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些日子在姑姑那里跟着小姐少爷们学仪态,近几日才听说沈之言捡了个美人,这下她哪儿还坐的住,急匆匆地便从城里赶回了杏林村。
她明白自己和沈之言的亲事,其实是小时候双方大人的一句玩笑话,可他家那时家境不错,她便当了真,不过沈家父母去世后,沈之言天煞孤星的名号便传开了来,再加上她姑姑做了贵妾,曹琴花心气难免高了起来,早早便求着她爹退了亲。
但是沈之言长得那么好看,她就算不要他,也不容许别人压过她去。
她推开沈家大门,正想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却突然被里面那人惊住了。
少女一袭浅青色袄裙,一张脸未施粉黛,她眉眼盈盈如西湖婉转的秋水,朱唇又似三月初的桃花一般粉嫩。她静静的端坐在一张破烂靠椅上,手边放着粗糙的陶瓷茶杯。
可她目光深远,眼角微挑,仿佛身处的不是破烂茅屋,而是世家贵女聚会上的主位。
她单单是坐在那里,就让曹琴花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与她相比,姑姑家那位强势主母的威压也不过如此。
她不想承认,可她进门时就输了。
姜妙往日在宫中,连其他皇子皇女都得让她三分,便是在皇后面前她也很少低下头去,更别说能把茅屋破椅坐成天家殿堂的气势了。
她端起茶水,美目微睨。
“你是何人?”
曹琴花气势突然就矮了下去,她结巴半天,才终于鼓起勇气道:“我...我是...”
她一时不知道用什么立场来说出这理直气壮的话,突然脑光一闪,便脱口道:“我是沈之言的未婚妻!”
“哦?”姜妙蹙了蹙眉,“那你来这里,所为何事?”
来看看到底是哪个狐狸精!可曹琴花这话到底是说不出来,她吞吐了半天,突然看见了那进门的身影。
“沈………言哥哥!你回来了!”
姜妙看向沈之言,他没有背柴,冷峻的脸上还略有薄汗,一看就是突然赶回来。
曹琴花以为找到了靠山,毕竟她和沈之言是一起长大的,她还曾是他未婚妻,他没道理会向着一个外人。
“言哥哥,你看看这个狐狸精!”
沈之言眉头一皱,“出去。”
“言哥哥?”曹琴花一愣,似乎不敢相信沈之言赶的是自己。
“你...是不是被这个狐狸精给迷惑了?”
沈之言眉眼深沉,“出去,我不说第三遍。”
他果然是被这狐狸精给迷住了,曹琴花咬咬牙,她狠狠地看了姜妙一眼,十分屈辱的退出了院门。
在门外等她的同伴小心翼翼地问她:“二花,你....”
曹琴花跺了跺脚,“明明就是丫鬟的贱命还摆什么小姐的谱!等我去找姑姑,一定要她好看!”
曹琴花走后,姜妙看着沈之言奇怪地问:“你怎么来了?”
“皮蛋说的。”
姜妙明白了,一定是皮蛋看见二花过来找自己麻烦,才跑去找了沈之言回来。
“你在家里,别惹事。”
沈之言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姜妙本来舒缓的眉头又皱起,“你是说我惹事?”
又不是她去找二花的麻烦的!
“今晚我要上山,你在这里,有事就叫皮蛋。”
姜妙心中一紧,忙追问道:“上山做什么?”
“今晚会放晴,有些猎物会在晴夜里出来。”
他要去打点东西换成银子,这几个月多了个人吃饭,尽管她跟细猫似的一顿吃不了几筷,可冬日即将来临,若大雪封山前她还走不了,他难免还得给她做两身冬衣。
姜妙心思和他不在同一条道上,她心里紧张地打鼓,今晚沈之言不在,是不是意味着她的机会来了?
她点点头,“那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才怪!她才不会傻傻地留在这里等着被卖。
沈之言一顿,似乎没想到她这次这么好说话,往日里他出门,她总要追问:“你去哪儿,几时回来?我饿了怎么办?”
他不作它想,去了厨房做饭,吃完饭后又去洗碗。
姜妙很闲,自从那天她洗碗打破了他一半碗碟之后,沈之言便再也没让她进过厨房。
沈之言说的没错,今夜果然是个放晴的天,繁星和月亮点缀在夜幕上,明亮而又旖旎,徐徐微风带来一点秋夜里的寒意,让姜妙忍不住裹紧了外衣。
沈之言准备好了干粮和打猎工具,临走时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若是有事,可叫皮蛋来帮你,我最迟明日黄昏返回。”
“知道了知道了。”
姜妙因为激动,语气有些不耐烦,好在沈之言也没注意,他点了点头,披着秋日的凉意走进夜色中。
姜妙觉得时间过得很慢,直到月亮上升到了最高处,她估计沈之言已经上了山,她才回了房门。
姜妙照葫芦画瓢地打了一个包裹,突然看见床头的桃花木簪,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进了包裹中。
整理好一切,她一瘸一拐的来到后门,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月亮,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要逃了。
她不敢确定沈之言是好是坏,可那晚已经在她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姜妙从来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更何况,她的弟弟还在宫里。
和亲前太子姜献噙着笑告诉她:“六妹若是死了,本宫寻着妹妹尸首,一定奏请父皇封你为护国公主,享宗室香火,九弟得姐姐庇荫,成年后也定能去一方封地,享一世清贵。”
“若是寻不着尸首,妹妹知道后果吧?”
说来说去一定要看见她的尸首,不过是害怕她中途逃跑,坏了他吞并陈国的大计罢了。
然而她没死,却也不得不回宫,因为她知道,自己对姜献还有利用价值,有她在,他便不会把主意打到姜朔身上。
秋日的夜有点凉,姜妙偷偷跑出了沈家,可她低估了大山的可怕,才一出门,道路便与白日的记忆开始混淆。
她心下一阵慌乱,又突然见听起夜的人喊了一声:“什么人?”
心底响起一声炸雷,姜妙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她看了看天色,咬咬牙钻进了山间小路中。
她今日看见有人挑着东西从这条路出山,问了沈之言之后得知是通往临州城的小道,那她沿着这条路,一定可以走出去吧。
然而天公不作美,姜妙没走几步,天上就云遮月隐,开始隐隐有雷声传来。
雨点渐渐落下来,姜妙被砸地眼睛生疼,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迷了路。
四周是茂盛浓密的树林,高耸入云的树木遮天蔽日,堵住了她前进的道路。狂风卷着落叶和着雨水打在她脸上,才不一会儿,她的衣裙便湿透了。
她攥着拳头拼命地往前跑,然而大雨中的泥水太过松散,她不小心一脚踩空摔了下去,全身上下都沾上了泥土。
姜妙从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她一听着耳边唰唰的暴雨和沉闷的炸雷声,脑子里下意识的出现沈之言那张脸。
雷声滚滚,仿佛炸在天边,雨水倾盆,浇得她浑身湿透。
跌跌撞撞跑了一个时辰,姜妙突然崩溃了。
她跑不出去,这大山如同迷宫,无论她怎么跑,身边的景色都是一样的。
雪上加霜的是,她在此时听见了狼嚎。
“嗷呜!”
姜妙脸色一白,唇上血色尽失,她爬起来想继续跑,脚踝却突然一疼,令她一下子摔了个狗啃泥。
此刻,于雨中,于滚滚雷声中,于四面狼嚎中,姜妙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可怕。
陈晋之地上,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自刎的,可刀剑被人击落,身子在混乱中跌下悬崖时,她心中也没有丝毫害怕。
可现在,她怕了。
“沈之言....”
她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随即笑自己竟然在此刻想起了这个人。
狼叫声越来越近,姜妙忍受着雨水打进眼中的算酸涩感靠在一块大石下,她突然逃不动了。
想她长乐公主姜妙,竟然也会这么狼狈地死去。
不要!
“什么人也好,沈之言也好....”
有没有人来人救救她啊!姜妙委屈的直掉泪,“沈之言!”
雷声轰鸣,吞没掉她的呢喃,姜妙终于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她醒来时雨已经停了,还没等松一口气,就看见身前站了一只绿眼睛的狼。
姜妙脑中一空。
那只狼呜咽了几声,似乎终于找到了果腹的美餐,嚎叫了一声朝她扑来。
姜妙已然恐惧到失声,她直愣愣地看着,竟然忘了躲避。
正在她绝望之时,耳边突然划过一道破空之声,随即,那狼哀嚎一声,突然从她身旁摔了下去。
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那个从大雨中走出来的人。
沈之言冷峻的脸上尽是雨水,他一身短打,身材修长而挺直,他从大雨中走出,背后背着一张硕大的弓。
头顶是漆黑翻滚的浓云,隐约的雷声在云后轰鸣着,时不时有闪电的亮光照在他冷静自持的脸上,青年看着呆愣着的姜妙,下意识皱了皱眉。
“不知道躲开么?”
然而下一刻,这个浑身狼狈的少女突然哭了。
她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她抽噎着,哽咽着叫他的名字:
“沈....沈之言。”
她逃了,但是没逃掉,倘若沈之言是个坏人,那她都能想到他现在有多生气,或许,他这次真的不会放过自己了。
沈之言一愣,皱眉在姜妙身边蹲下身来,他打量了她许久,随即伸出手,掐住了姜妙的脖颈。
第四章 姜妙闭上眼睛,想象中……
姜妙闭上眼睛,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她睫毛轻颤着,听见沈之言带了点哑意的声音。
“疼么?”
她睁开眼来,见沈之言单手抬起她的脖颈,指尖轻轻地碰了碰那道伤口。
那是方才奔跑中不小心被树枝划伤的,因淋了雨,现已经泛起了白。
瞧见他这副模样,竟不像是要对自己痛下杀手的样子,姜妙嘴唇轻颤,哽咽地开口断断续续道:“你..你别杀我。”
杀她?沈之言眉头皱得更深,他作何要杀她?
他伸出手覆上姜妙的额头,额间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姜妙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看见沈之言长睫下的眸子微眯,眸色如方才月朗星稀的夜幕般敞亮,良久他收回自己的手掌,抿唇低声询问:“你发烧了?”
恍惚之间,姜妙被人从地上拖起来,几番头晕目眩过后再清醒过来,她已然趴在了沈之言的背上。
沈之言的衣衫皆被淋湿,可他背上温度火热,如同冬日里烧碳取暖的小火炉,姜妙昏沉中找到了热源,便本能地将他抱得更紧。
沈之言有些微滞,少女湿薄的裙裳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因淋了雨,她身上有些发热,这热度便隔着一层湿衣与他的背部相贴,让沈之言浑身不自在起来,更要命的是,他耳后的肌肤也被她温热的呼吸声弄得发痒,以至于他不得不尽量调整角度避开她的鼻息。
他正想张口斥责她,可他动了动唇,却发现他找不到用以斥责的理由,他将话吞回口中时,就听见背上的少女瓮声瓮气地道:
“沈之言,我不逃了。”
沈之言脚步顿住,寂静的山林里突然吹过一阵微凉的山风,长风无意间将二人的长发佛起,发丝在空中互相缠绕追逐,在夜色中竟有些缱绻旖旎的味道。
方才沈之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姜妙就开始有了一种奇特的感觉,他眼中神色太过敞亮,不像是姜妙见惯的坏人那般阴郁。
幼时她母亲说,身上温暖的人一定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姜妙趴在沈之言暖和的后背默默地想,或许,他真的是个好人呢?
夜空终于放晴,雷雨过后,星宿竟如星罗棋布般铺满了天空,姜妙烧得脑子一片混沌,她抬头看看这些星星,想起自己方才那孤立无援的境地,突然间又有些鼻酸。
“沈之言,你别杀我。”
沈之言:...
她声音闷闷的,沈之言不免有些皱眉,他什么时候要杀她了?正想说点什么,又听姜妙鼻音重重的道:“也别卖了我。”
“我何时要卖你?”
沈之言脱口而出,姜妙动了动,声音带着委屈,“那夜我都听到了,你差点卖了我,还...还只卖二十两。。”
从她似是而非的话中,他突然想起那天夜里,曹琴花的表哥携着小厮上门,说要用二十两买下她做媳妇儿。
原来她害怕的竟是这个?沈之言心中有些无奈,但还是道:“不会卖你。”
“那你也不会杀我?”
“我为何杀你?”
姜妙顿了顿,小心道,“那,沈之言,你之前说要送我回家的话,还算数吗?”
徐徐夜风里,她隐隐感觉沈之言点了点头,姜妙放下心来,沈之言听见她睡过去前喃喃说了一句话。
“那你是个好人。”
他脚步一顿,偏头看她睡过去的侧脸,不觉唇角勾起。
姜妙醒来时正是清晨,她身上衣衫干燥而温暖,隐隐还泛出一股兰花的清香,她鼻子有些堵,便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你醒了?”
床前站着一个头上裹着青布巾的女人,正是皮蛋的娘亲王氏。
见她醒来,王氏忙倒了碗热水递到她手上,口中却忍不住嗔怪道:
“姑娘为何这般固执,偏要冒着大雨去寻沈大郎呢?”
她?寻沈之言?姜妙有些微愕,又听王氏道:“你不知道呀,昨儿个深夜,沈大郎也不知为何突然返家,发现你不在,硬是连雨具也没带便出门寻你。”
说完又感叹道:“哎呀,姑娘,不是我说你,婶儿知道你对大郎情深意重,可这下雨天天的,你便是再担心大郎,也不该这般任性不是?”
姜妙脑子一时有些混乱,不过好歹理清了思绪。
这么说沈之言是昨夜突然回家时发现自己逃跑了的?不过他不是打算在山里过夜吗?莫非是一开始便知道了自己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