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情劫,全毁在一个‘情’字上。
若是不出意外,当司徒声也喜欢上阿蛮后,阿蛮便又会像前世那般,惨死在他面前了。
林瑟瑟吐出一口浊气,抬眸望着阿蛮。
她有很多话想对阿蛮说,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句:“请姑娘照顾好他。”
阿蛮一怔,嘴角的笑容缓缓凝固,眸中也带上了一丝疑惑。
她能感觉出来,面前的这个女人,到底有多么在意司徒声。
可既然如此在意,那在看到她拎着他的衣物和生活用品,准备和他一起吃穿住行时,这个女人为什么没有愤怒和失控?
见林瑟瑟要转身离去,阿蛮一把攥住她的手臂,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似的。
但阿蛮只在她脸上看到了倦意,在她眼底看到了哀色,仿佛充满了对命运心灰意冷的无力感。
林瑟瑟甩开了阿蛮的手,她没有时间继续耗下去,她还要去救岁山。
司徒声突然决定去瘟疫重灾区,定是司命神君给了他不得不去的理由,他如今自己都已经自身难保,她又何必再将他也牵扯进来。
与其在这里继续耗费时间,她倒不如去颐园求助燕王。
阿蛮终是没有拽住林瑟瑟,她脚底下像是踩了风火轮,眨眨眼的功夫,已经没了人影。
颐园离斋宫倒是不远,林瑟瑟疾步跑过去,也就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她顾不得颐园里有没有太上皇的眼线,横冲直撞的闯了进去,好在颐园里的宫人并不算多,只有守在殿外的两个太监。
那两个太监都会武功,轻松的将她拦在了燕王的寝殿外,她好说歹说,这两人连理都不理,甚至通报一下都不愿意。
许是殿外的说话声引起了燕王的注意,只听见‘吱呀’一声,却是燕王推开了殿门。
他看到林瑟瑟来,面上倒也没有什么惊讶之色,只是眸色淡淡的瞥向守门的太监:“让她进来。”
太监们面面相觑,似乎是有些犹豫,而那叩在她臂弯间的手掌,未挪开分毫。
燕王垂下眼眸,掩在衣袖中的手臂微动,慢吞吞的走向其中一人。
他扬起手臂,仿佛是要扇那太监一巴掌解解气,那太监自然不敢反抗,下意识的垂首闭上眼。
但那一掌,却在落下的瞬间改变了轨迹,只见寒光一闪,那一只小巧玲珑的银刀,已经狠狠扎进了太监的脖颈。
鲜血沿着攥住刀柄的手掌向下流淌,将苍白无色的大掌染得殷红,太监狰狞的瞪大了双眼,试图捂住伤口的手掌抖得不成样子。
燕王将银刀拔了出来,鲜血喷涌而出,太监倒在血泊里不断挣扎,最终惨白着一张脸失去了呼吸。
他掏出一张素色手帕,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上的血迹,望向另一个呆若木鸡的太监:“现在可以进了吗?”
说这话时,他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仿佛翩翩君子般,与方才手起刀落的模样判若两人。
太监如鸡啄米般疯狂点头,避之不及的松开了抓住林瑟瑟的手掌,颤颤巍巍的向后躲去。
燕王对着她做了个‘请进’的手势,林瑟瑟神色怔愣,僵直着身子走进了他的寝殿。
他寝殿里的陈设风格跟司徒声的很相似,除却最基本的家具以外,并没有过多的装饰。
那四面的墙壁上挂着很多副画卷,但所有画卷上画的都是鱼,各种各样的鱼。
她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很喜欢鱼吗?”
燕王走到书桌前,将那副刚刚画完的红鲤鱼,挂到了书架旁的墙壁上:“不是。”
他不喜欢鱼,但鱼娘喜欢。
鱼娘是他的小妾,她出身渔家,总爱在他面前提起幼年时出海打鱼的趣事。
那片浩瀚的海,那座陡峭的山,苍空上的老鹰,沙滩下的螃蟹……无论何时,只要他想听,她总有说不完的故事。
但她在他身边念的最多的,还是鱼。
他从小便是个药罐子,因为身体孱弱,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在大宅子里养着。
她总说等他好了,便带他下海去打鱼。
这个约定支撑着他度过每个痛苦难熬的夜晚,无数次将他从鬼门关里拽了回来。
可最后的最后,他却眼睁睁的看着她被火海吞噬,而那张总带着憨笑的小脸,被烧的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他神色专注的将那副画挂在墙上,又用手指压平了画卷微微翘起的边角,毫不避讳的用毛笔在画纸尾端写上了一个‘岚’字。
司徒岚坐到了圈椅上,苍白的双掌交叉在身前:“你是来问我的事,还是来问那个暗卫。”
林瑟瑟呼吸微滞:“你早就知道岁山被太上皇抓了?”
司徒岚微微笑道:“不,我今早刚知道。”
原本他以为太上皇被他糊弄了过去,但他还是太过低估了太上皇。
今早上,他照例去给太上皇请安,却在太上皇的寝殿内感知到了那暗卫的存在。
从那一刻起,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太上皇早就知道了林瑟瑟在景阳宫里。
太上皇能知道暗卫的存在,约莫是因为他的缘故。
他是通过暗卫猜到林瑟瑟在暗室里,而太上皇则反向推理,从他如何得知林瑟瑟在暗室,推测出有暗卫在附近。
太上皇不抓林瑟瑟,却抓住那暗卫,便是算准了她会在发现暗卫不见后,来颐园找他求助。
倘若她在意暗卫的性命,就会被太上皇所胁迫,若是她不在意暗卫的死活,那她身为一国皇后,也逃不出太上皇的手掌心就是了。
他像是一只抓住老鼠尾巴的猫,明明可以轻易杀掉老鼠,却非要病态的享受折磨老鼠的过程,令其在恐惧中渐渐灭亡。
太上皇总是喜欢重复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就譬如刚刚,太上皇明知道林瑟瑟会来颐园求助他,还故意派来两个武功高强的太监守在他殿外,命他们僭越身份的抓住她的手臂不让她进。
说白了,太上皇就是希望他能动手杀人,希望他变成和他一样彻头彻尾的怪物。
林瑟瑟似乎听出了司徒岚的言外之意,她微微松了口气:“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他。”
既然太上皇想用岁山胁迫她,那只要她表现出配合太上皇的样子,岁山的性命便会暂时无忧。
司徒岚侧过身子,望着那窗外枝丫抽出来的一节嫩绿色新芽,缓缓垂下眼眸:“他要你在普陀寺里,当众杀了太后。”
第67章 、六十七个皇后
林瑟瑟愣住了,她干涩的唇瓣轻颤两下,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他,他要我当众杀了太后?”
是太上皇疯了,还是她耳朵出问题了?
他和太后平安无事相处这么多年,虽然皇帝不是太上皇的亲生子嗣,但太上皇也不知情这事。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是夫妻之情,还是养儿育女之恩,他留了太后二十多年,怎么就突然要对太后下手了?
林瑟瑟呼吸微滞,她嗓音有些发颤:“是因为……昨天?”
她不清楚太后是什么时候撞破的这些秘密,更不清楚太上皇到底知不知情,太后早已知晓景阳宫的事情。
从目前来看,难道是因为太上皇猜到了是太后让她去的景阳宫偏殿,所以便认为太后成为了祸患,如今就想杀人灭口了?
司徒岚微抬下颌,骨骼分明的大掌叩在桌子上,肯定了她的想法:“是。”
林瑟瑟绷紧了后背,缓缓攥住掩在衣袖下的手掌,白皙的额间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她似乎是在思考,可摆在她面前的两个选择,根本就没有留给她选择的余地。
不答应太上皇,岁山就必死无疑。
答应太上皇,便能为岁山争取到一丝生的希望。
但她若是敢当众杀了太后,除非她提前筹谋好如何逃跑,并且此生再也不出现在晋国之内,不然她肯定要被皇帝凌迟处死。
而且不管她如何抉择,都必然会有人因为她付出生命的代价。
林瑟瑟掌心松开又合拢,不知反复了多少次,她终于抬起了眼眸:“我知道了。”
司徒岚没有劝慰什么,只是轻描淡写的提醒道:“你要想清楚,你答应下来的后果。”
太上皇向来喜欢玩弄人心,他从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倘若她应下太上皇的要求,那么她很有可能救不出暗卫,还要和太后一起去死。
若是她聪明些,便该懂得凡事皆要有舍有得。
她舍去暗卫和太后的性命,趁着去普陀寺的机会逃出晋国,就能保住她自己的性命。
林瑟瑟微微颔首:“我想劳烦王爷帮个忙。”
见她这么快便冷静下来,司徒岚不由得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挽起衣袖,将腕间的那只金铃露了出来:“这个理由,够吗?”
司徒岚望着那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金铃,面上的肌肉微不可见的跳动两下。
他眸色微滞,瞳孔中映出那只金铃的模样,记忆仿佛定格在了四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金铃代表着无条件的信任,上面还压着司徒声以及司徒家几百暗卫的性命。
没人明白他收到那金铃时的心情,便仿佛他手中握住了整个世界,又激动又惶恐,唯恐自己辜负了这份手足之情。
也没人清楚他亲手将金铃归还给司徒声时,那五味杂陈,摧心剖肝的心情。
可最后,他还是辜负了司徒声对他的信任。
不知过了多久,司徒岚才回过神来,他敛住眸光,缓缓垂下眼眸:“好,我帮你。”
林瑟瑟是在一个时辰后,离开的颐园。
临走前,司徒岚忍不住问她:“你不问我为什么不和他相认?”
林瑟瑟离去的脚步顿了顿:“我哥哥去了瘟疫重灾区。”
她抿住唇瓣,继续道:“他会一直等到你愿意与他相认的那日,我也希望他能等到。”
没有责怪,没有质问,她语气平静的像是在阐述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
司徒岚抿住薄唇,怔愣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不得回神。
翌日一早,林瑟瑟便到神武门,坐上了前去普陀寺的马车。
嬴非非与她同乘一车,许是这两日没睡好,嬴非非一上车就打起了瞌睡。
普陀寺在京城外的远郊,为避免灾民冲撞到太后,皇帝派了众多全副武装的御林军护送她们出城。
车夫虽然已经刻意避开京城内的瘟疫区,但一路上还是出现不少身染天花的流民。
许是怕被传染上天花,各个马车的窗户都拿木板封上,只留指甲盖那么大的缝隙用来通风。
从出了神武门,林瑟瑟便趴在那缝隙上,朝着马车外不停望去。
京城内的街道上,到处堆积着腐烂的尸体,那味道难以言说,活像是烂了半年多的臭带鱼。
孩童在啼哭,女人们穿着破破烂烂,随着脏污不堪的男人们坐在关门闭户的饭馆门口,脸色蜡黄又枯槁。
许是因为瞧见了皇家的马车,男人们的眼睛里重燃起一丝希望之火,他们聚众成团,不管不顾的朝着马车的方向拥挤而来。
身穿黄马甲的御林军们,对这些可能感染上天花的流民们避之不及。
他们手持长剑,外围又有铁盾相互,仍是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皇帝为挽回自己越来越糟的名声,严令御林军出手伤民,因此他们不敢直接拔剑杀戮这些流民,只能胆战心惊的出声恐吓流民,让流民们远离马车。
起初遭受到御林军的恐吓,流民们还有些畏首畏尾,但也不知是谁在人群中怒吼了一句:“我们只能坐等被饿死病死,她们却在皇宫里吃香喝辣,一顿饭就上百道菜式,吃不完的便全都倒进了泔水桶里!皇室不仁,此时不反抗,你们要等到何时去?!”
话音落下,那些流民们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个个怒火冲天,拎起街道上能寻摸到的一切武器,朝着御林军的铁盾上砸去。
林瑟瑟望着那些不断突破重围的流民,眸中隐隐浮现出一丝不解。
除却她和太后的份例,是每餐三十道菜式以外,其他的这些嫔妃,每餐只有三道至七道菜式。
虽然份例是这么多,但她的肠胃不太好,为了避免浪费,她每顿膳食也就让人传两三道菜。
方才那流民所说的上百道菜,那是皇帝才有的待遇,而近来皇帝因为京城里闹天花的事情,早已开始缩减伙食。
为嬴非非比武招亲的那日,中午在大殿里用膳,每桌六个人,桌子上一共才摆了七道菜,其中还有三道是素菜,说出去都让人觉得皇室吝啬磕碜。
也就是昨日在慈宁宫里,皇帝看在有太上皇在的份上,才按照份例传了一百多道菜式。
可那方才在人群中叫喊的流民,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因为疫情的事情,皇城严阵以待、大门紧闭,连皇宫里运送泔水的人都不让进了,这事又是如何传出去的?
她没有做过什么,作为皇帝生母的太后就更不会了,而皇帝自己肯定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
若是如此看来,拥有最大嫌疑的人,似乎便是太上皇了。
倘若真的是太上皇宣扬出去的,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毁了皇帝积攒起来的好名声?
林瑟瑟正失神着,却听见马车外响起杏芽的喊叫声:“快!快护住马车——”
她微微一愣,趴在木板的缝隙朝外看去,只见那些面黄肌瘦的流民们,像是疯了似的攻击着御林军。
而御林军顾忌皇帝的旨意,对流民们畏手畏脚、只守不攻。
不过眨眼之间,他们已经攻破了御林军的铁盾,朝着她们所乘坐的马车袭来。
车夫被流民们撕扯下马车,有沾满脏污的泥手伸进马车帘子里,一把攥住了嬴非非的脚腕。
嬴非非被这阵仗惊醒,她看到自己脚上的那只手掌时,吓得身子一激灵,抬起另一只脚便往那手掌上踹。
眼看着她就要被拖出去,林瑟瑟从嬴非非随身携带的八棱竹节鞭里抽出尖锥子,干脆利索的刺中那手掌。
流民因疼痛而下意识的松开了手,正当两人要松口气时,车帘底下便伸进来了更多的手,甚至还有人试图冲进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