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现在京华、江南稍大点的客源皆被熊、管两家垄断,陆家接的都是街头巷尾的零碎活计,每次满打满算出三条船是撑顶。
苏明妩觉得这事只能从长计议,寄希望于她的药材能做大,然后自己‘接济’自己。
“王妃,您没想过直接寻王爷帮忙么?”
绿萤已然搬着铜盆进来,她听王妃在那读信,忍不住问了句。
苏明妩摇头,认真地说:“不行,这样对王爷不好。”
河道运物此类经营,与漕运密切相关,京华上面的人盯得很紧,苏明妩绝对不会拿雍凉王妃的身份玩笑,要不然,当初也不必那般迂回地用假身份往来书信。
绿萤看到她神情,忙道:“是,是奴婢错了。”
苏明妩拿起竹盐,歉意地拍了拍她的肩,“我不是针对你,我知道你是随口问问,怎的老将认错放嘴边,以后不要这样。”
漱洗完,她继续看信的第二页,方才被打断谈天,她还没看完呢。
总算第二件事是个好消息。
苏明妩让陆景山去京华的临县乡里收了些废弃却还能用的水车,这次会顺道运送过来。
论起来,她对前世的记忆并不是连贯深刻的,偶尔因为见闻才会想起些,比如上次去古岷县看到水车,她便想起前世,两年后的凉州将会遇到场旱灾,四个府内持续八月不降雨水。
这里不比江南富庶有屯粮,她记得符栾当时应付的很吃力,四城饿殍遍野,羌戎骚扰,他还得抽身镇压乱民。
苏明妩重活回来最初的打算是只顾自己,只是当真想起此等天灾,她根本不可能完全袖手旁观,更重要的是,她对这里已然多了份别样眷恋。
苏明妩写了张字条,并着这封信走到绿萤身侧,递给她道:
“绿萤,你将这封信给折风,让他到时做准备去码头接应,水车需送往黎颍府,漠池府,西昌府,兴皋府重建。”
“供给咱们药材的几个县优先,只不过,他们每用一次,都得挖山里上好药材等量换才行。”
凉州不是没有大河流经过,只是很难取水利用,草木也种得少,水车这样的稀罕贵物件能用山品来换用,当地居民当然会愿意。
眼下未到灾祸,苏明妩想得是能利用还得利用,她的水车也是花钱买、花钱运来的,做善事总归尽量不蚀本吧。
还有两年,她可以慢慢搜罗各地便宜好用的水车来,用船的空余地方运送,积少成多,到那时候给符栾减轻麻烦,也希望百姓们过得不那么可怜...
午时后,苏明妩用完午膳,绿萤给她切好白兰瓜,在彩陶莲叶盤里摆出了好看的花型。
“王妃,您要努力吃,偏殿还有成堆的甜果,奴婢都把快坏的扔了好多,还是堆的满满的。”
“我吃不完的,你分点给蕙香她们啦。”
蕙香也在樟月殿,她性子胆小安静,跟最初的绿萤似的,最怕见到符栾,所以平常苏明妩就让她做些备膳收纳的事,不用留在随身伺候。
绿萤不愿意,“王妃,王爷给您的,奴婢们哪敢碰,还是不要了,靠您再努力努力。”
苏明妩笑道:“...符栾哪有你们说的不讲理啊。”
“王爷是只对您例外,李管家告诉奴婢,他都甚少看到王爷的好脸色。”
苏明妩听到这种话,心里自然是甜滋滋,转念一想,她好像都没为符栾做过事,想着想着,她嘴里的瓜都不那么甜了...
“绿萤,今日六月二十六...那就是,还有九天,九天王爷就要启程出发。”
绿萤手上闲不住,正在擦屏风旁的紫檀木卷几,抬头应了声:“是呀。”
苏明妩安静了大概有两炷香,有了想法,“绿萤,我有事吩咐你,对了,还要让李泰庆把王爷身边的刀疤脸叫过来。”
绿萤把擦布收起,“王妃,要不您先说说对奴婢的吩咐,奴婢心里受不得有事儿。”
“也好。”
苏明妩将绿萤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阵,绿萤挠头,不解地问:“王妃,您要吃那些东西做甚,您又不喜欢,还有您沐浴用惯的五香汤,怎么能...”
“哎呀,你去做了便是!”
“是,那,那奴婢到时候给您准备碗糖水漱漱口。”
“嗯,行。”
...
两日后。
霍刀摆着张刀疤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李泰庆拖着走到樟月殿外,那张臭脸,青色胡茬都根根写满了不满。
彼时,苏明妩坐在遮阳草棚下书写,旁边是因为绿萤不在,临时充数的新婢女蕙香。
霍刀跨进院门,重咳了声,拱手道:“王妃,请问找属下来有何事?”
苏明妩在奋笔疾书,被他的声音吓到,蹙眉抬头,“我写完就跟你说,你且等等。”
“...”
霍刀想好说法,义正言辞地道:“王妃,我必须知会您,我作为王爷的属下,断然不会替王妃做些诸如后宅监视的杂事,还请王妃想都不要想。”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王爷的女人找他大差不差就是贿赂收买,譬如妄图了解王爷夜晚的动向,之前林芷清就想趁夜送吃食,当场被他严厉拒绝。
苏明妩对待与自己不客气的人,话也不怎么柔和,她头都不抬,“呵,谁要你监视了。”
霍刀咦了声,“那王妃要我来说啥?”
苏明妩终于大功告成,吹了吹宣纸晾在旁边,侧身对向婢女,“蕙香,把里头的五件锦锻袍拿出来,给霍统领。”
哦豁,还说不是贿赂!
霍刀咬着牙,他是万万不会接受,内心斗争时,只见那个叫蕙香的丫鬟手里果然捧了一沓锦衣华服,递送到他面前,“霍统领,请您收下。”
“王妃,属下说过,我不会——”
苏明妩懒得和他继续卖关子,“霍刀,你听我说,你接下来五日,每天穿一件。”
霍刀虽然很想拒绝,耐不住好奇,“然后呢?”
“然后每天记录下王爷看你几次,很简单的,哪天看你次数最多,应当就是最喜欢哪种颜色。”
霍刀不懂王妃的意图,但是,“这有啥好试的,王爷喜欢玄色啊。”
“我当然知道,但是谁会挂黑色的...”苏明妩不想多说,“反正你就按着我说的做,这赤、紫、黄、粉、兰五种,你每天都换一套。”
霍刀翻来覆去地想,想不出端倪,“王妃,就这样啊?”
“就这样。”
一旁的李泰庆看不下去了,上前拉扯霍刀的手袖,“霍统领,王妃吩咐你的事,没有违背王爷的训诫,你就做嘛,白得五件好衣裳还不满意。”
苏明妩借扶鬓的时机,露出手腕的黄联印玺,“李管家说的是,霍刀,你不会,连衣裳都不敢穿罢。”
霍刀眉头一皱,说谁不敢呢,再说有印玺在...
他摸了摸上等缎面,着实光滑亮泽,于是深思熟虑后,‘勉为其难’地接过衣服,“好吧,既然是王妃的命令,那,那也行。”
待霍刀走后,李泰庆走上前,忍不住问询:“王妃,您想知道王爷喜欢什么,直接问不就是?”
苏明妩摇了摇头,“不行,而且你暂时不许告诉符栾我的举动。”
李泰庆:“啊?”
苏明妩以手遮口,小声说:“王爷出门前,我想送给他份惊喜。”
李泰庆哦了声,“好的好的,懂了,奴才保证闭嘴!”
...
霍刀从西宫主苑出来之后的连续五日,按苏明妩说的每天换一件,脸皮厚倒也不觉得哪里不适合他。
虽然他脸长得凶,衣裳也不是完全合身,但有的穿就不错,这五件,少说也得小几十两银子。
可是让霍刀很失落的是,王爷好像根本不留意,直到第四日,他穿了件粉色的直连襟袍,符栾出门经过时,才侧眸瞥了他一眼。
虽然只是一眼,也算是重大突破!
霍刀就在那日的午膳抽空,急忙跑到内院,与苏明妩说了此项进展。
苏明妩很惊讶,她以为符栾大概会更喜欢深红或是墨绿,“真的吗?你是觉得王爷喜欢粉粉是吗?”
“是啊!”
霍刀很开心地回忆道:“怎么说呢,王爷只看了我一眼,但那眼神,我觉得还是比较与平常不同,就是淡淡惊讶中带了点特别意味。”
绿萤瞧了会儿,忍不住弯腰凑在苏明妩耳边,悄声,“王妃,奴婢觉得有失偏颇,霍统领穿这样,任谁都不会少看一眼的啊。”
“...”
苏明妩仔细看向霍刀,他人不是太高,五短身材,肚子偏偏就很大,穿浅色是显眼了点...
可不选粉,其他四种怎么挑啊...
霍刀见两人似是不信,“你们相信我,王爷真的看来挺喜欢的!”
苏明妩忖了会儿,“那,绿萤,你去按着这个颜色,给我买几匹上好的绸缎来。”
“是。”
***
七月初四,明天就是符栾出发离开凉州的日子。
日衔山脊,暖风习习,霍刀引着符栾走到西宫主苑外,从院口就能看见正对的大门紧紧闭合。
“王爷,王妃让属下送您到这,说是让您进去直接推门。”
符栾长眸点了下他,“嗯。”
“那属下告退。”
应该是苏明妩早有吩咐,整个樟月殿的院内空空荡荡的,符栾跨进大门时,连平常天天替她守门的小丫鬟都不晓得躲到哪里去。
符栾无声笑了笑,她最近不知在鼓捣甚么东西,主意都打到了他随侍身上,那天叫他穿得像个茶壶,纯粹是为了逗他高兴?
稍停顿了片刻,门被慢慢推开,扑面而来,是浓重的迦南香气。
符栾右眼微微眯起。
在他面前,整个敞殿内烛火通明,满目挂满了浅粉的绸缎织锦,附着四周墙壁,缠绕屋顶房梁,盘旋间隔的汉白玉支柱、矗地的云母屏风,甚至连地上的白色石砖也铺陈绣了粉花的毛毡。
随处是浅粉色纱幔低垂,朦朦胧胧,仿佛进入了粉色画境。
柱子后传来了声女子的娇软嗓音,“王爷,您,您喜欢吗?”
符栾挑了挑眉,头次觉得回答艰难,同时也很想笑,“...嗯。”
女子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也挺喜欢,没想到王爷会喜欢这样浅的...”
符栾闻言,笑了声,抬开长腿迈进门槛,踩得毡毯吱吱作响。
入门后,左右两边长长窄窄的欹案,摆了盘盘粉色的糕点,那糕点应当是新鲜做完,冒着阵阵热气,就是闻起来味道似乎不是香甜,有点涩。
苏明妩依旧躲在柱子后,偷偷探头看了眼楞在那的符栾,忍不住提醒,“王爷,您尝一尝呀,淬了粉花汁的。”
符栾抬眸,女子就马上又躲起来了。
“...”
他笑着摇了摇头,俯身捻起咬了口,嗯,有点苦。
旁边还有莲子心果,杏仁圆子,苦丁陈皮糕,苦菊香酥糕...
“都是味苦的?”
“嗯...”
苏明妩背靠着他,垂了眼睑,红着脸道,“王爷,够,够么,我尝过了,都好苦的。”灌了几罐子的糖水,咽都咽不下去,真是不懂为何符栾会喜欢苦味。
符栾轻笑回道:“够苦了。”
“王爷,你去看看,我还给你定做了新衣裳!”
“也是...粉的?”
“嗯。”
符栾没有去看别的地方,而是循声步步走近苏明妩,不快不慢地边走边笑:“苏明妩,这又是你从哪里学来的。”
“跟我哥哥学的,他逗我开心会这样做,王爷是不是不喜欢啊。”
苏明妩说完,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阴暗,她茫然抬头,符栾原来已经站到她的面前。
男人的身躯高大,将对面的烛光倏然挡住,女子被完全罩在他的黑色影子里。
符栾勾了勾唇,“喜欢,可是,你从头到尾躲着作甚么。”
苏明妩低下头,语气带着失落,“因为,因为最后那步最重要的,我,我弄失败了。”
“哪里。”
苏明妩鼓着腮,踮脚,将手腕送到符栾那,“王爷,你闻到了么?”
符栾低下头,“嗯,很香。”
她身上似乎会自带香气,总是这样浅浅的清甜味道。
苏明妩泄了气地说,“对啊,那就是不对的,我在沐浴的桶杅里泡了一晚上,放了苦丁,杏仁粉,苦菊......”
“以为可以变成王爷最喜欢的味道,可是,我还是这样,一点都不苦。”
她是这么思考的,符栾喜欢带着微苦的香气,于是就突发奇想,让绿萤在木桶里换了杏仁粉和煮开过的苦丁茶汤,没想到,泡了半晚,还是跟平常没有不同。
“怎么会这样,是不是我泡的还不够久,要么是香料粉放得不够?绿萤肯定买错了...”
...
符栾眼角俱是笑意,听着苏明妩兀自烦恼的喋喋不休。
女子身上穿的是他想了好几日的那件齐胸襦裙,赤着小巧玉足,踩在毛毡上像是雪白珍珠落在软毯间。
她的眉目精致,瑰姿艳逸,是颗好看的翠艳欲滴的甜美樱桃,却在苦恼为何自己不够苦。
哎,她怎么可以这样惹人。
符栾弯下腰,鼻尖忽地贴向女子,低声道:“我的王妃,你怎么知道自己不苦?”
苏明妩的絮叨被他的动作止住,男人太过靠近的俊容和炙热气息,令她的思绪混乱,眼睛乱瞟,结结巴巴地答,“我,我泡完,舔了舔手臂,发现一点都...不苦。”
符栾抬了抬她的下颚,“不一定,让我试了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