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夫人想喝一蛊鲜鱼汤,知晓您的孝心,但夫人也晓得您的难处,多丰厚的回门礼也不必,”杜嬷嬷瞟了边语紧紧撰在手上的油纸包,眼里闪过一丝轻蔑,接着说道:“一蛊鲜鱼汤,也算报答了夫人这些年对您的抚养之恩了,想来您不会拒绝的对吧。”
杜嬷嬷嘴上说的是问句,实际上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味道,锋利的眼睛直直盯着边语,彷佛只要她说一个不字,杜嬷嬷立马就会变脸。
小姑娘愣愣的点点头:“我知道了。”一蛊鲜鱼汤也已,还难不倒她。
边语想了想,还是将手里的点心递给杜嬷嬷。
她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嬷嬷带给夫人。”
按照正理来说,边语其实应该叫边夫人母亲的,奈何边夫人颇为厌恶边语,便只让她照着府中下人的称呼叫“夫人”,这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放逐,明晃晃显示着边语这个庶出三小姐的不受宠。
杜嬷嬷是边夫人还在闺中时就跟着的老人了,边夫人出嫁时,杜嬷嬷也跟着到边府,一待就是几十年,在府中吓人看来,杜嬷嬷就代表着边夫人的意思,因此,明面上,杜嬷嬷不会对边语做出什么事情,以防授人把柄。
因此,她只是动了动满是褶子的脸,接过边语带来的油纸包,说:“老奴会转告夫人的。”
“也请三小姐好好炖汤。”
边语垂下眼眸,低声应是。
待杜嬷嬷一行人走后,厨房的众人才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这就是三小姐呀。”
“回门日还要下厨,啧啧。”
“可见,庶出就是庶出,那比得上我们大小姐。”
“也不照照镜子,那寒酸的节礼,也好意思提上门,怕不是来打秋风的。”
“算了,瞧着也怪可怜的。”
众人自以为小声的窃窃私语,其实都被听力很好的边语收在耳朵里。
小姑娘拿着菜刀的手一僵,险写切到自己的手指。
她一惊,手里按着鱼的力道就有些松,猝不及防的,鱼尾大力甩了甩,一下蹦到旁边的水池里去了,溅了边语一袖子腥臭的水。
小姑娘的嘴慢慢抿平,手里的菜刀一点点握紧,她摇头,尽量不去理会那些盯着她,等她出差错的人,只是憋着一股劲儿,捞鱼,敲晕,刮鱼鳞,剖鳃,专心又熟练的动作让不少碎嘴的婆子觉得无趣,于是撇撇嘴,转身走了。
如芒在背的目光终于消失,边语也是消了一口气的,她不在想其他,只是专心盯着眼前小火慢煲的鱼汤。
她想快点完成夫人的要求,好给她留一点去姨娘院子找东西的时间。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眼见着鱼汤渐渐变为乳白色,边语赶忙熄火,撒上一点小葱,好让鱼汤的味道更加鲜美。
正好此时,杜嬷嬷也派人来催了,边语正向端过去,措不及防,脚下被人一拌,差点没站稳。
手里的鱼汤险些撒了。
“嘶——”边语倒吸一口凉气,她刚刚为了不让鱼汤撒掉,手大幅度的弯曲,只为了更好的稳住,却没想到旁边刚好是一壶正在冒泡的滚水。
再加上为了做汤,边语把碍事的袖子挽了上去,所以手肘没有任何防备的直接贴在了烧热的铜壁上面,瞬间红了一大片。
杜嬷嬷眼角抽了抽,鹰似的眼神扫量过厨房的每一个人。
谁这么蠢,在这种时候坏事。
杜嬷嬷知晓边夫人最看重名声,所以她绝不允许有庶女回门却被娘家苛待这样的传言流传下去了。
“拖下去,关到柴房,等候夫人处置。”杜嬷嬷指着其中一个婆子说道。
那婆子立刻吓得腿都软了。
“不、不,嬷嬷,不是我,我刚刚只是无意伸了一下脚,谁知道三小姐她会走过来,不是我的……”错。
那婆子还想狡辩,却被杜嬷嬷厉声喝住:“还不捂住她的嘴,拖下去。”
这话一出,马上就有两个家丁进来拖着婆子下去。
杜嬷嬷这才转身向边语告罪,说是告罪,其实也是变相堵住边语的口:“三小姐,府上管理下人不严,让您见笑了。老奴这有两瓶夫人赐下来的上好的烫伤药膏,三小姐出府时,老奴给您送过去。”确是丝毫不提给边语请大夫的事。
要知道,那烧得滚热的铜壁,就是成年男子布满老茧手不小心碰上,都得红上一块,更别提女儿家娇嫩的肌肤了。
如今边语的手臂火辣辣的,有不明显的水泡正在鼓起。
小姑娘不敢去看。
她疼得只能用苍白的嘴唇应好,然后借此机会提出要去边姨娘的院子里看看。
本来马上就想把人送走的杜嬷嬷因为边语被烫伤只好应下。
小姑娘忍着疼痛,到姨娘的院子里,找到了姨娘留给她的东西,然后马上就走了,一刻都不敢多留,就连杜嬷嬷说要送她的两瓶伤药,她都没要。
*
边家后院。
送走了知县夫人的边夫人此刻心情正好。
她躺在贵妃榻上,余光瞧见杜嬷嬷往这边走来,起了身。
“怎么样,那小蹄子把东西取走了吗。”边夫人问道。
在自己的心腹杜嬷嬷面前,她向来不掩饰自己对边语的厌恶。
“夫人放心,老奴亲眼看着她拿走的,这回指不定巴巴的拿着那劣质的玉佩当宝呢。”杜嬷嬷一向骇人的脸上竟浮出几分慈祥,只是嘴里的话却与神色搭不上半点边。
“那就好……那就好……“边夫人喃喃自语,心满意足的躺下。
那贱人的女儿,哪里知道所谓的遗物早就被调了包,换成了一块藏有麝香的玉佩呢。
第16章 天色稍暗,徐肇回家赶的……
天色稍暗,徐肇回家赶的时候,不得不加快脚步,以免天黑了还没到家。
他今天在山河书院围观了一场考核,里面学子渊博的学识令他震撼,明明不过二十出头,至多而立的年纪,然而一个个却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丝毫不逊色于一些沉浸古学多年的老教授。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一群人,也没有一个能达到邱太傅收徒的要求。
徐肇回想起方子文和沈闻弢两人失落的模样,和邱太傅不断摇头叹息的场景,只觉得身上压力更大了。
优秀如山河书院的学子,面对邱太傅时,也只能得到委婉拒绝,那像他这样的,不是只能在科举门外徘徊不可前。
徐肇眯了眯眼,向来做什么都很有信心的他,头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看来要加大看书的时间了,徐肇想 。
其实这算是一个误解,邱太傅可以说是当时所有读书人公认学识最为高深的大儒,自然而然,他对关门弟子的要求,比起科举考试来,高得就不是一点两点了。
毕竟科举只要求你做得一手好文章,而邱太傅所想要的弟子,熟读四书五经最为基本,君子六艺也必不可少,待人知事的仪态也是标准之一,更别提,混迹朝堂所需的政治嗅觉和灵活变通的心思……
邱太傅毕竟年岁渐高,因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收弟子,但也没有精力一步一步带着学生走完坎坷的仕途,是以,这要求自然就高了。
不知道自己生生将难度脑补提高了一百二十个度的徐肇推开家门,看到小姑娘已经做好晚饭,乖巧的坐在正堂等他回来,莫名一怔。
屋子里明亮的灯火摇曳,映在残破的窗纸上,倒颇有几分野趣。
徐肇加重了脚步声,捂着手腕发呆的边语鄂的回神。
转头看到面带疲惫之色的徐肇,她马上站起身,把手藏在身后,轻声说道:“……饭好了。”
徐肇笑着摸摸她的头,说道:“嗯,辛苦了。”低沉的男音让边语莫名耳热,她不由得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这是我应该做的……”她小声耳语。
耳尖的徐肇捕捉到她的这句话,眉梢动了动,家养的兔子终于不只知道吃和睡,会帮着干活了。
晚上的饭食边语没有烧太多,她前几天刚被徐肇大手大脚的花钱给吓到了,要不是畏惧徐肇,怕是能操着软软的口音说徐肇败家。
为了让自己不刚嫁进来就被卖掉,小姑娘也是操碎了心,她不敢明目张胆的说,于是暗搓搓的在别的方面动手脚。
比如今天的晚饭……小姑娘将徐肇划出来的分量悄悄减少了三分,就为了省点粮食。
徐肇吃完饭去放碗的时候,看到旁边的锅见底了,心下有些诧异。
今晚的饭一直是边语帮他添的,所以他不知道他吃了这么多……
今天消耗的体力太多了吗?徐肇沉思,要知道,他可是多准备了晚饭的分例的。
边语默默移开了目光,嗯,不关她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
边语:无辜微笑。
夜深了,徐肇点着蜡烛,坐在房间里用破烂木头拼凑而成的桌椅上,一本一本的翻着从书斋里买回来的书。
边语带着一身的水汽进来了。
小姑娘蹑手蹑脚,小心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一边拿着布巾擦着头发,一边从眼缝里偷偷的看向徐肇。
徐肇其实长得并不差,只是不符合当下姑娘们喜爱的文气俊俏的模样,过于立体和分明的五官显得有些凶悍,再加上颇为高大的身躯,便给人一种不好惹得感觉。
寻常人见到了,往往是不敢和他直视的,常常掩面避开,久而久之,也就传出徐肇面向凶恶丑陋的谣言了。
然而今天不知是怎么了,边语接着一跃一跃的烛火朝男人看去的时候,只注意到他立挺的侧脸和专注书本的目光。
“……还蛮好看的。”小姑娘自言自语。
“什么好看?”徐肇出声问道。
从刚才边语走进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任谁被火辣辣的目光注视着,都不能专心看书吧,偏偏某只兔子还以为她掩饰得很好。
徐肇无奈,只能放下手上的书,走到出神不自知的边语身边,从她手上抽出布巾,打算帮人擦头发。
却不料小姑娘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抓包了,反应颇大的站起身来,砰的一声,手腕撞在了旁边的柜子上。
嘶——木制的柜子虽然老旧,可也十分坚硬了,边语早上才被烫伤,又没有抹药,只是草草用布包了,本来就是忍着疼痛做事,突然撞到,当即脸就白了。
“怎么了?”徐肇问道。
“没什么……”小姑娘抿着嘴,将手背到身后,露出一个笑,想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然而闪烁不定的眼神和没有血色的唇却出卖了她。
徐肇见人不打算说实话,面色一沉,直接抓住边语努力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臂,将衣袖往上褪。本来光洁的手臂上现在是一片可怖的烫伤,大大小小的水泡鼓着,徐肇都能想象到小姑娘现在有多痛。
他眉头皱得死紧。
“怎么回事。”徐肇的声音隐隐可见怒气。
边语低着头,见自己掩饰的事情暴露出来,不由得有些慌张。
她支支吾吾的说道:“就……今天不小心,被开水烫到了。”半真半假,只说了为什么会烫伤,却是隐去了前因后果。
只是她撒谎的功夫还不到家,至少瞒不过徐肇。
他深深的看了边语一眼,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逼问,而是处理伤口。
边语被烫伤之后没有抹药,还用布给包了起来,知道刚才洗澡的时候才解开,得亏现在不是夏天,不然光是蒙上一会,溃烂的伤口,就够小姑娘喊疼的了。
“坐下。”徐肇心情不好,说出来的话自然柔和不到哪去,他气边语不好好爱惜自己,决定今晚要好好教训人一顿。
第17章 簌簌的风声卷起屋顶的茅……
簌簌的风声卷起屋顶的茅草,一根枯黄毛糙的透过屋顶的小洞晃晃悠悠的在边语面前落下,然后碰到了旁边然得正旺的烛火,噗地一声,化成了灰烬,拔凉拔凉的一撮灰静静的呆在桌子上。
边语的心也拔凉拔凉的。
她拿眼小心翼翼地瞅着面前举着手臂给她上药的男人。
男人冷着脸,一言不发,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放在前几天,边语肯定就白着脸缩在一旁瑟瑟发抖了,但这几天徐肇的纵容,让她产生一种一种,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可以放肆一点的感觉。
小姑娘讨好地对徐肇笑笑,伸出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小心地抓住徐肇的衣角,轻轻的晃了晃。
“我下次会小心的。”小姑娘软软的道歉声在耳边响起,徐肇动动耳朵,眉眼微不可差的柔和一度,却没有开口的意思,而是换了一个方向接着上药。
总要叫人知道厉害才好,不然他养得好好的,白白胖胖的兔子,整天只会傻乎乎的往满是陷阱的坑里跳。
徐肇不说话,让边语的心也在跟着打鼓,她有些拿捏不准徐肇的心思,刚才出格的举动已经耗尽了她这些天积攒的勇气。
探出头的兔子没得到老虎的回应,咻的一下又缩回了洞里不吭声了。
徐肇自然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正好此时药也上得差不多了,用干净的布条简单的包扎,打了个结,便直接放开了边语的手。
药上完了,自然就该好好讨论受伤的这回事了。
徐肇去屋外绕了一圈,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根去了木刺的藤条。
他用手掰了掰,很好,柔软有韧性,打起人来不会太疼,却能让人长个记性。
徐肇板着脸,用藤条点了点地面,“过来。”他对边语说道。
那严肃的表情和长长的藤条让边语的心忍不住颤了颤。
她看着徐肇画出来的半个圈,抿了抿唇,踌躇一会,不太想过去。
“过来。”徐肇说了第二遍。
认真的语气让小姑娘清楚的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来真的。
于是她只能磨磨蹭蹭走过去,到圈子里规矩的站好。
“手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