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萤年纪小,在王府稍微闷了些日子就无聊,闻言蓦地雀跃出声,“好哇,王妃。”
“可是,江南回来之后,王爷不是说过,王妃出去哪里都要带霍统领的。”
“我知道,可霍刀不是随王爷出城去送乌兰拓了麽。”
“不如,我们等统领回来?”
“那要等到何时,被王爷晓得我是去见折风,他又要跟我发脾气。”
符栾刚回来因她中毒的事着急,后来公务赶到漠池府,没空对叶折风较真。倘若等今日他们回来后再去,万一吃味怪真的把叶折风抓起来做太监怎么办。
她可不想害了那个清秀的少年。
苏明妩看绿萤愁眉,笑道:“没事的,扬番街就隔着王府三条大道,我们以前去古岷县不就三四个人,哪有侍卫跟着。”
她胆子不大,也算小心,如果是去旁的州县,她眼下或许还会等霍刀回来,可□□的闹街,凉州武威城里能遇到甚么危险啊。
在江南婺州,她们去岁绵街还只有个老头作车夫呢,寻常人家的女子同样出门,她们何来的护卫。
绿萤点了点头,“噢,王妃说的也是。”
王爷制下颇严,凉州城里巡逻的侍卫有许多。
想当初,她和王妃刚到凉州那阵,两个人为了寻药材白日里到处跑,那时没害怕过,现在出门少,她反而胆子变小了。
苏明妩思索她的担忧,过了会儿又说道:“但是,你说小心点是对的,等回来天色不早的话,让叶折风和大憨一并送我们好了。”
大憨力气状如牛,折风别看年轻,骨架重的很,和侍卫差不多,有他们两在,能抵一个霍刀吧。
“是,王妃。”
“好了,去吩咐备马吧,入夜前早去早回。”
“嗯!”
...
李泰庆从樟月殿出来,猛地一拍脑袋想起还有个事没问,折回去待再跟王妃确认,谁知里外寻了半天没看到身影。
他拉住路过扫洒的蕙香,“蕙香,王妃人呢?”
蕙香行完礼指了指门口,“李管家,王妃和绿萤出门了。”
“去哪说了没?”
“奴婢也不晓得,好像,走得挺急的。”
李泰庆挥退了丫鬟,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左眼皮子还一个劲儿地跳。
若说王妃以往不是没出过王府,甚至夏天那会儿王爷不在府里那阵,王妃出去常常大半天寻不到人晚上才回来,他也没现下的心慌...
不行,乱七八糟的预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按他谨慎的性子,他必须得寻机会报备...
***
午后的冬日难得放晴,柔暖稀疏的阳光透过路边的松树,斑驳泼洒在宽道行驶的低调质朴的王府马车上。
路上行人纷纷,马车穿越人流,如预想般的无事发生。
车停在扬番巷子尾的二进宅前,苏明妩扶着绿萤的手跳下车辕,走到门口见门没被阖紧。
她轻轻推开,发现他们都在急急忙忙抱着药材跑里跑外,压根没留意到外面有来人。
再往里走走。
苏明妩险些认不出自家的院落,不知何时搭起的简易大棚,棚檐连着屋檐,棚子下铺了宽大油纸,堆放的俱是一捆捆药材。
药材垒的两人高,满满当当,轻轻一碰都能倒下来。
她做甩手掌柜太久,光看折风给她的账册,想象不出自己有那么多上好的药材囤货,看来,当初院子买小了。
叶折风从西厢出来,抬头乍然与苏明妩投来的视线对上,立马愣在了原地。
他不会看错吧,“夫,夫人?”
苏明妩笑点了点头,“嗯,是我。”
叶折风自苏明妩去江南后,到现在为止都是书信联系,小半年没见到,他想的是,夫人还是那么好看,也依旧,让他觉得高不可攀。
他此刻激动地讲不出整话,只得低下头掩饰,结结巴巴道:“您突然来了,我,我和春兰她们估,估摸过两日下雪,想把药,药搬进去,免得受潮。”
“...”
苏明妩不太理解,折风不是做坏事,为何耳朵红还不敢看她,分明他在信里的语气老练的很,处事也很有章法。
“没事,我就来随意看看,你们继续忙吧。”
“哦,好!”
叶折风弯腰搬了三次药材袋,往返三回后情绪恢复到平常,他指了指西厢房,“夫人,我私自把厢房改制,搬空用来装药材,以后您可能还得买地建些仓廪,不然不够地方摆的,越积越多。”
“嗯。”
苏明妩刚进门看到情景就有这个打算,和胡家在江北似的,多建些透风廒间做储存,药材和粮食一样,需要小心地对待。
“陆家商船的人,每个靠岸的商铺你都安排自己人进去了吗。”
“嗯,夫人放心,名单是我上次寄给您的,您收好。那个婺州陈阿三家里口粮要的多,是个本份的。我与他晓之以情,他说愿意给夫人办事。银子方面我按着夫人的想法都谈妥了。”
叶折风办的事在信里已提过,可他本能地希望听到夸奖,接着说:“是夫人运道好,事情才会办的顺畅。”
“您不知多巧合,我在江南各州寻到安插进商船的人,都是寡言恩正,甚至有路边主动寻上我,连工钱要的都很合我们心意。”
这点,叶折风没往雍凉王身上想,但苏明妩心里有数,她猜测是符栾手下的人正要想办法自然地进去,恰好遇到和她的想法类似,折风是被王爷的人有意接近。
这样的事很正常,以后运粮,商船最好还是有自己人才放心。她对陆景山本没有全然的信任。
苏明妩敷衍道:“嗯,就是我们都有福气,你做的很好。”
啊,夫人说我们...还说他做的很好。
叶折风好不容易浅下去的耳后又红了,他几不可见轻轻地扬唇,“谢谢夫人。”
闲聊完,苏明妩让绿萤把带来的红布包逐一分给宅子里的仆从,叶折风和大憨做体力活要多得几锭银子,春兰和春桃守宅打扫算账很辛苦,份量也不轻。
平常每月有例银不说,年尾还有岁钱拿,谁能不高兴。
春兰、春桃喜滋滋地谢过苏明妩,兴高采烈地将红包带进了房里,大憨不懂银子的用处,一个劲儿噘嘴不肯要,后来被叶折风训了两句,突然乐呵呵地当着他们的面藏进劈完的柴火堆里,气的折风满身灰,冷着脸掏出来替他保管。
临街的宅子虽小,欢声笑语,也显得十分温馨,跟过年节似的。
时间不知觉一晃到了黄昏,临走前,苏明妩在厢房里挑了几盒人参鹿茸,让绿萤拿回王府记得寄给符箐瑶。
“折风,你和大憨送我们回去,我有事要同你商量。”
“好,夫人,我去喊他。”
...
黄昏,凉州的冬天晚上特别冷,行人越走越少,马车行的却不敢太快,怕撞上偶尔窜出的小活物。
车夫低声暗自嘀咕,“这怎么,走着光有前面来人,后面没人跟上来呢...”
叶折风不断向后和苏明妩说话,车夫话没说出声,被他挤得艰难地举起手里的鞭子赶马。
倒是大块头的大憨没见过生人,胆小地坐在边侧,乖乖捧着地瓜啃吃。
“夫人,为何您现在依旧让我书信,我可以直接来王府寻您禀报。”反正他知晓了她的身份。
“不用,写信很方便。”
苏明妩心道,若是折风知道有人等着把他变作太监,怕是要吓死,估计是今日连送都不肯送了。
“嗯,全凭夫人的想法。对了,您说有事要跟我说,是什么吩咐?”
叶折风虽然很想见苏明妩,但他明白有些人是不可亵渎的,所以他只要能为她办事就很开心,不敢也不会有多余的念头。
“也不是吩咐。”
苏明妩忖度少顷,斟酌开口:“折风,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去做你想做的事?”
叶折风闻言,很坦白地说,“我做的就是最想做的,夫人想赚花销,我可以给夫人帮手,赚好多银子。”
“不是...你,你就没有自己追逐的东西么?”
“夫人追逐的,就是折风追逐的。”
苏明妩当然不信,她依旧想劝他,“譬如家人,好友,或者你喜欢的姑娘?”
“...”
叶折风这次果然有点犹豫,但他的声音很低,埋头也看不出脸红,“我,我有,可是这样就,就很好了。”
苏明妩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我没说什么。”
“...”
苏明妩不晓得自己是给了他多大的恩惠,让他死心塌地地留在她身边,她朝绿萤眨了眨眼,接过丫鬟手里递来的卖身契。
“这是你的身契,你想走随时可以,我会给你足够的盘缠和支持。”
“夫人!”
叶折风心里咯噔,猛地转过身抬头。
他方才就有不祥的预感,双眼一红,“夫人,您这是又要赶我走了吗?”
“我不是——”
“夫人,哪里有错请您告诉我,我以后做事会更勤快,更好,您不要赶我走,我求求您了!我没有家了,小宅就是我的家。”
叶折风觉得,他再也遇不到对他这么好的人,救过他两次,还让人教他读书习字。
不管夫人当初帮他的理由多么机巧,那是,是独属于他的缘分,他偷偷珍藏起来的最快乐的秘密。
他不会走的,赖着也是不会走的。
绿萤见状,扯起苏明妩的袖子,摇了摇头,轻声凑在耳朵边,“王妃,今日太晚了,奴婢晚点再去劝劝他,可要是真不想走,您就留着呗,奴婢看他过得挺开心的,不是被强迫呀。”
“嗯...”
苏明妩盯着少年又是哭哭啼啼,不忍心伤了他的心,讲将话说开:“折风,我不是赶你走,是怕耽误你。当然你实在要留下那就留下吧,以后,我不提这事了。”
“谢,谢谢夫人。”
叶折风终于稳下情绪,继续和车夫并排朝前坐,双眼关注路边的景况。
车夫复暗自嘀咕:“不对啊,现在怎么连前面都不来人了,人再少也不是这么个少法,不管了,反正快到。”
再穿过眼前这条街,他们就能到王府的后门,苏明妩掀开车帘,远远地能看到王府青色牌楼顶部的那面火红蟒纹旌旗。
快到了呀,天还未入夜,不知王爷回来了没。
她百无聊赖,刚想将窗绸放下,就在当时,远方大道的尽头传来踢踏马蹄声,背后也是,烈马嘶鸣不绝于耳,渐起的飞扬尘土令人看不清前后来者。
然他们的方向十分一致,竟是全朝着他们的马车!
苏明妩原本期翼这些人或许是路过,可当看到渐近的骑马人是蒙面时,她立时慌乱不已,和同样头脑忽然空白的绿萤紧紧抱在一起,两个女子均是战栗发抖。
这不在山里,那些不,不会是匪徒吧,难道,是刺客?!
“折风,我们快,快走!”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苏明妩吩咐,有经验的老车夫和叶折风已分别拎着一条缰绳,急忙将马车调转过头,这显然是来不及,他们根本是在被两股势力包抄夹击!
而此时的路上,除了他们,全无别人!
车夫顶不住,哭着脸直打哆嗦,叶折风眉头紧锁,手上紧紧攥住缰绳。
他双臂展开挡在车帘前,看着愈走愈近的莽汉,瞥见他们身后的大刀,咬着后槽牙向后,
“夫人,我们,我们被包围了,你,你呆在里面千万不要出来!”
第94章 擦肩而过
黄昏时分, 落日尚未完全西下,白天还算闹街的宽道,此刻却诡异地前后都空无路人。
不过是几息之间, 蒙面的骑马壮汉们已然将王府的马车团团包围, 车夫实在害怕, 竟慌忙往里躲进了车厢, 叶折风来都来不及阻拦。
他没空再管那位车夫, 低声道:“夫人, 你不要出来!”
“折, 折风。”
“绿萤, 好好照顾夫人, 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你们都要呆在车里,记住不要出声!”
叶折风向后认真重复完, 在这样紧张时刻,他必须强迫自己先镇定。他让大憨挪往车辕中心坐,大憨的块头大, 一下子就能挡住车门。
他按住大憨的肩膀, 嘱咐道:“无论发生何事,你不能离开这个座位, 不要让人进车厢。”
“嗯!”
大憨虽痴傻, 然这大半年跟着叶折风, 也最听他的话, 因此很乖地扔掉了手中地瓜,用宽壮的身躯堵在马车车帘外,粗糙的大手掌抵住两侧,敦实守卫。
叶折风数了数, 或许是匪徒太过自信,前后加起来共有四匹马,四个莽汉,关键后面两匹暂时没有继续靠近。
他和大憨伺机逐个对付,并不是毫无胜算。
叶折风的手扶在腰后,那里藏着把刺刀,是他一路备在身上的防身之物。
他虚咽口水,大声对着前方顶头的悍匪喊道:“我不想知道你们是何人,若是要钱财,你们可以提,只希望各位放我家老夫人一马。”
“老夫人?毛头小子,你在耍弄我们啊。”
为首的须卜力夫束勒缰绳,跨坐在马背阴笑了声,“呵呵,现在还敢诓我?什么老夫人,我们不要钱财,就要你身后的雍凉王妃。”
他蒙了半张脸,光眉眼很难看出是异族,特别他的调子十分寻常。
叶折风的手紧紧抓住刺刀柄,“好,你们到底是谁,既然知晓王妃的身份,也敢与我们王爷为敌。”
他在拖时间,他不信雍凉王在武威府没有眼线,不管如何,他赌一把有巡逻侍卫过来。
须卜力夫暂未觉出他的意图,不屑道:“你们大宁朝的王爷伤了北边那么多人,我们就要在他眼皮底下抓他的妻子,好让他见识见识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