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家的,你前头还怪我闹得家里不和气,我那是早看出老三不是好东西, 现在遇上事儿了, 你瞧见了吧?”
时宗就看着她媳妇儿一张嘴巴拉巴拉地说个不停, 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同样头疼的还有时勇。
兄弟两个还算有些自知之明, 知道自己不是拿块料, 怨不得兄弟不帮衬。
但是, 赵氏和孙氏显然就没这个认知!
她两当初费心嫁进时家,八分是奔着时家许是“破船还有三千钉”这样的想法来的, 二分也是奔着两兄弟读过书的名头。
现在,兄弟两摆手都说自己不成,说自己就不是拿书拿笔墨那块料,当媳妇的却不甘心。
人家都成,怎么你就不成了?不都是一家子兄弟吗, 能差到哪里去?
再说,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不成呢?
兄弟两再说不行不愿意,赵氏就尖着嗓子闹,还带着儿子一起;孙氏更绝,她就自己哭,好似想躲起来偷着哭,偏又总能叫时勇“不小心”看见听见……
得说,时家兄弟还算不错的一点都挺疼媳妇。除了遇上爹娘那边事上会约束媳妇一二,旁的一般都舍不得叫媳妇难过。
赵氏和孙氏也正因为知道,才会也才敢这么折腾。
兄弟两互相对视一眼,到这样地步,能咋办?硬着头皮听媳妇安排呗!
妯娌两约着一起相互壮胆,带着自家男人去镇上书肆推销去。
去书肆这一趟,妯娌两人心愿成了一半。
怎么是一半呢?
前头赵氏和孙氏不是不约而同都说让时宗时勇两人怎么也要试试的嘛,这回,他两真就“被迫”去试了。不过,试是试了,就是果然不成。
不仅不成,还叫书肆里买书的书生学子给笑话了一通。
而且,完全怪不得别人,完全是咎由自取的那种。
到了书肆,赵氏就抢先找掌柜的,说想跟书肆合作,叫他家那口子给书肆抄书挣个糊口钱。
一边孙氏跟着帮腔,顺带把时勇也介绍给掌柜的。
为了今天能把自家男人成功推销出去,她前天晚上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给自家男人好好拾掇了一下。
这会儿孙氏把时勇往掌柜的面前一推,时勇跟穿着带补丁的时宗在站在一块,自身优势更明显。
赵氏到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孙氏的小心机,气得心急火燎。
孙氏这会儿心下得意,也不管嫂子的恶狠狠的眼光,只眼巴巴地瞧着掌柜的。
然而,抄书可不是旁的,字写得不好你就是长成潘安卫玠那样也不管用。
字写得好才是王道!
老规矩,想抄书挣钱,先写几个字出来看看再说。
于是,在好几双眼睛直直盯着的情况下,时宗颤颤巍巍地拿起笔,颤颤巍巍地写了两个字——时宗
没法子,好几年没动过笔了,字许是还认得,但是乍然叫写,时宗真的忘了大半。
再加上心理又紧张,脑子里就只剩下自己名字了。
掌柜的看看白纸上那歪歪扭扭的两个字,旁边不远处甚至还滴了一滴墨,他摇摇头,叫时勇来。
同样情况下,时勇听孙氏的,写个难点的字,再把字写得大一些,不容易写糊。
掌柜的低头一瞧:“茶蘼”两个大字居中,霸气醒目。
他脸色表情凝滞了一瞬,心里想着这伙人莫不是来找茬的吧?
到底是生意人,顾客至上嘛,掌柜的脸上又堆上和气的笑意,劝说:
“我瞧着二位的字都非常有个性,但是可能不大合适我们店里的工作,要不还是到书架那边挑两本书?”
原本妯娌两还在相互较劲,个个都觉得要是不合适的话一定是对方被嫌弃,现在听说两人都被否了,一下子就炸了。
“怎么就不合适了?明明写得这么好,哪里就不合适了?”
“就是,怎么人家都成,就我们家这个不成?莫不是掌柜的看我们乡下来的,看不起人,故意为难吧?”
大老远跑这么一趟,就“不合适”三字想把自己打发了,赵氏如何能甘心?
说话间她还瞥了眼刚在掌柜的那儿交了手抄本,拿了工钱的某个书生。
一旁的孙氏也一脸“绝壁有内幕”的表情对着掌柜的虎视眈眈。
掌柜的心想,这可真是越发像找茬的了!
没劳掌柜的出动,被按头有内幕的“人家”坐不住站了出来。
他没急着辩解,而是低头看了桌案上两张纸,想着好好找找问题。
结果,刚一低头看到两张纸上那四个字他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哪里用他费心挑刺?他都怀疑这几人是故意来给人逗乐子的。
真是绝了,一共四个字,时宗的那两个不妨说,笔都拿不稳,还撒了墨水上去,那字写得更不用说,跟“蚓”爬出来的一样……
再说旁边那两字,更厉害,“荼蘼”能写成“茶蘼”,拿出来显摆的字你都能写错,就这水平,你敢说要做抄书这工作?
谁给的勇气?
被按头内幕的“人家”底气足足的,一声吆喝,把店里看书的、写字的、挑书的全都吆喝了过来。
把事情一说,把桌上的字一亮,都不用他多说,店里有一个算一个,一人一句就把四人给喷地恨不得钻进墙角不出来……
*
锦欢可不知道讨人厌的两嫂子勇气那么大,真就去了镇上书肆找不自在去了。要知道,她只怕能笑出声来!
她这会儿在院子里帮婆婆择菜,婆媳两个正说着话呢,门口传来动静。
时母抬头看看天,心里想着该是老头子回来了吧。
果不其然,门外站着的正是归家的时父,还不只他一个,他旁边还跟着常给时迁看病的大夫。
锦欢愣了一下,就看婆婆。
时母是早跟时父商量好的,自然一点不意外,有条不紊地指挥她:
“三儿媳妇,快去给周大夫倒碗水来。”
锦欢怔楞着,听婆婆吩咐赶紧去灶上倒水。
周大夫跟着时父熟门熟路到屋里,时父在门口就高声喊着时迁别瞎忙活了,赶紧过来叫大夫瞧瞧。
从小到大,这样的场景不知道来了多少回!时迁无奈搁下笔,略微捋起袖子,露出细白手腕。
这个时候,锦欢也端水进来了,她将碗放在桌上,挨着婆婆围在一旁,屏气凝神。
她这会儿心里乱糟糟的,时迁身体有改善但肯定是没全好,也不知道大夫把脉能把出多少内容来?
若是发觉时迁身体有异问起又该怎么说?
她没料到这会儿大夫会上门,一点儿准备没有,心里紧张、双手紧紧攥着。
周大夫三指紧贴时迁腕上,老神在在。
时迁这身体一向都是他看的,大概情况也都了解,所以,他表现地异常从容。
只下一刻,他脸上淡定忽然消失,紧皱着眉心,又重新动了动手指,明显更谨慎了些。
锦欢额上隐隐沁出汗珠。
便是时迁爹娘也屏住呼吸,静静候着。
时迁看着一个二个的都这么紧张,气氛紧绷,他脸上展开大大的笑容,扬声笑说:
“爹娘你们真是厉害了,又不是头一回了,怎么还能搞得这么严肃?”
“左右从小天注定,能过到现在已经是人家周大夫的功劳了,快别给人压力了,你们这样他待会要不敢说话了!”
时迁显然一样,没觉得这趟周大夫的诊脉跟往常比会有什么变化。
十年了,曾经他许是还怀有期望,不过,失望了十来年,心里的天真渴盼早枯萎了……
时迁这边安慰爹娘呢,抬眼就见周大夫直直盯着他,眼睛里透着热切、激动。
“你近来可是另寻了大夫换了药方?还是吃了什么好东西?”
时迁听着这话怎么觉得有点儿不对呢?
不等时迁回答,旁边时母已急切问出声来:“可是我这三儿子身体好了?”
时母盼了好久,打从锦欢进门她就一直观察儿子,所以她最先发觉儿子变化。此刻听大夫话音,自然一下子就听出了大夫的言外之意。
周大夫先点点头,后又摇头。
时母都能叫他急死,再张口声音都不自觉快了许多:“那是什么意思?您倒是快说呀!”
时父对着大夫歉然一笑,却同样一双眼睛紧锁盯着他。
家属的心情嘛,大夫都清楚,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快。刚好他心里也有疑问呢,就一块儿说了:
“点头又摇头的意思是你家这小儿子他身体是有好转但没好全。我刚好也想知道他的身体是怎么转好的?可是有服用过什么特殊的药材补品之类的?”
周大夫会说这话也是因为他前头给时迁开的药方都只能拖着时迁这条命,叫他可以多活一日赚一日,并没有改善的作用。
这会儿时迁的身体却突然得到改善,他能不好奇?
但凡做大夫的,遇到他这一情况,就不可能不好奇。
问完他一双耳朵紧紧竖着,生怕听漏了什么内幕。
锦欢闻言就悄悄往后退了点儿。
好在大家这会儿情绪都挺激动,也没人注意到她的动作。
这会儿时迁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大夫这轻飘飘出口的几句话却在剧烈地冲击着他思想中固有的认知。
十来年他的记忆中得到大夫的回复永远都是治不了、没有用、挨着、拖着、早做准备……
相比较起来,时迁他爹娘接受得要快许多。
毕竟他两早就有发觉,尤其是时母,至此她是彻底信服了儿媳是儿子的贵人,这会儿她看锦欢的眼光那慈爱简直无以言喻。
把儿媳供起来的心思都有了!
锦欢也看到了婆婆的眼神,心里莫名想到婆婆对着她早晚三炷香的场景,顿感头皮发麻,赶紧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给清了……
周大夫还等着回话呢,眼瞧着一个个都靠不上的样子,时父只得出来解释。
说没换大夫,也没换药方,什么都跟以前一样。
想了想,时父又添了一句:“要有什么不一样,就是儿媳进门后,她每天都要带着儿子出去围着村子走一圈才回来。您看,跟这个是不是有关系?”
多散步肯定对身体好,这个没什么疑问,但针对时迁这种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怎么都不可能散散步人就变化这么多啊?
周大夫皱着眉头,沉思。
时母这个时候也赶着添补,说都是儿媳的功劳。
儿媳命好,旺她儿子,小夫妻感情好,心情愉悦,人一高兴,什么病就都没了……
周大夫:“……”好像也蛮有道理的样子。
周大夫没得到什么有用信息,最后只能将之归咎于命理或者奇迹。
毕竟,他这么多年看过不少脉象,确实有些用常理解释不清,甚至医书典籍里面也有些记载,是多少前辈们都解答不了的。
人都忙着激动开心去了,只时父这时理智上来,又起顾虑:
“您刚说我儿子他身体有好转但没好全,那我儿子能完全好全不?”
周大夫沉吟一瞬。
后续时迁能否除根,他其实也说不准。不过,想要除根,完全好转,哪有那么容易呢?
他摇了摇头,心里的激动震惊去了一些。
不过,周大夫还是很明白家属心情的,没往人正激动的心上浇冰水。
他只说看情况,这都说不准,可能性还是有的……
当然,他这话安慰居多,心里其实还是不信的。
只是,没成想很快打脸来得如此之快,猝不及防……
第五十五章 ……
周大夫走了之后, 时迁还有些晕晕乎乎的。
不是周大夫的话有多拗口难懂,而是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他真的有希望能完全康健起来, 哪怕只是有希望也让他震撼!
他抬头看看爹娘,又看看身旁的媳妇, 嘴巴微微动了动,到底也没出声。
时母却很激动, 看着锦欢的眼神透着无限的欢喜:?轻?吻?小?说?独?家?整?理?
“就说儿媳是个有福的。”
虽然只有这一句, 谁都明白时母的意思。
时父点点头, 虽没多言但观其神色显然也这么觉得。
锦欢转头看看公婆, 又偏头看看时迁,心里想着婆婆这话也不算说错, 这功劳她领的不亏心。
不过,在公婆面前她好歹还记得谦虚一把,拉着婆婆的手:
“是爹为相公操心的多, 及时请医延药, 也是娘对相公贴心, 照顾的好, 多亏爹娘才是。”
儿媳能领情, 婆婆自然也高兴。一时之间, 婆媳两个倒互相谦让起来。
过了半晌,还是时父咳嗽几声示意, 时母激动的心方平稳下来。
她这会儿已经认定儿媳妇就是他儿子的贵人,又想起当初还是三昧寺里给儿子解的签,批的命,便跟儿子商量,是不是趁着年前再去一趟寺里拜拜?
若是从前, 时迁铁定不乐意。但是这回,时母刚开口,时迁便点头应了。
时母是个急性子,这边时迁刚点头,她立刻就收拾东西,准备早点儿出门。
还是时迁劝住了她,说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呢,也不急于一时。
又说他从前对佛之一道不诚心,这回心中有了实实在在的念想,想着在寺里住一宿,多拜拜。所有,要收拾一下呢!
儿子能有这觉悟,时母很乐意,等儿子儿媳两人都准备好了,她换了身素净衣裳,这才领着儿子儿媳还有闺女出了门。
*
四人分了两路,时母带着闺女直接往寺里去了,时迁则带着锦欢先去了书肆一趟。
盖因时迁上回从书肆拿的书已经抄完了,这趟刚好跟掌柜的结算银钱,顺便,再另外再接几个单子回去。
因着时迁对自己要求很高,期间废了许多纸,他想着去掉成本这回该挣不了多少,一路上对着锦欢就有些抱歉:
“这回该挣得不多,媳妇儿你多担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