你。”
他就像一把刀,扎进她伪装的好脾气面团里,找到裹在里面的那块棱角尖锐的石头,刀锋划过,发出刺耳啸声。
纪圆笑,没跟他装好人了,说话也有点直接,“你离我远点就是保护我了。”
许镜清有点惊讶,抬头看她,脸色变了几变,然后很乖的把凳子往后挪了一点,问她:“够远了吗?”
纪圆人傻了,这人是听不懂好赖话吗?
真有点意思嗐。
她微微眯起了眼,歪着头上上下下打量,心里好像觉得他就是傻,所以在傻子面前不用伪装,嘴角扯了一个戏弄的笑,逗他玩,“你是不是傻。”
许镜清目不转睛看着她,好像在认真思考她的问题,没等他想出个一二三来,对面的人又咬着牙凶他,“看什么,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她的唇生得小,说那话的时候,上唇微微翘着,露出两颗小小白白的牙,很像他在闭关的山洞里见过的田鼠。
那些田鼠在他打坐的石台附近铺窝,闭着眼的时候神识散开,可以看见外面它们每天来回忙忙碌碌。
它们有时候会停下来,后腿站立,举着两只前爪发呆。窝里有小崽子的时候,他身体偶尔出现剑气波动,哪怕隔得很远那些没有智慧的小生命也能感觉到异样。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就会呲着门牙站起来,面对那些看不见的危险。
许镜清感觉不到她话里的威胁,他对人心好恶的感知是很敏锐的,是真心还是伪装他一眼就看得出来。
比如叶灵予说要跟他干架的时候,心里其实很害怕,怕自己打不过他,怕回去师父又生气,怕被打得头破血流。所以他不跟她打。
小师妹的变化挺明显的,他感觉到了。她以前嘴上说没事没事,心里其实在说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以前嘴上说是我不好,心里其实在说都怪你都怪你;以前嘴上说太客气了,心里其实在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心口不一,现在她突然又开始说真话,为什么?
他好像探索到了一个全新的未知领域,跟以往所见都完全不一样。
她好弱,就像他怀里那朵蔫巴的小花,离开了植株的供养在他手中慢慢死去。
但她又那么浓烈和灿烂,昂着头,扎根土壤,开出大片大片的花,每一个路过的人,都赞叹她的美丽。
两个人跟木头桩子似的在那一动不动对视,都妄图看穿对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些恶意埋在土壤深处,一直隐藏得好好的,突然在某日得到了充分的水源灌溉,悄悄破壳,生长,终于破土而出。
纪圆说:“你看屁啊。”
许镜清身子往后仰了一下,那些机警的田鼠一下子与面前的这张咬牙切齿的脸重合。
多少个日日夜夜,那些生命短暂的小家伙陪伴着他,在阴冷潮湿的山洞里筑一个温暖的窝,忙忙碌碌,生生不息。它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活着的时间不够他将一道剑意反复琢磨,却已成一道独特风景。
她亦如此。
许镜清说:“师妹,有没有人曾告诉你,你很像……”
纪圆挑眉:“像什么?”
像……什么来着,那些小小的,可以把果壳草茎咬断的,牙齿锋利的小东西叫什么来着?
许镜清灵光一闪,“耗子!”
第十五章 神经病啊!
谢灵砚在走神,他微微偏头,耳朵竖起来,仔细听屋里两个人的交谈。
他听见从来好脾气的纪师妹在那阴阳怪气。
“你说我是耗子?”
“你什么意思?”
“那你就是驴。”
“许师兄,你知道驴吗,死犟死犟的那种驴。”
谢灵砚酸溜溜的,纪师妹都没有这样跟他说过话。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大师兄跟个小老头似的坐在板凳上,师妹半躺在床上,微微直起身子,小指头点着他在那骂他,骂他是驴。
原来她也会生气,也会骂人吗。
然后大师兄很认真的在那听着,问她什么是驴。
叶灵予推了他一把,“喂,我问你话呢。”
谢灵砚骤然回神,磕磕巴巴:“啊……啊,叶师姐说什么……”
叶灵予脸上费力扯出了一个笑,梗着脖子凑近了问:“我很可怕吗?”
她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难看,活像地底下爬出来的恶鬼,好像下一瞬嘴角就能裂开长着血盆大口把人嚼吧嚼吧吃下去。
谢灵砚擦着额上的汗,移开目光说没有。叶灵予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看得他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透才问:“那你为什么要抖。”
谢灵砚赶紧按住腿,本来只是腿抖的,现在整个身体都跟着抖,白着唇否认,说天有点冷,刚说完豆大一颗汗珠滑到下巴。
叶灵予觉得没意思,心里莫名烦躁,脑子里一遍遍都是白照南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她暂且放过谢灵砚,冲屋里嚎了一嗓子打个招呼走了。
许镜清不是驴,他是癞皮狗,癞上人家了,说掌门安排的,以后要贴身的,寸步不离的保护她。
纪圆让他出去,自己要冷静冷静,让他把门带上,躺在床上想掌门这么安排的用意。
白照南临走前送了她半副拐,她用勉强能动的那只手撑着拐爬起来,挪到窗边看。许镜清和谢灵砚坐在石桌旁,一个脸色惨白,尚未从惊吓中回神,一个仙姿风怡,实则满脑袋稻草。
她揉了揉心口,许镜清没说谎,可以感觉到那颗珠子的存在,像种子埋藏在土壤中,等待春天的到来。
一系列的事情,都要从扶虹道上那块从天而降的大石头上说起。那块石头打破了无法相交的平行线,把两条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撞到了一起,你来我往下,已经成了一团乱麻,解不开了。
纪圆有一瞬间的认命的挫败感,许镜清的出现是不是代表她的好日子已经走到头了,他撞破了她龟缩的壳,让她出来,履行来到这里的义务。
所以,她需要做什么呢?
她看着外面将沉的夕阳,杵着拐又到了床边,掀开被子躺下去,算了,洗洗睡吧。
屋外两个男人干坐到天黑,屋子里烛火熄灭,师妹应该已经歇下了。许镜清终于起身,回到昨天躺过的那片草地,抖开小毯子盖在肚子上,躺下去之前摘了一朵小花捏在手里,仰面看着暮蓝的天空。
纪圆睡不好,总是惦记着外面有人,心里也不知道在牵挂什么,醒来后挪着步子推开窗,就看见许镜清轻轻拍了拍身侧的草地,示意谢灵砚躺下来一起睡。
“神经病啊!”
她骂了一句,又砰地一声把窗户关上。
谢灵砚无法入睡,萍西堡的小公子从未露宿过,身下的泥地又冷又硬,许镜清心中的桃园是他的地狱。
他睁着眼睛转过头,身边的大师兄收起一身锋芒,如初生婴孩般卸去防备,睡容安详。
夜里又起了风,气温骤降,他委屈巴巴往大师兄身边蹭,企图蹭到一点小毯子,蜷着身子,像只可怜的小狗,揪着一点小毯子的边角角盖着腿。
木门吱呀一声响,谢灵砚回过头,纪圆杵着拐站在门口,“谢师兄,回去吧。”
谢灵砚站起来,她重复了一遍,“回去吧。”
谢灵砚紧张揪着衣角:“师妹。”
纪圆微微偏头看了一样他身后躺尸那个家伙,颇有几分无奈,“回去吧,你不是他,别管他了。”
你不是他,做不到他一星半点,能在潮湿冷硬的泥地上安睡,没有超群的剑法,没有强大的修为,更没有那么厚的脸皮。
谢灵砚脸颊发红,有一种东施效颦被揭穿后的促狭。或许对方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在关心他,让他回去自己的屋子休息,但脑补大师已经被自己最近的所言所行羞愧得无地自容。
“师妹,对不起。”呜呜呜,对不起,他比不过啊,那个人是站在巅峰的神一样的存在,无论怎么努力都比不过啊!哪怕是在草地上睡觉这样事情也无法做到像对方一样的自然惬意啊!
比不过啊。
谢灵砚掩面而逃,离去的背影好像蒙了一层厚厚的日系美少年漫画滤镜,纪圆满脑袋黑线。
什么哦?怎么会突然二次元。
是不是剑修的修为与双商都是呈反比,修为越高,脑子越不好。太初弟子中,修为位于金字塔顶尖的许镜清,同样是智商盆地,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