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几人便下了马车,许是没想到街上竟会有这么多人,几人艰难的在人群中穿梭了片刻,不一会儿,柳寒瑶便跟侍女被挤散。
她有些心急,压着唇咳嗽了几声,唤道:“小荷?”
柳寒瑶后退几步,忽然听见“嘭!”的一声,她顿时与人撞了个满怀。
她撞在来人的胸膛上,面具被撞偏了一大半,她一抬头,缠绕在对方面具上的发丝便将那人的面具了扯下来。
“对不起...”
她正欲屈膝行礼道歉,却见那人面具掉落,露出一双微愣的眸子,随后才道:“没事。”
“小姐,您怎么在这儿?”
侍女气喘吁吁的找到了她,见对方不再追究,柳寒瑶再次道了声歉,便转身随着侍女离开。
她走后,男子的小厮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小少爷?小少爷?”
谢舟回过神来,不耐烦的挥开他的手,“去去去,别打扰小爷。”
小厮不敢还嘴,今日他家少爷本该与通判家千金共赴灯会,谁知他家少爷半道上一听,便逼着他掉头来了靖州避难。
“子服这几日也不在家,问夫子他也不说。”
谢舟叹了口气,眼前又晃过方才那姑娘娇柔的模样,不觉摸了摸胸口。
跳得有些快。
“小姐,您面具怎么掉了?”
侍女一惊,手忙脚乱给她戴上面具,挤出人群,便看见了一袭锦衣的姜术。
“来了?”
姜术和煦的笑笑,随即伸手取下了她的面具,柳寒瑶淡淡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远去。
另一边,姜妙正站在小摊前犹豫不决。
她手中拿着一张淡黄色花猫的面具朝脸上比划了一下,转头问沈之言:“好看不好看?”
沈之言看着她头上翘起两根倔强的发丝,看起来倒跟那面具上的猫耳朵似的,不由瞥开视线,淡淡道:
“面具好看。”
姜妙不满地撇撇嘴,随即将一个白狐狸面具扣到他脸上。
“你太高了,低下来些。”
沈之言顿了顿,还是低下头来。姜妙努力踮起脚尖,去给他系上耳边的丝带,沈之言低头看着她,她站在满街华光下,眼底倒映着的全都是他的身影。
似乎对打得结不满意,她皱了皱眉,又重新踮起脚尖给他系。
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耳垂,微凉的,却带着难以言说的痒,似四月柳絮因风起,缓缓降落在他心上。
他勾结动了动,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借暗处的遮挡隐去自己微红的耳根。
“哟,两位真是郎才女貌呀!”
摊主适时的说着吉祥话,又道:
“据说从这里——”
他指了指前面的路口,“一人往东,一人往西,若最后都能在鹊桥上相会,那代表二位就是天定的姻缘!”
姜妙心中一动,偷偷打量了他一眼,怕他出声拒绝,便藏住自己的小心思抢先道:
“入乡随俗,我往西!”
说着她不等沈之言开口,带上面具跑开了。
沈之言拒绝的话留在口中,瞧着她逃一般的背影,唇角下意识提起。
罢了。
他收回目光,依言往东而行,良久,眼前便出现了一座寺庙。
庭院里有一颗巨大的树,也不知已经生长了多少年的光景,树上挂着数不清的红绸和木牌,有些笔迹已然干涸,也不知曾经承载着谁的心愿。
“施主,可是有所求?”
一位小沙弥看见他,便上前来询问,沈之言看了他一眼,道了声不必。
可他转身时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再次折转了回来。
接着,寺庙的小沙弥便看见方才这个神色冷淡的郎君从箱中取了个木牌,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小指大的刀,之后认真的在木牌上刻了起来。
他神色很专注,眸中尽是温和的暖色,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微微勾起。
待刻完木牌之后,他小心的抚了抚木牌,随即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笑如山巅上的遗世的雪莲骤然盛开,积雪化成的溪水流过,便叫它沾染了人间万千烟火的暖意。
那郎君的笑意转瞬即逝,随即握紧了手中的木牌,一个飞身跃到了树的高处,再下来时,木牌已经挂在了高高的树枝上。
他稳稳地落在地上,不顾身边人惊异的眼光,朝小沙弥点了点头。
“多谢。”
小沙弥:....
这位郎君,您难道是怕墨水总有消失的那一天,所以才用刀刻字?又怕人窥见自己的心事,这才特意将牌子挂得那么高么?
小沙弥挠挠头,不敢问啊不敢问,少年心事真是难懂。
河水波粼粼,晃荡着数不清的河灯。
姜妙从旁经过,看见几个孩童在河边放着孔明灯,她来了兴趣,正要走过去细看,一个小女孩却突然脚下一滑,跌进了河中。
“哇!”
小孩子们顿时乱做一团,有些已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姜妙一惊,匆匆跑上前去,好在河水不深,她站在岸边,一手便将她提了起来。
小姑娘衣裳湿了一半,好在没伤到哪里,只是太过惊吓,一直哭个不停。
“哎哟!缓缓,你怎么了?”
一个老婆婆急匆匆地跑过来,赶忙将她拥入怀中,待止住了小姑娘的哭声,便转过头向姜妙道谢。
“姑娘真是好心!老婆子今日承姑娘大恩!”
姜妙摆摆手,“无事。”
这河水不深,小姑娘也只不过一时被吓住没爬起来而已,况且她只是顺手将她捞上来,实在算不上什么大恩。
那老妇人听了却更是感激,忙叫身后的小孙子端了果子特产上来报答她,姜妙连忙婉拒,老妇人见状却急道:
“姑娘不要老婆子的东西,莫非是看不上这点心意?”
这话说的有些严重,饶是姜妙也有些接不住,她看了她一眼,也只好指着孩子们手中的孔明灯道:
“婆婆,您就送我一个灯吧?”
老妇人哪儿有不同意的道理,连忙从自家店里拿出好几个孔明灯。
姜妙想了想,提起笔开始在灯上写字。
方才落河的小姑娘抽噎着,被老婆婆要求着过来道谢,一来,见到姜妙写在灯上的字,不禁忘了哭泣,好奇问道:
“姐姐,子服是谁呀?”
姜妙有些惊讶“你识字?”
“当然啦。”
姜妙笑了笑,回头认真的看了看灯上的名字,想了想,又添了几笔。
小姑娘依在她身边,看着她写了一个个孔明灯,随即这位姐姐起身,抬手将它们一个一个放飞。
孔明灯飞向无边的夜幕,犹如一颗又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
姜妙看了许久,随即满足的笑了。
临走时,老妇人又再三请她带上一点自家的特产,姜妙再次拒绝,最后盛情难却下,只得收下了几个红彤彤的果子。
这果子生得圆润,一个只婴孩拳头大小,姜妙边走边吃了一个,只觉得口中生甜,味道出其的好。
她没忍住,将五个果子都吃了。
河边小店内,老婆婆一拍脑袋。
“哎哟,老糊涂了,忘了提醒恩人那果子一日只能吃一个了!”
她追出去,可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哪儿又有姜妙的身影。
沈之言随着人群上了鹊桥,满目的男男女女中,不乏有许多戴着黄猫面具的人,他敛下眸中思绪,心中自嘲一笑。
什么传说,不过是些无稽之谈。
而他竟生出了些不该有的期待。
他收起思绪,将要走下鹊桥时,一抬眼,却见桥下一个黄猫面具的少女左顾右盼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随即她一抬头,便撞进了他深色的眸子中,她瞳孔中绽放出满天的星宿,刹那间她提着裙摆,逆着人群向他奔来。
沈之言瞳孔一缩。
“嘭!”
是府衙那边的烟花飞上了夜幕中,一朵朵七彩的花火划过天边,如一颗颗划破夜空的流星,不知装点了谁的梦境。
万千孔明灯在这一瞬间齐齐升起,五色灯光下,少女的裙摆像一只翩然的蝴蝶,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于人声鼎沸的世间烟火中,那般义无反顾坠入他的怀里。
她将他面具拉下,瞧见他的眉眼,满意的笑了笑,她伸手拢住他的腰,小脸靠在他的胸膛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找到你了。”
沈之言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他心中痒得可怕,心尖如露水滚落之后的细叶一般,颤悠悠地晃。
良久,他垂下眼睫,双手缓缓拢上她的背脊。
是一个,十分贪心的拥抱。
如果人生只是须臾,一瞬间的美好必流逝于这一寸寸的光阴,那就且让他这一刻,流连于这场大梦。
少女的呼吸绵长而又急促,良久,沈之言放开她的身子,低头一看,她脸上有着红晕,眸子里也是晃悠悠的月色。
他愣了片刻,随即有些好笑的摸了摸她的额头。
“你吃什么了?”
姜妙咂咂嘴,“果子,好吃。”
沈之言一顿,再次打量了她一眼,霎时明白了什么。
“东西不要乱吃!”
果然,是吃了醉果。
这种果子是靖州的特产,初尝时异常甘甜,可若是吃多了,它会让人产生一种类似于酒醉的错觉。
姜妙如今的模样,不用猜都知道她吃了几个。
沈之言一瞬间有些被气笑了,她今日从人群中奔他而来时,他心底软得一塌糊涂,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因为她...“醉”了。
他扒开她缠在自己腰间的手,蹙着眉,颇有些咬牙切齿。
“回去!”
姜妙将头抵在他胸膛上摇了摇,“我不。”
“你还想做什么?”
姜妙抬起头来,摸了摸他的脸。
她怎么觉得今夜的沈之言格外好看?方才她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他了,他那么好看,她很欢喜,欢喜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姜妙痴痴地笑了笑,“沈之言,我要送你一样东西!”
她伸手去拉沈之言,沈之言蹙着眉,她的力道小的似只猫,他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挣脱,可他鬼使神差的,竟然跟在姜妙后头走去。
他倒要看看她能送什么给他?
少女拉着他来到远离人群的一个空地,这里杂草丛生,灌木间隐隐散发着萤火的微光,一轮圆月悬挂在天上,月色洒下来,如赠予人间的一袭轻纱。
那层月色轻纱落到少女肩头,便衬得她出尘而又清灵,她放开沈之言,爬上一个小土坡,低头怔怔地看了沈之言一眼。
她神志不甚清晰,沈之言皱了皱眉,开口道:
“你...”
想叫她下来,万一一会儿摔伤了,定是又要哭着喊着让自己背回去。
姜妙却神秘一笑,往小土坡最高处一站,手指豁然指向头顶的月亮,眸子里满是藏不住的笑意。
“沈之言,我送你一个月亮。”
沈之言眸色一滞。
他仰头看着她,她宛如一个降临人间的神女,可她指向月亮的手还包扎着白布,就这般滑稽的模样,还敢大言不惭地冲他说:
我送你一个月亮。
“从今以后,我要你看见月亮就会想起我!”
哪怕她以后不在了,可月亮会在,几十年的人间岁月于它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她不一定要他喜欢她,可她非要给他留一个念想才好。
她本来就是这样霸道无理的人啊。
微风拂过青年的发丝,他站在月光底下,看着萤火虫若隐若现的围绕着面前的少女飞舞,霎时间,他察觉到心底那颗种子一瞬间破土而出,呼啦一声绽放出满树桃花。
此刻,于她浅笑盈盈的眉眼间,他突然寻见了他此生的风月。
“你下来...”
他嗓音微涩,如吃了醉果的不是姜妙,而是他。
少女笑声如银铃,她张开双手,做了个展翅的姿势,道:“我下来啦!”
随即她从小土坡上一跃,卷起流动的萤火和月光朝他落下。
沈之言瞳孔倒映着少女翻飞的衣裙,他下意识的张开双手,上前揽住一袭清风,和一个坠落人间的仙女。
伤口处被扯得一痛,沈之言倒退几步,抱着姜妙撑坐在地。
“咦?”
姜妙疑惑了一声,瞳孔里都是好奇,“你方才背着我偷喝酒了吗?”
“没有。”
沈之言薄唇动了动,幸好她此刻神志不清,他不用担心她看到他耳根已经红了一片。
少女却不信,眸子里满是无辜,她朝他爬了几步,他便退了几步,却见她突然将双手撑在他腰旁,惊飞了一丛萤火后喃喃道:
“我不信,我要检查。”
怎么检查?沈之言有些微愣,却见少女仰起头直视他的眼眸,随即唇角一勾,覆了上来。
一瞬间天地黯然失色,他眼前只有她亮晶晶的眸子,和唇上那软绵绵的触感。
如三月初生的桃花瓣掉落在唇间,带着难以忽视的沁润和香甜。
青年眸子一瞬间放大,许久,他眼睫微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滞,随即抓紧了地上的秋草。
一片寂静中,他听见自己耳边桃花盛开的声音。
然而少女只是浅尝止渴,不久便离了他的唇,又似乎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是甜的?”
沈之言压下幽深的眸色,他紧紧盯着姜妙绯色的朱唇,片刻,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将她整个人压向自己。
“林妙,是你招惹我的..”
唇齿交缠,吞没了他略带威胁的呢喃。
…
“那边那人好像子服啊。”
谢舟吊儿郎当的逛到此地,小厮苦着脸上前,“少爷,咱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