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约莫会忍气吞声,毕竟他娶嬴非非,只是作为一个和皇帝联盟的标志,他不可能会因为这种事情,就和皇帝撕破脸面。
但高畅表面上不会如何,私底下却肯定不会放过嬴非非。
在这清白大于天的封建制度社会,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在婚前便已经失去了贞洁。
她原本是想帮嬴非非,可若是陆想不来,她就相当于把嬴非非推进了更深的悬崖断壁之中。
先不说嬴非非会不会怪她,光是她自己想起来就觉得窒息,若嬴非非真的嫁给了高畅,哪怕这只是一本书而已,她也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林瑟瑟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
若是她也表现出慌乱无措的模样,只会让嬴非非更加恐惧担心,唯有她保持冷静,才能再想办法从中转圜。
她手执绢帕,仔细擦拭掉嬴非非面颊上的泪痕:“你方才进去校场,可有看到陆家的人来?”
今日不光是比武招亲的日子,也是嬴非非举行及笄礼的日子。
陆家好歹也是朝廷重臣,就算陆想不来参加比武招亲,也该是有陆家人出席才对。
嬴非非点了点头:“陆老将军来了,还有陆家支族的两个三房嫡子。”
陆老将军指的便是陆想的父亲,而支族的三房嫡子则说的是陆想三伯的两个儿子。
陆父与逃婚的陆南风,皆是陆家宗族的嫡系血脉,乃是同一个母亲所出。
而陆想的三伯却是妾生的庶子,成家后另辟府邸分出支族。
这三伯是个不成器的,平日里碌碌无为,游手好闲。
但抵不住他的夫人会生养儿子,又是个舌绽莲花,懂得阿谀奉承的性子,将她自己和陆想母亲的关系维护的极好。
他的夫人拜托陆想母亲,将所出的两个嫡子,都送进了军营里,如今跟着陆想混了几年,却也是小有成就,其中一子还混上了副将之位。
原本像今天这样的日子,支族是不够资格来参加的,但两子为支族争了光,又有了副将的封号,自然也能体面的来此。
原文中那两人也是报名参加了今日的比武招亲,只不过两人的实力一般,在第五轮的时候就被刷了下去。
她沉思片刻,也顾不得再换一身宫装,拍干净了身上的泥土,便带着嬴非非进了校场。
许是受林瑟瑟态度冷静的影响,嬴非非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虽然林瑟瑟已经尽量收敛住自己的情绪,还是被她看出了那眼眸中快要溢出的内疚之色。
嬴非非擦了擦哭红的眼睛:“若师父真的不情愿娶我,那便是上天注定,我和他是缘分未到,那日是我自己选的路,皇嫂不必愧疚自责。”
是了,这是在温室之中,她自己选择的路。
她不想嫁给高畅,也不想嫁给那些不认识的男人,她就是想强扭下来陆想这个瓜,哪怕这瓜是酸的、苦的。
如今有这样的场面,也是她自食其果,怨不得任何人。
林瑟瑟拍了拍嬴非非的手:“话别说这么早,这封信不一定就是陆想写的。缘分不是命中注定,更要靠你自己争取……”
话音未落,她自己却是怔愣了起来。
缘分若不是命中注定,阿蛮为何会与文昌帝君会有两世情缘?
倘若缘分要靠自己争取,那她自己又为什么不敢伸出想要触碰他的手?
或许是因为下凡之前,司命神君对她的那句告诫。
又或许是因为下凡之后,看到文昌帝君因被她牵连,而徒添的这些坎坷与苦厄,便认识到了她对他的喜欢,是一种怎样的累赘和负担。
果然劝别人的时候,都是一套又一套的,真到她自己经历这些事的那一刻,该畏缩的还是会畏缩。
林瑟瑟苦笑一声,不再出口劝慰嬴非非,只是细声叮嘱道:“你去太后身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提起那日高畅在南山的所作所为。”
“还有高畅喝醉酒后,与他狐朋狗友说过的那番话,也都如实告诉太后。”
嬴非非点了点头,见林瑟瑟转身要往臣子的坐席走去,她迟疑了一瞬,疾步追了上去:“皇嫂,你无需勉强。若真是无缘,我也不会强求什么。”
这便是想要告诉林瑟瑟,不管今日结果如何,哪怕被许配给高畅,她都准备认命了。
反正如果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那嫁给谁又不是嫁呢。
林瑟瑟听到这话,只是脚步顿了顿,而后便加快了步伐,朝着陆家的坐席走去。
这擂台的比武顺序,是昨日便定下来的。
陆想是在第三轮上台,而现在皇帝身边的老太监,正拿着圣旨站在擂台上,告知众人今日比武招亲的参赛规则。
规则倒是也简单,在规定的时间内,用擂台上的兵器,将对手打下擂台,便算是这一轮获胜。
在打擂期间不能使用暗器伤人,若是一经发现,打擂台的成绩便就此作废。
林瑟瑟听着那老太监像是念rap的语速,急的脚下差点快要起飞了。
她要找到陆老将军,先套话确定一下陆想对嬴非非的心意到底如何,以此判断陆想是自己不愿意来,还是受到了外界胁迫来不了。
毕竟皇帝不喜陆想,而昨日下午皇帝在坤宁宫批阅奏折时,太监曾将参加比武招亲的人选名单送到了皇帝的手里。
在皇帝看到陆想的名字后,那脸色又红又绿,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
若是皇帝害怕陆想打赢擂台,便想方设法牵绊住陆想,又伪造陆想的笔迹给嬴非非送来一封道歉信,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唯有确定下来,陆想到底愿不愿意娶嬴非非,她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去做什么。
倘若陆想是自己退缩了,那她也好抓紧时间,去寻求其他的方式来帮嬴非非。
天空飘着棉絮似的小雪,如今正是气候寒冷之时,空旷的校场四边都搭起了无帘的帐篷,以免打擂的时间太久,臣子家眷们被寒气侵体。
因为那些帐篷都长得差不多,门前又没有挂着各家的牌子,林瑟瑟废了些功夫,才找到了陆家的帐篷。
陆家的帐篷里清清冷冷,不像别家帐篷里簇拥着男眷女眷,此地只有两个年轻的戎装男子,正坐在软垫席间对弈。
那瘦高些的男子,率先发现了林瑟瑟的存在,他怔愣了一下,许是看到了她鬓间的凤钗,才认出她是谁来。
他站起身来,朝着她拱手作揖:“微臣陆涛参见皇后娘娘。”
而另一个矮胖的男人,在看到陆涛对她行礼之后,则是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别说起身了,他连脑袋都不转一下,神色敷衍道:“威虎将军陆凯参见皇后娘娘。”
两人正是陆家三房的两个嫡子,陆涛和陆凯两兄弟。
陆涛乃是长子,性格孤僻内敛,因不善言辞又毫无建树,而不被支族所重视。
陆凯则是次子,遗传了他娘亲的口灿莲花,在家中受尽宠爱。到了军营之后,又倚靠着陆想之名,不过两三年的时间,便混上了一个挂名副将之位。
林瑟瑟注意到了陆凯不屑的面容,但她此刻没工夫和一个无名小卒浪费时间,她微微颔首:“两位将军可知,陆老将军去了哪里?”
这话算是给足了两人的面子,毕竟陆涛只是个参将,而陆凯也就是个挂名的副将而已。
若真要论起来,就算是身为副将的陆凯,也没资格担的起这‘将军’二字。
陆涛正要回话,陆凯便不悦的开了口:“娘娘久居深宫,该是懂得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兄长乃是参将,唯有我一人才是将军,娘娘怎能说是两位将军?”
他冷哼一声:“也难怪了。毕竟血脉卑贱,哪怕养在凤凰窝里,也是不懂规矩的。”
一听他这冷嘲热讽的语气,跟在林瑟瑟身后的杏芽,忍不住呵斥道:“放肆!你竟敢对皇后娘娘如此不敬,莫不是舌头根子不想要了?”
陆涛想要拉住陆凯,但陆凯却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哪里冒出来的贱婢?果真是主子什么德行,身边的狗就什么德行。”
“不过是仰仗着一个宦臣的鼻息罢了,你若是喜欢攀权附势,与其跟着那宦臣,倒不如跟了我,我可比他厉害多了——”
陆凯这话已是放肆至极,若是被皇帝听到,这便是砍头的大罪。
他胆敢在她面前如此大放厥词,一是觉得她不受皇帝宠爱,身边又只带了杏芽一个婢子。
二是因为他曾与纯嫔有过私交,从很久之前在纯嫔口中得知血脉的真相,他便打心底鄙夷她这个鸠占鹊巢的野鸡。
他早就想替纯嫔出一口恶气,可惜他一直不得闲,直到今日才见到这位名声狼藉的蛇蝎美人。
反正她和九千岁仅仅是利益关系,就算她跑去和九千岁告状,先不说九千岁会不会相信她的一面之词,九千岁便是看在陆想的份上,也不能怎么样了他。
见陆凯那猖狂的模样,林瑟瑟蹙了蹙眉,眸中已是染上些冷意。
耳边传来擂台上击鼓的声音,却是第一轮打擂已经开始了。
她不愿再与他们多费口舌:“陆老将军在哪?”
一道淡淡的嗓音,从她身后响起:“他回陆府去了。”
林瑟瑟身子一僵,缓缓转过头去:“九……”
她刚唤出一个字,便被来人那阴鸷的眼眸,吓得立马改了口:“哥哥。”
司徒声微微抬掌,不紧不慢的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神色散漫的扫落了肩上的白雪:“嗯。”
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披头散发,一身女装的陆想。
陆想看到她,下意识的想要抬手捂脸,但谁知动作幅度太大,那身前掖进去的苹果,却是咕噜噜的滚落到了地面上。
林瑟瑟:“……”
看到她投来的诡异目光,陆想脸色一黑:“不是,你别瞎想,我没有奇怪的癖好。这都怪阿声……”
他让司徒声找人去救他,司徒声倒好,直接让暗卫混进陆府,从暗室的天窗里,给他投送了一套丫鬟的衣裙。
为了能顺利逃出来,他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堂堂骁勇善战的龙骧将军,却也只能乖乖换上了丫鬟的衣裙。
而后他趁着婢女来暗室给他送水,出手打晕了那婢女,佯装成婢女的模样,成功混出了暗室。
这一路从陆府狂奔而来,在京城街边的回头率百分之三百不说,甚至还引起了官兵的注意。
林瑟瑟忍不住打断了陆想,她将手里攥着的信纸扔了过去:“这信是你给非非写的?”
陆想展开看了一眼皱巴巴的信纸:“是啊,我让人给公主送的。”
她拧着眉头:“你都写信告诉她‘对不起’‘不要等着我’了,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难不成是想亲眼看着嬴非非与别人定下婚约,他才能满意吗?
陆想指着那潦草的字迹:“我写的是‘对不起,我可能会迟到片刻,但你不要担心,等着我’。”
林瑟瑟:“……”
随着帐篷外传来的击鼓声,第一轮的比试已然结束。
她捏了捏眉心,眸中略有嫌弃之色:“马上就该你了,你总不会就这样上台吧?”
陆想当然不敢这样上台,他爹要是知道他穿女装上去打擂台,不等赢家如何他,他爹便要先将他打死了。
他来陆家的帐篷里,便是想来更衣的。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他三伯家的两个嫡子。
方才还未走进来,便听到陆凯粗狂的大嗓门。
他听陆凯喊着什么‘攀权附势’和‘宦臣’,还以为陆凯在说他呢。
陆府之中,除却他知晓司徒声的身份,连他爹都不知道如今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便是当初失踪于火海中的司徒家嫡次子。
在外人看来,他和司徒声关系那样好,确实很像是他为了攀权附势,上前故意迎合谄媚司徒声。
而对于这种风言风语,他一直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也没准备和陆凯较真,只当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
当然,这都是陆想不知道林瑟瑟在帐篷里之前的想法。
既然陆凯说的不是他,而是林瑟瑟,那他就只能盼着陆凯自求多福了。
陆想弯腰捡起地上的苹果,用手擦了擦,放在嘴里‘嘎吱’一声:“阿声,留条命。”
他一边说着,一边抱着衣袍走出了帐篷。
陆凯正纳闷这话是什么意思,便听见司徒声轻描淡写的声音传来:“这舌头真多余。”
话音落下,就有两三个身材魁梧的锦衣卫走上前去,有人箍住了陆凯的手臂,有人叩住了他的下巴,还有人掏出锋利的匕首对准他的脸庞。
陆凯脸色蓦地一白,终于反应过来了。
必定是他刚刚说出的那些话,都正好让九千岁给听到了,如今九千岁是想要报复他呢。
他眸光惊恐,被锦衣卫按倒在地,方才嚣张的气焰已不复存在,唯有恐惧占满了他的大脑:“堂哥……救救我,堂哥——”
这一声‘堂哥’,唤的便是那咬着苹果离去的陆想。
但陆想就像是没听见一般,连脚步都不带停顿一下的。
眼看着陆凯要被割掉舌头,陆涛只好跪在林瑟瑟脚下:“求娘娘看在景宁公主的份上,对陆凯网开一面。”
林瑟瑟挑了挑眉。
都说陆涛性子孤僻又不善言辞,她却觉得他要比陆凯心思缜密,巧言善辩。
这句求饶的话,乍一听觉得甚是古怪,就算要求饶,也该让她看在陆想的份上,可他却说让她看在嬴非非的份上。
若是细细品味这话,里头可谓是暗藏玄机。
陆家与支族的关系维持的还算稳定,基本全靠陆凯他娘来回转圜,若是陆凯被割了舌头,那陆凯他娘必定会将此事怪罪在陆想身上,认为是陆想没有阻止司徒声施刑。
但陆想乃是陆家宗族唯一的嫡子,他娘便是再怨恨陆想,也不能如何了陆想。
所以他娘便会将无处发泄的怒火,全部转移到嬴非非身上,她可以在陆想母亲面前,装作无意的提起嬴非非身上的缺点。
直到陆母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对嬴非非生出厌恶之心,而后挑起婆媳之间的恶战,让陆想两面为难,也让嬴非非受尽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