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口气一转,压低声音,“如果不乖的话,你信不信,我能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安稚真的翻了个白眼。
善啸低头在她耳边,好像用狐狸鼻子嗅了嗅她的气味,“真不交?那我就只能自己动手搜了。”
他说到做到,真的把手往安稚的衣襟里伸。
然后嗖地向后飞了出去,远远地拍在地上。
善啸被这个角度刁钻、突如其来的破空隆打蒙了,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
他先惊恐地看了看远处,发现符渊他们还被隔绝在两道薄膜之外,根本没过来。
眼前只有一个安稚。
安稚望着他,纳闷地问:“为什么你会觉得你一定能欺负我,我就一定打不过你呢?”
善啸回过神来,并不回答,起手掐诀,一道罡气朝安稚扑了过来。
罡气没到地方,就撞上了破空隆,没了。
安稚随手轻巧地接了他这招,继续诚恳地问他:“为什么你会觉得,和我关在这里面,就比和符渊他们关在一起更安全呢?”
又一个破空隆过去,善啸又原地起飞了。
等他滑翔降落后,安稚才问:“就因为我是只宠物吗?”
十一阶的破空隆非同凡响,要不是因为安稚有顾虑,怕砸坏周围的花花草草,他还能飞得更高更远。
善啸满脸恐慌地看着这只“妖娆诱人”的小宠物。
他向来自视甚高,从小起就修行得很快,年纪轻轻就升到十阶,马上就要十一阶了。
他向来觉得,在整个苦海底,除了央漓和父亲,根本没人能跟他比。
没想到会在一只宠物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小宠物平静地问他:“我十一阶,你几阶?”
善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安稚心想:央漓说得很对,其他人和救命的宝物,关键时刻都可能帮不上忙,只有自己身上的修为才是最可靠的。
安稚没再理他,走回去,穿过两层薄膜,把符渊和景邑带了进来。
符渊刚刚被关在外面,眼睁睁地看着安稚被善啸挟持,正在冒火。
他一身黑衣,煞神一样大步走进来,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更像央漓。
他一进来,就凌空抓起善啸,把他吊在天上。
刚刚善啸用火焰刀逼着安稚,毫无疑问地惹到他了。
符渊问他:“你身上还有什么秘宝?销香?拿出来。”
语气冰冷得瘆人。
善啸在空中挣扎,还想说话,一道和切元芒时一样的白光就在他胸前出现,比刀锋还锐利的尖端灼烧着他的衣襟。
善啸在白光的威胁下,火速掏出一个小盒子。
“等等,我有话说。”
他举起盒子。
“这里面装的是销香没错,不过销香还有另一个名字,就是赤舆珠。这颗珠子本来挂在苦海底,就是靠它,才能撑出苦海底的穹顶。现在天上挂着的那颗碧水珠最多只能撑一个月,就必须得换回赤舆珠。”
他说的和央漓一样,都是实话。
“王上,你要是动手杀我,我就立刻毁了这颗赤舆珠。一个月后,苦海底这块地方就没了,那么多人都会无家可归。王上仁厚,要把他们全都接到玄苍的浮空岛上去吗?浮空岛能住得下那么多人吗?”
安稚心想:善啸好不要脸。他自己是苦海底的人,竟然用苦海底来要挟符渊。
符渊“哦”了一声。
他快到安稚根本就没看清。
眼前仿佛有白光闪过,空中的善啸已经彻底消失了,和他爸一样化成了片片飞灰。
装销香的小盒子完好无损,从空中掉落,景邑上前几步,顺手抄过盒子。
“这里面装的就是销香?”
他好奇地问,啪地一声打开小盒的盒盖。
“别动!”
安稚大叫一声。
然而已经晚了。
血红色的光芒从盒子里射出来,一个红色的光球浮出盒子,在出来的一瞬间,就像扑火的飞蛾一样,直奔安稚而来。
安稚掉头就想跑。
然而光球快得像一道红色的闪电,轻松反超,扑到安稚脸上不见了。
符渊就在旁边,竟然也没出手拦着。
灵元又一次炸开,红色的光芒铺天盖地地笼罩住安稚时,安稚很想哭。
怎么办啊。
灵元把销香——也就是赤舆珠——给吃了。
吃了赤舆珠,苦海底就没了那轮血月。
没有血月,这整片地方的穹顶都要塌下来,住在苦海底的那么多人的家都要被海水淹掉,所有人都会无家可归。
这可怎么办呢?
安稚满脑子都在操心这个,丝毫没有意识到一件事——
她又升阶了。
在赤舆珠的强大作用下,她一口气越过了对别人而言无比艰难的十一阶的所有九层,直接升到了乾旋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十二阶。
她超过符渊,超过央漓,超过所有人,成为了整个乾旋第一个升到十二阶大圆满的人。
安稚在红光中感觉到,符渊在蹭她的手。
景邑的声音隐隐传来:“看,是不是大吉大利?”
吉什么吉,安稚快哭了。
央漓的苦海底没了啊。
他好不容易才拿到手的,安身立命的苦海底。
他的孽镜宫也要被海水淹了,等他再变成央漓的时候,该去哪里呢?
胸前一沉,是符渊又变成猫趴了过来,他舔了舔安稚的脸,对景邑说:“算你说得对,这里确实是个福地。”
安稚心想:这只小傻猫,还高兴呢,看你变成了央漓后怎么哭。
眼前的视力逐渐恢复,灵元收敛平稳了。
奇怪的是,身体难受的感觉比十一阶时更鲜明,安稚觉得,自己好像严重地生病了。
符渊正趴在她身上,景邑还在抱着那本古书读。
安稚仰躺着,视野尽头,是那个太阳一样明亮的光球,悬在洞顶。
景邑正在对符渊说:“看,这里说,一旦六种秘宝汇聚在一起,乾旋大陆的灵魄就会苏醒,禁地里积攒的神力会全部注入到灵魄里……”
他抬起头,看向洞顶那轮太阳,“那该不会就是禁地的神力吧?”
话音未落,安稚就看到那轮耀目的太阳,朝着自己和符渊的方向射入一道白光。
一种澎湃的力量正在注入安稚的体内。
安稚脑中只有一个混乱的念头。
不是要凑齐六种秘宝才行么?
六种秘宝,确实有五种现在在安稚体内,可是还缺一个化心。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
刚刚轻轻松松就过了需要化心的门时,安稚就隐隐有了种念头,但是并不敢相信。
景邑就在旁边说话,他的想法和安稚心中想的一样。
他正在说:“看到没有。她就是化心。看来化心被带到了那个世界,入胎化成了人,她就是乾旋大陆的意识,现在她回来了。”
无穷无尽的力量注入安稚的身体,安稚有了种奇怪的感觉。
她感受到了整个乾旋。
换句话说,她自己就是乾旋。
是一个星球,正浮在空中,和升十一阶时的幻觉一样。
上次隐色撞进身体里时,带来的安稚不能理解的杂乱片段,安稚也明白了。
那是从乾旋的视角看到的东西。
她能看到乾旋。看到那些毒瘴遍布的土地,那些肮脏的海水,那种寸草不生的凄凉和荒芜。
头晕,恶心,身体十分痛苦,好像生病了一样。
随着那股力量的注入,安稚的身体也开始本能地运作。
她正在用从上古起积攒了这么多年的神力净化她自己。
从头到脚,缓缓地重新清洁她本身。
安稚能看得见,在她的身体上,毒瘴正在慢慢消失,海里的黑水渐渐重新变成清澈蔚蓝的样子。
乾旋大陆,如同浴火的凤凰,正在重生。
身体难受的感觉逐渐褪去,安稚从头到脚都重新舒适轻盈起来。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安稚看见了陆地,海洋,白云,还有上面的浮空岛,她的念头一动,云层就开始移动,大海就泛起波澜。
身上的大猫忽然动了动。
安稚忽然意识到,他正在跟她一起承受神力的作用。
安稚收回神识,看向符渊,发现他很不对劲。
他清澈的蓝眼睛中现出迷茫和无助,全身都在发抖。
安稚已经能动了,坐了起来,立刻把他搂在怀里。
他抬头看向她,在目光交汇的那一刹那,安稚的意识被猛地一拉,坠入了另一个场景中。
这是大猫的。
又一次,安稚看见了他生平最痛苦的场景。
和梦中一样,又是那个仓库一样的房间,光秃秃的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架着一部手机,正把镜头对准地上的黑色的母猫。
母猫还活着,全身痛苦地抽动,喉咙深处发出一点嘶哑的声音。
一个年轻男人,手里拿着一根锐利的尖棍一样的东西。
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血腥味。
然而这次视角不一样了。
安稚看到,在远远的另一边,地上扔着一个笼子,笼子里关着一只浑身长着灰色的长长软毛的小灰猫。
小灰猫正在惊惶失措地趴着笼门,凄惨地叫着,叫声却是奶声奶气的。
小灰猫转过头望着这边,好像在求救。
安稚自己,却是一身黑色的毛,也在哀嚎着,正在竭尽全力地挠笼子,挠得爪子见血。
安稚震惊了。
这是真正的黑猫央漓看到的场景吗?
为什么会看到央漓看到的场景?
地上的母猫动了动。
一点红光从她的爪尖扩散开。
安稚看出来了,那是熟悉的传送符阵。
镜子把他们传送到这个世界后,要等几个时辰才能再传回去,现在时间到了,传送符阵启动,终于能回家了。
母猫挣扎着,看着两只小猫这边。
安稚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绝望的眼神。
安稚完全明白她绝望的是什么——
关两只小猫的笼子离得太远,她没办法把他们两个都囊括进传送符阵里去。
只能送一个走。
她必须要在自己的两个孩子中做出选择。
这是一个心如刀割的决定,她的目光最终落在安稚这边,落在这只小黑猫身上。
她选了小黑猫。选了哥哥。选了央漓。
传送的红色符阵笼罩过来。
明亮的红光中,安稚感觉到,小黑猫在声嘶力竭地嚎哭着,向下猛地一坠。
传送走的前一刻,他看见妈妈在血泊中闭上了眼睛,看见小灰猫——他心爱的小弟弟,正绝望地看着他,好像在呜呜咽咽地说:“哥哥!哥哥!!”
妈妈和弟弟,连同那间恐怖的仓库,就这样在眼前消失了。
第70章 大结局
旋转的光影停歇, 黑猫趴在一片乱石堆里。
前面不远处就是天空,这里好像是一座浮空岛。
他回到乾旋了。
不过他一直没有动,还在哭。
太阳落下去, 月亮升起来,他哭不动了, 就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地。
安稚知道他在负疚, 没有能力救妈妈的负疚, 不能带走弟弟的负疚。
弟弟本来可以活下来,可是妈妈却把传送符阵给了他。
安稚很想伸手抱抱这只小小的黑猫。
并不怪你,安稚想对他说, 你妈妈会选你,是因为弟弟实在太小了, 你比弟弟大, 更有机会能活下去。
他却不那么想, 就那么趴着,不吃不喝, 也不睁眼,像死了一样。
安稚知道,他在做梦,梦里全都是传走前弟弟求助的绝望眼神。
不知道几天后, 天上下起了雨,雨水打在他身上,流进他的嘴里, 把他唤醒了。
安稚看见, 他睁开眼睛时,爪子渐渐变了。
黑色褪去,变成了和弟弟一样的灰色的柔软长毛。
他挣扎着爬起来, 茫然地看向周围,在泥泞中摇摇晃晃地向远处走去。
安稚心想,这才是真相。
活下来的那个并不是弟弟,而是哥哥央漓。
上一次看到的梦境,是符渊的梦,是经过伪装的,后半段只剩缭乱的光影和血腥味,什么都看不清楚,让安稚一直很奇怪他是怎么脱险的。
他不记得,是因为他根本不能面对现实。
今天的神力注入安稚体内时,也穿透了他的身体,撕开他掩盖已久的记忆,让他看到了真相。
自从从那个世界回来之后,他就不再是他自己。
他一直在替弟弟活着。
他帮他拿回玄苍,让他住在浮空岛上,做玄苍的王,做整个乾旋万人敬仰的王上。
直到很多年后,一次升阶时走火入魔,才唤醒了真正的自己。
央漓并不太记得过去,只剩一点零碎的片段,他只以为是练功时出错,失去了记忆而已。
但是潜意识中,他还是给他自己定了罪。
一个抢走弟弟活下去的机会的人,只配流放到苦海底的深宫里,根本不配回到玄苍。
他抢符渊的东西,跟符渊找别扭,他觉得,他本来不就是这样的人么?
大猫正在发抖。
那些被他亲手掩盖隐藏的过往一点点浮现出来。
安稚能感应得到,他的灵元正在像疯了一样危险地颤动,好像随时都在失控的边缘。
他该不会要走火入魔了吧?
安稚无比焦躁,紧紧地搂着他,心想,该怎么才能帮他呢?要做点什么呢?
好像在回应她的想法,她体内升到十二阶的灵元射出一道金色的光,缓缓注入他体内。
那道金色的光绕上他的灵元,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安抚着。
那是属于乾旋大地的力量,温暖而平静,包容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