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她睡得很熟。
待她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到当空,细碎的金芒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刺的她蹙紧眉头,缓缓睁开了双眸。
林瑟瑟望着四周不太熟悉的摆设,放空的脑子半晌才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她将盖在身上的锦褥掀开,一骨碌爬起身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哥哥,哥哥……”
没有人回应她,司徒声不在寝殿里,也不知去了哪里。
她急匆匆的穿上鞋袜,正有些不知所措,却听见殿外传来刘袤的声音:“娘娘可是醒了?”
林瑟瑟将殿门打开:“刘公公,九千岁去哪了?”
刘袤笑了笑:“千岁爷去城门送龙骧将军了,约莫再过半个多时辰才能回来。”
她微微松了口气:“那本宫就在这里等着他。”
刘袤恭敬道:“快要午时了,娘娘要传膳吗?”
林瑟瑟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点了点头,空坐在殿内等着也是等着,倒不如补充一□□力。
许是司徒声早就提前让刘袤准备好了吃食,她刚应下刘袤的话,刘袤便命人松开了温热适口的午膳。
都是按照她口味烹饪的膳食,有五绺鸡丝,糖酥小排骨,樱桃肉山药,配上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再来一道洒上香菜的菌菇炖鸡汤。
每道菜式的分量都不太多,凑在一起也就是刚好让她吃饱,她胃口还算不错,正准备让刘袤再盛一碗米饭,刘袤却笑眯眯的拒绝道:“千岁爷说只让您吃一碗。”
林瑟瑟:“……”
她悻悻然的放下碗筷,喝完那一盅鸡汤,让刘袤撤了桌子上的餐盘。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了,司徒声却没有按照刘袤所说的时间回来,她询问过两次后,见刘袤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好又耐着性子坐了回去。
就在她快要等到睡着时,殿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她迎了上去,但来人并不是司徒声,却是杏芽。
杏芽急的脸色都白了,林瑟瑟看见杏芽,才恍然想起她去景阳宫前,曾叮嘱过杏芽,若是她没有按时回去,就让杏芽来斋宫求助司徒声。
她眸中略带愧疚之色:“本宫无碍,你慢些跑,别摔着。”
杏芽看到她,刚松出一口气,像是蓦地想起了什么,心脏又紧提到了嗓子眼:“娘娘,太后请您去慈宁宫。”
林瑟瑟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她抿起唇瓣:“什么时候来请的本宫?”
杏芽如实道:“约莫是一炷香前,奴婢先去了景阳宫,见宫殿内没人,便来了斋宫。”
她微微颔首:“你在这里等着,若是九千岁回来了,便让他稍等本宫片刻。”
林瑟瑟缓步走了出去,守在殿外的锦衣卫,全都换成了司徒家的暗卫。
她认出了其中一人,是上次在南山混战时,与岁山交接,守在她身旁的一个瘦高青年。
从当时两人的对话来看,此人似乎和岁山的关系还不错。
林瑟瑟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许是担忧被太上皇的人注意到,不等他回应,她便已经急匆匆的离开了斋宫。
她先抄近路回了坤宁宫,又装作刚刚起榻的模样,唤宫人为她盥洗,待梳洗完毕,她才命人备了步辇前去慈宁宫。
待步辇停在慈宁宫,她还没进去,一抬眼便瞧到了停在院子外的两抬步辇。
步辇上都刻着个‘赢’字,乃是帝王的专属步辇,看着那两抬步辇,她心中隐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在院子外犹豫了很久,直到有小太监走出来请她进去,她才不得不踱步走了进去。
不出意外,林瑟瑟在慈宁宫的正位上,又看到了太上皇那张伪善又可怖的面容。
不光是太上皇,皇帝也坐在一旁,两人一左一右,将太后夹在中间,活像是两尊瘟神一样。
太上皇见她进来,笑呵呵的放下茶杯:“皇后可用过午膳了?”
林瑟瑟从善如流的应答道:“劳父皇惦念,儿臣还未用午膳。”
她自然不会说她已经吃了,不然他要是问起她在哪里吃的,那便一下全都露馅了。
太上皇微微颔首:“既然如此,那就一起用膳吧。”
说罢,他便抬了抬手,示意太监传膳进殿。
在等待传膳的过程中,殿内的氛围略显冷硬,皇帝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将脸耷拉的老长。
太后为了缓解气氛,扯着嘴角笑道:“皇上怎么愁眉苦脸,莫非是在忧心瘟疫之事?”
皇帝将茶杯重重叩在桌上,眸底隐隐燃着怒火:“天下太平之时,那些大臣便整日叫嚷着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如今朕让他们去瘟疫重灾区抚慰民心,却没有一个顶用的,全是饭桶!”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那天花乃是绝症,谁若是应下这差事,必定是九死一生,没人愿意去也是人之常情。
但京城瘟疫泛滥,粮米铺都相继关了门,京城外手中有粮食的商贾,都不愿冒险进城送粮。
城中百姓与流民相继饿死,已经有流民结队称皇帝不仁,准备要造反起义了。
为挽回名声,他用五石散之事威胁高畅,让平阳侯开粮放仓,谁料高畅昨日还答应的好好的,今日就不见了踪影。
他命人去寻平阳侯,到了平阳侯府,才发现平阳侯早在两日之前,便已经逃回了封地。
他手中没有实权,也没办法威慑官员捐赠自己手里的粮食,他本来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让人清点皇城的粮库,用往年百姓上缴的粮食先应付一下。
直到他今日清点粮库,才发现皇城粮库如同虚设,粮库里的粮食发霉的发霉,泛潮的泛潮,能拨出去用的却是微乎其微。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没有粮食可赈灾,又控制不住瘟疫,那他积攒一年多的好名声,就全要毁于一旦了。
这些话,他自然不能当着太上皇的面抱怨,也只能说一说那前朝官员的不作为,算是发泄一下糟糕的情绪。
太后听不懂国政,也只能随着他的话劝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皇上保重圣体才是要紧事。”
而太上皇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一副视若罔闻的样子,丝毫没有想要指点皇帝的意思,就如同晋国和他没关系一样。
皇帝早已经习惯了太上皇如此,他心中忍不住谩骂起司徒声来,倘若不是司徒声拿走了他的实权,他又何至于陷入如此两难的困境。
若有大权在手,生杀予夺都是他说了算,那些臣子又怎敢一次次的忤逆他?
他又忍不住抱怨了几句,而太后也只能不断用车轱辘话安慰他。
说话间,太监已经将膳食传了上来。
见桌上摆着上百道午膳,皇帝越看越恼怒,却偏偏又无处泄愤。
太上皇在这里,他总不能拍着桌子跟太监说,粮库都快见底了,往后传膳只传两三道就行了。
皇帝心情不好,连带看林瑟瑟也不顺眼:“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给朕布菜!”
林瑟瑟倒也不生气,她刚才已经吃饱了,倘若皇帝不叫她布菜,她还真没想好,要怎么继续往嘴里塞饭。
她坐到了皇帝的身旁,低眉顺眼的拿起银箸为他布菜,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顿饭的气氛十分诡异,三人各吃各的,谁也不说一句话。
林瑟瑟和太后心有灵犀,谁也没有提昨晚去景阳宫的事情,而太后不提抄佛经的事情,这更让她心中笃定,太后肯定还知晓更多太上皇的秘密。
她只是忍不住疑惑,太上皇与太后平安无事相处这么多年,难道他从未怀疑过太后知道那些秘密吗?
倘若太上皇真的是三皇子,那以太上皇这等缜密的心思,连偷天换日都做的如此天衣无缝,被太后戴了几十年的绿帽子,他竟然没有察觉到一丝异常?
正当她失神之时,却听见太上皇突然开口:“听说你想带宫里的妃嫔们,去普陀寺上香?”
这话是对着太后说的,太后愣了一下,顿了片刻才答道:“原本是有这个打算,不过近来瘟疫越发严重……”
太上皇打断太后的话,不容置喙道:“那就更应该去普陀寺烧香求佛,保佑晋国顺利度过此次劫难。”
他面上的笑容淡了淡:“你准备一下,明日便带着皇后她们,去普陀寺小住半月。”
说罢,太上皇便站起身来,似乎是准备离开。
他朝着殿外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皮笑肉不笑的转过头,瞥了一眼太后:“昨晚皇宫进了刺客,寡人认为他还有同伙儿,你们夜里可不要到处乱走。”
听见太上皇口中提起‘刺客’,林瑟瑟的心脏狂跳不止,她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并且伴随着他眸底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那预感也越发的强烈。
待太上皇前脚一走,她等不及皇帝用完膳,便心急如焚的找借口告了辞。
林瑟瑟回到坤宁宫后,差遣宫婢和太监都退了出去,在院子里唤了一声岁山的名字。
她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岁山的回答。
她又相继唤了好几声,但都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
林瑟瑟小腿一软,差点跌倒在石阶上。
景阳宫偏殿并无任何家具陈设,突然多出一根蜡烛,若是不及时清理掉,定然会引起太上皇的疑心。
昨日她拜托岁山此事之前,特意朝院子外的前后道路都看了一眼,确定太上皇还没有让人来清理现场,她才请求岁山帮忙。
岁山轻功极好,又擅长隐匿踪迹,倘若以岁山的身手,他进去找一根蜡烛,也就是眨眼间的功夫,又怎么会被太上皇逮住?
难道是在她离去之前,太上皇就已经发现了那根蜡烛,并派人守在那偏殿之中,就等着守株待兔了?
若真是如此,那她为什么顺利从偏殿中走了出来,而岁山却被人抓住了?
太上皇又是怎么知道岁山的存在,还猜到她会让岁山去取那根蜡烛?
林瑟瑟胸口窒闷,手掌心冒出一层黏腻的汗水,却是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
她眼前闪过岁山那张娃娃脸,又闪过被割喉的高畅,再也顾不得多想别的,跌跌撞撞的朝着斋宫跑去。
守在斋宫殿外的,依旧是司徒家的暗卫们,她脚步踉跄的冲进斋宫,还未喊出‘哥哥’二字,却看到了从斋宫里走出来的阿蛮。
阿蛮手里挎着两只鼓鼓囊囊的包袱,见林瑟瑟面色狼狈,她笑吟吟的问道:“皇后娘娘是来找阿声哥哥的吧?”
她拎着手中的包袱,在林瑟瑟眼前晃了晃:“娘娘不必找了,阿声哥哥决定为国分忧,前去瘟疫重灾区与百姓共渡难关,短时间内怕是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出自《孙子兵法·计篇》释义:对方强大就要防备他,对方暴躁易怒就可以撩拨他怒而失去理智,对方自卑而谨慎就使他骄傲自大
第66章 、六十六个皇后
阿蛮眸底满是挑衅,她缓缓勾唇笑道:“娘娘放心,我会好好陪在阿声哥哥身旁,对他不离不弃。”
林瑟瑟凝视着阿蛮手中的包袱,瞳色蓦地一紧,死死咬住干涩的唇瓣,面色越发苍白无力。
司徒声……他要去瘟疫重灾区?
他为什么突然要做出这种决定,不是说好要等她到天亮的吗?
原文中司徒声并未直接接触天花患者,只是与天花患者的衣物和物品接触过,便险些因天花而丧命。
若是他直接去瘟疫重灾区,与那些染上天花的患者接触,那他还可能活着回来吗?
她垂在身侧的手臂绷紧,被衣袖掩住的手掌止不住的发颤。
莫非这就是司命神君所说的命中注定?
她害怕他是因为在夜里意志力薄弱,才说出只想做普通的人的这种话,也害怕她自己只是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这样自私的决定。
作为文昌帝君的下凡转世,司徒声失去了所有记忆,但她却在明知他失忆的情况下,问他是否愿意用苦厄多难的一生,换取修成正果、成为天地共主的成就。
这就好比问一个将死之人,愿不愿意用十万两黄金换他一年寿命。
哪怕黄金再好,那并不是他现在所需要的,他又怎么会同意?
她分明就是想找个借口,挣脱心中道德束缚的枷锁,光明正大的阻拦他在人界历劫。
文昌帝君历劫一千多道,比这更凄惨苦难的人生都经历过,待他重回天庭,这人间的一切便犹如过往云烟,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她明明都知道的。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告诉他真相,而后不顾一切的留在他身旁。
什么情劫,什么任务,什么命中注定,她都可以抛在脑后。
哪怕她会因此再一次触犯天条,哪怕天帝将她扔进畜生道罚她轮回七世,只要能在人间与他厮守一生,她也认了。
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啊。
她不愿为了大爱而牺牲,她就想要守住她的小情小爱,即便只有那稍纵即逝的几十年。
未受点化之前,她日日听他诵经传道,可生性就自私狭隘的人,再如何感化教导,也只能压抑住她心中的恶念,而不能尽除。
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是司命神君在冥冥中引导一切,他是想告诉她,不要试图与天命所抗衡,无论她如何挣扎也无法改变现状。
就算她说出真相,天命所定也会促使司徒声,以另一种方式走向死亡。
顺应天命才是她应该做的,不是吗?
杏芽从斋宫内小跑了出来:“娘娘,刘公公说九千岁暂时回不来了……”
在看到阿蛮趾高气扬的面容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小心翼翼的看向了自家主子。
林瑟瑟神色略显疲乏,低垂的睫毛微微轻颤,在鼻翼两侧投下淡淡的光影。
她本以为司徒声要将阿蛮嫁出去,便证明阿蛮不是他的天命之女。
但现在看来,似乎又是她自以为是了。
以司命神君的执笔风格,后续怕是要让司徒声染上天花,阿蛮不离不弃的照料他,陪他度过这段最艰难的日子。
两人患难见真情,令原本是细作的阿蛮,在相处中渐渐爱上司徒声,为爱背叛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