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想去新宅里看看药材,苏明妩给车夫特意选的地方,就是扬番巷的巷口。
绿萤紧紧扯着辔头,在马下边走边道:“王妃,您真的愿意花一吊钱,请个私塾老师过来啊?”
“嗯。”
这个想法,苏明妩在来凉州路上就想好了,当时是想给绿萤找,现在多了个叶折风,她真是没想到,怎么会有人那么勤快做事的。
又聪明又忠心,连出门吃碗面条都不肯多加几颗菜。
所以,她思来想去,决定好好培养未来的左右手,不识字真的太不方便,如今不甚明显,以后时间长了会很麻烦。
绿萤乐呵呵道:“王妃,您都不知道,折风听说能读书,高兴狠了,他小时候家里穷,想学字却没有人教。”
“还有,春兰春桃虽然识字,也让奴婢求您,说能不能在旁听听。”
苏明妩心不在焉地回道:“嗯,随你们,反正就是给你们请的,学学读写不贵,你们不用放心上。”
绿萤垂着头,兀自轻轻低声,“不能不放心上,您是奴婢见过最和善的人,奴婢一辈子都会好好陪着您的。”
...
主仆二人不紧不慢地晃悠到新宅门口,苏明妩刚下马,矮脚马好似闻到了什么,居然激动地跳起来,唰地就冲进了开着的宅门。
而后,门内传出一声少年的惊呼,“小珍珠,你怎么在这儿,王哥说,你被雍凉王妃带走了啊!”
话音落,苏明妩正在跨门槛。
她脚步一顿,微微蹙眉,练马场的场主好似是说过,【我们那个马奴啊,命是真苦,好不容易遇到恩人给了五两银子...】
五两...
苏明妩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叶折风,不会这般巧吧,他就是那个,当时不在练马场的马奴...
小珍珠欢快的来回奔波于苏明妩和叶折风之间,像在给两人作介绍。
叶折风也是呆住,曾看到夫人吃饴糖,以为是凑巧,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是雍凉王妃。
那么,夫人费尽心思藏的身份,就这样被他莫名其妙发现了?
半空中视线相交,场面静默了片刻。
苏明妩认命地叹了口气,还好折风是个好孩子,就算不是,她也不可能杀了他灭口,但到底是给盘缠让他离开,还是继续留下来呢。
她斟酌了会儿,开口道:“叶折风,既然你知道我是谁...”
“夫人。”
叶折风看懂了苏明妩面上的犹豫,他走近,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眼圈红红的,“求求您,不要赶我走。”
“...”
苏明妩见少年前一息看到小马还挺高兴,突然就说哭就哭,蹙眉制止道:“绿萤,快去先扶他起来,别磕了。”
“是,王妃。”
绿萤小跑过去,可她的力气毫无用处,叶折风坚定地跪着,盯着苏明妩,眼泪一颗颗往外掉,全然没有往日采买草药时候,比成年人还能干的模样。
叶折风在这一刻自顾想了许多,他想报恩,想为她做事,夫人现在喜欢钱,他就努力去赚,夫人以后喜欢其他,他会更努力地去做。
他分不清对夫人是什么情愫,但他知道,他是不带邪念的,单纯的就是想看她欢喜。
“求夫人不要赶我走。”
少年抬起头,眼泪清澈干净,他的嗓音沙沙的,“折风愿意保证,在这世间,折风,唯以夫人至上。”
...
第63章 要直白,要软和,还要肉……
承运殿的案桌后, 符栾批完折本,懒懒靠进红木圈椅。
他阖着眸,食指一勾, 随意地将蟒衣领口的结扣斜扯开两颗, 露出的突出喉结滚了滚, 嗓音因为疲累有点沙哑, “她回来了?”
李泰庆在外头作答:“门房说还未瞧见马车。王爷放心, 王妃身边带了两个侍卫, 不会有麻烦。”
“多带几个。”
“是, 奴才下次会注意。”
符栾没再继续开口, 他最近忙于应付公事, 也的确有意无意地想磨一磨苏明妩的倔强脾气,明知她心里沉闷,硬是陪着她权当无事发生。
万万没想到, 磨了个把月,便宜了一匹马。
他的王妃对着他是伶牙俐齿,口是心非, 倒是跟矮脚马相谈甚欢, 恨不得吐露心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王爷, 林小夫人求见, 说有要事。”
符栾蓦地被打断思绪很不悦, 听到有要事, 勉强应道,“让她进来。”
门被“吱呀”打开,林芷清换了身很衬肤色的烟笼梅花百水裙,亦施了妆粉, 面色红润光泽,微微下垂的眼角尽显她的单纯清新。
她挪步上前福身,柔声道:“妾身,见过王爷。”
符栾看都没看她,淡淡开口:“说。”
被如此忽略,林芷清低眉顺眼,脸上没有丝毫恼意,她了解符栾不喜听多余的话,直接了当地说:“王爷,妾身就是想说,妾身的身子好了,可以服侍您。”
这件事,王爷早在城关时,她就有了想法。为了子嗣,她总犹豫再等等,然而眼看着这个月隔三差五,王爷就命人送吃用的进樟月殿里,叫她怎么忍得住。
王爷是多么不识体贴的男人,她就没见过他会照顾谁的起居。
所以,她不能再等,也等不及。
坐于上首宝座的符栾,听到笑话般嗤笑道,“林芷清,你要与本王说的要事,就是指这件。”
“是。”
林芷清温柔坦白:“妾身明白,此事对王爷来说无足轻重,但对妾身,却真的是天大的要事。而且,不那般开头,妾身怕见不到王爷。”
“你这么喜欢本王么。”
“王爷在这世上独一无二,妾身全心全意,心里只有王爷,只想成为王爷的女人。”
林芷清对待符栾与苏明妩完全不同,她深知符栾的性子,或者说,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将爱意浓烈奉出、不求回报的女子。
她容貌虽不及苏明妩,但自认也不是差上许多,且陪在他身边多年,她不信毫无优势。
符栾慢腾腾睁开右眸,看着面前站着的人。
当初把林芷清救回来,是因为年少时需要寻个活的箭靶,他很挑剔,才会找了个模样不错的适合人选。
家中美人初长成,投怀送抱,一般来说,正常的男人都不会拒绝。
然而不知为何,他听了竟然毫无欲念,索然无味。
“走近点。”
林芷清脸上泛起羞色,顺从道:“是,王爷。”
符栾认真盯了她很久,她是真的长相身段尚可,对他也是千依百顺,是他原本该喜欢的那类。
可他现在怎么会,一点都不想要她。
甚至就连看着眼前听话的女子,也只会想到苏明妩咬唇对着他闹腾和倔强的样子。
他的王妃脾气不太好,偶尔可以乖顺的像猫,偶尔发脾气暴躁的也像猫,与他吵架最爱说反话,说完想想有点后悔,就会拉扯住他可怜巴巴地找补。
找补也会丢三落四,惹到他发火还不自知。
“王爷?”
符栾挥了挥手,不是很有心情再与林芷清闲谈,“出去。”
林芷清看透了男人眉宇间渐生的不耐,她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她不肯放弃,“王爷,可,可是妾身等了那么多年,只想伺候您一次。”
“林芷清,本王说的话你听不懂么。”
林芷清当然听得懂,她还知道,这次出门,以后就当真没机会了。
既然如此,她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王爷,王妃她也,也说过,希望我能好好侍候王爷...”
林芷清这样说,是建立在符栾极其喜欢苏明妩的情况下,男人听了心爱之人将他推开肯定会生气,她就有可能趁虚而入。
所以,她既希望此举有效,又希望无效。
让她心寒的是,符栾方才还神色清淡的俊美眉眼,蓦地就变化丰富起来。
他倏地尔抬眸,带笑的语调透着冷意,“哦,何时说的。”
算起来,那是苏明妩刚嫁进王府翌日,对周嫚儿还有她的嘱咐,“妾身不记得了,就记得王妃见妾身的时候确实说过。”
林芷清强自镇定,她不算是骗王爷,本来事实如此。
符栾敛眸,拿起茶盏,“出去。”
她咬牙,见好就收,弱声道:“是,王爷,妾身今夜会在翡烟小院等您,多晚都会等。”
符栾余光瞥见她低着头退出门口,重又阖上双眸,“李泰庆。”
“爷,奴才在。”
“等王妃回来,将羌国进贡的兽皮轻裘送去樟月殿。”
李泰庆略微一琢磨,鞠躬道:“王爷,奴才懂了,该带的都会带到。”
***
另一边,苏明妩和绿萤好不容易才安抚完易碎心肠的十七岁少年,留下小珍珠给他作陪,走近巷口,终于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苏明妩坐在厢椅上抱着绸靠,托着腮道:“我不过是无意帮了折风两次,他怎的把我说成天大的恩人,真是奇奇怪怪。”
绿萤小心地替苏明妩拍走身上沾的柴灰,“王妃,奴婢觉得,折风就该这样说清楚。”
“怎么了?”
“您想,他若是藏着掖着,王妃您不就要遣散他回去了,他说的多好呀,他想报恩,想留在您身边,您看,您不就留下他了嘛。”
苏明妩听完,蹙了蹙眉,“那也不必说的那么...”
“王妃的意思,肉麻兮兮的?”
“...嗯。”
绿萤笑道:“王妃,可就是得说直白的软和话呀,一句话而已,掉不了肉的。”
“这不就是谄媚?”
“哪是谄媚,听得旁人舒心,最后方便的反而是自己呀,哎,您出身好,不懂这些。”
苏明妩眼睫扑簌,若有所思。
...
夏日太阳沉得早,加上有细雨绵绵,回王府刚到酉时,天都黑了。
樟月殿外微雨声涟涟,因湿气重,绿萤在屋里跑前跑后地燃起和罗熏香,这也是王爷这两日送来的,味道清淡,能留香许久。
苏明妩梳洗完,青丝湿漉漉地半绾,穿着件鹅黄色的绢纱薄裙,撑着脑袋,在八仙桌上发呆,顺便咬两口甜丝丝的香瓜。
今日折风的举动,还有马车上绿萤的话点拨了她不少,终于让她明白,她为何会闷了。
玉清池那晚,符栾甫一进门,对她是很温和的,来的急匆匆且身上带水,回想起来像是要解释。
可惜她当时心里有气,口不择言,就将人给推了出去。
倒不是说他赶她走这件事是对的不该生气,而是,她该给两个人时机平心静气的沟通,不能每次都跟刺猬般浑身长满尖锐。
偏偏符栾也不是温柔秉性,他们一旦争吵就一发不可收拾。
糊里糊涂的和好,心结未解开当然会闷。
苏明妩想得正酣时,李泰庆怀内抱着筐兽皮,小跑赶进院里大门,他淋了半身雨,殿外就开始喊,“王妃,王妃!”
苏明妩眺过去,见状回头道:“绿萤,去搭把手。”
绿萤诺了声,打伞迎跑上前,从李泰庆手里接过小箩筐,“李管家,王爷又送东西来啦?”
“是啊,羌国进贡的兽皮,扛寒的好东西。”
李泰庆站在门口将水珠卸得差不多,进门躬身,“老奴见过王妃。”
“嗯。”
“小矮脚没事了吧。”
“嗯,留给个马奴照顾。”
苏明妩见他送完东西寒暄完还不走,抬头道:“还有事?”
李泰庆斟酌道,“是的,王妃,有件事,奴才不小心听到了,觉得需得跟王妃说。”
王爷平日都是叫侍卫送用度,这次叫他来,不就是想让他透露给王妃听,林小夫人求着侍寝的事嘛。
李泰庆心中自夸,他若是这点眼力见都没有,也不可能被符栾看中带到凉州来。
“嗯,那你说。”
“好的,就是,林小夫人今日去承运殿,求王爷侍寝了。”
“嗯......啊?!”
苏明妩双眸豁然睁圆,手上捏着一块香瓜掉在了桌上,“李泰庆,你,你给我说清楚。”
李泰庆点了点头,“奴才听那意思,好似之前林小夫人总在养身子,抬成了侍妾一直没伺候,如今日子里养好了,就能伺候。”
“...”
苏明妩前世喜欢符璟桓时,他有侍妾,她没觉得很不舒服,每个男人都那样,三妻四妾很寻常,依旧是欢欢喜喜想嫁进东宫。
再比如她母亲那样好,父亲还是会纳妾,母亲在儿时抱着她说,女子没有办法,娇娇可以娇纵,但这种事不要闹,世道皆是如此。
皆是如此,符栾为何就不能特别。
苏明妩觉得她现在不仅闷,还开始堵,“王爷呢,王爷说会去吗?”
李泰庆回忆了下,揣摩着王爷让他来的意图,试探道:“应该,好像...没有吧。”
“...应该,好像?”
男人真是没有好东西!
苏明妩咬着牙,情绪像是早就被盛满的水缸,多根稻草都不能再放,否则就要噗嗤溢出。
她先前还反省自己哪里做的不妥,他倒好,都有旁的歪心思了。以前的事不论,但驿站里,符栾说了只为她心软,她还以为他以后能对她一心一意呢。
这段时日,苏明妩和符栾是有些心结,但并不涉及到第三个人,能闷个把月,无非是因为他从不会去其他院子留宿,没给苏明妩愈加纠结的契机。
林芷清此番的主动,无疑给温吞的节奏加了把大火。
李泰庆看王妃越来越差的脸色,忙道:“王妃,您先别生气,其实,其实王爷也没说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