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嫔抚了抚鬓边的金步摇, 在百官的朝拜声中,扶着晋帝下了龙撵。
岳皇后已先一步从凤撵下来,领着一众公主贵夫人们向晋帝行礼, 俯拜之间,二者眼神有一瞬间的交汇。
邓嫔冲着她笑了笑。
昨夜晋帝便是宿在她的宫中,今日,还允她一同坐龙撵前来东宫观礼。
虽于理不合, 可有陛下依仗, 又有谁敢多说半个不字?
想到昨日那封圣旨,邓嫔的背脊不禁挺直了些。
岳皇后见状, 脸上并无恼意, 只是掐紧了袖口。
她料想的不错, 邓嫔这个蠢人,昨日复宠之后便急不可耐的去了宛贵妃处明里暗里摆了些谱子,而宛贵妃又连夜往东宫送了密信, 想来也多亏了她,让太子的阵脚乱了三分。
她随着晋帝一同坐上主位,连邓嫔眼神中的挑衅也没有去管。
“太子与新妇拜见天颜———”
太子姜术和柳寒瑶一同上前来,随着礼官的唱礼跪地而拜。
岳皇后看看柳寒瑶, 稍微定了定神,随即面无异色的笑道:“当真是一对壁人。”
与她坐在一侧的世家诰命夫人们纷纷附和。
邓嫔却有些焦急。
太子大礼已经行完,新妇都已被送入新房, 而陛下却还没有半点宣旨的意思。
偏偏她不能表现出一丝焦急,以免陛下不喜。
她偏头望了坐在下首的自己儿子一眼,心稍稍安稳了一点。
昨日她本想提前告诉献儿,可献儿身边还跟着宗人府的监官,她便失了开口的机会。
姜献皱了皱眉。
从昨日起,母妃便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可他虽被赦免,身边却还跟着监视之人,实在找不到机会与母妃私下询问。
他今日得父皇特许前来观礼,瞧见姜术一脸平静的笑,心里却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不过,今日负责巡防东宫的禁军卫长是他在宗人府时便安插在太子身边的人,想来就算有变故,也该提前察觉才是。
思及此,他闭了闭眼,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姜术目光划过角落里饮酒的那人,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
他有些期待一会儿姜献的反应了。
宴过一半,晋帝照常想起身离席,突然眼睛一眯,便见大殿中央鱼贯而入一群身着胡服的舞姬,随着鼓点开始舞动。
那舞姬之首皓齿明眸,杨柳细腰随着鼓声缓缓扭动,一抬头,露出一张艳丽的容颜。
如此颜色,就连百官之中也不乏有惊叹者。
晋帝眉头一动,又坐回椅上。
邓嫔笑意一僵,岳皇后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
鼓声越来越密,仿佛一片波澜汹涌而来,将舞蹈推向高潮。
晋帝指尖无意识的打着拍子。
变故就发生在那一刹那。
那胡姬踩着鼓点旋转到晋帝面前,只一个翻身,手中便多了一把短刀,雪光一闪,竟直直向晋帝刺来!
百官皆惊,竟愣了一瞬才慌忙大喊:“护驾!”
晋帝一惊,却已经失了躲避的先机,幸而被人往一旁一推,险险躲过刀尖。
百官中有武将飞身而来,很快将舞姬擒住,而那舞姬见一击不成,慌乱之下竟然冲着姜献的方向喊道:“二殿下,救我!”
姜献瞳孔一震,桌上酒杯滚地,猛一抬头看向晋帝:“父皇!”
晋帝脸上仿佛笼上了一层阴云,正由宛贵妃扶着顺气。
饶是蠢笨如邓嫔,此刻也脑中一空,跳了起来指着那舞姬大骂:“贱婢,谁人指使你诬陷二皇子!”
一时间满殿大乱,那舞姬被压倒在地,却仍旧大喊二皇子救她。
姜献冷汗涔涔,当即跪下,只喊:“父皇,有人陷害儿臣,请您明察!”
姜术已是太子,他如今只是个庶人,纵是姜术再恨自己,也不过是暗中派人对自己下杀手,可眼下这舞姬的话,分明就是想把他往深渊里推!
一旦坐实这个罪名,那他将再无翻身之地!
他猛地抬眼,却发现姜术并不在场,一颗心逐渐开始下沉。
不好。
晋帝胸口剧烈起伏着,指向姜献的手指也抖得不像话:“你...你...”
邓嫔慌忙跪在他脚下:“陛下,皇儿一定是冤枉的!”
晋帝在宛贵妃的搀扶下站起来,无视邓嫔跪在脚下的求情,目光阴沉。
事实上,光凭一个舞姬的片面之词,他也不能随意给他定罪。
更何况这其中必定有蹊跷。
“父....”
姜献急着开口,方才吐出一个字,一支箭矢便破空而来,将一名嫔妃射下高台。
所有人脸色大变,却见一队黑衣甲胄的禁军执着刀剑闯了进来。
“啊!这是....”
“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禁军吗?怎么会进东宫....”
殿内百官一时慌乱起来,禁军卫长张坊小跑上前,对着姜献半跪下去:“殿下,皇城东宫皆已在掌控之中!”
姜献脸色猛地一白。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逆子!”
晋帝气极,一时脑中竟有了眩晕之感,他步履不稳地指着姜献吼道:“你这是要弑父吗?!”
“父皇!”
姜献仓惶道:“今日之事儿臣一概不知!一定是有人陷害儿臣!”
张坊脸色一变,忙道:“我等为今日已筹谋已久,还请殿下莫要再妇人之仁,使今日功亏一篑啊!”
“父皇,儿臣前日才出宗人府,又如何有时间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定是有人暗中布局陷害儿臣,还请您不要中此人的圈套啊!”
然而不知怎地,晋帝脑中已一团混乱,姜献的辩解在他耳中,便成为了舞姬一击不中后的狡辩。
而大殿之外,姜术一身红衣,唇角带笑,对着身后的人吩咐了几句,那人一惊:“殿下,这...”
“就按本宫说的做。”
“是......”
反正在百官之中,姜献逼宫已成定局,又何妨再为他加上一个弑君之罪呢?
父皇沉迷长生,每日吃的丹药不计其数,若在其中动些手脚,积年累月,便能影响他对事物的判断。
面对暴怒,多疑,精神混沌的父皇,任姜献再如何狡辩,也是徒劳罢了。
况且,就算父皇事后清醒,那也要他有清醒的机会才是。
姜术又道:“今日之后,便先去沼狱将张坊的家人处理了。”
等到父皇死后,他便领禁军救驾,将逆贼姜献诛杀。
如此,方能清清白白坐上那个位置。
身后人领命而去,不过瞬息之间,一支箭矢便直冲晋帝而去。
千钧一发之时,岳皇后却挺身将晋帝一推,箭头没入她的胸口,鲜血顿时涌出。
女眷们早已惊声尖叫起来,想要四处逃窜,却又被禁军围住,只好聚拢在帝后周围瑟瑟发抖。
女官将皇后护在外身后,大喊太医。
可一片混乱之中,又哪儿有太医可寻?
耳中嗡鸣声四起,岳皇后咬着牙问:“陛下,没...事吧?”
姜术会放箭击杀天子,沈大人在来信中早已料到。
依沈大人所言,她不能让皇上现在就死。
场面一片混乱,武官们护着众人齐齐后退,而四处逃散的宫女内监们纷纷死于张坊带领的禁军刀下。
“父皇!”
姜献还要挣扎,却已无济于事,晋帝目眦欲裂,早已将他视为逆贼之首,姜献狰狞着脸色看向张坊:
“张坊,你为何背叛于本王!”
张坊抬起头,脸上神色复杂而凄然,正欲说什么,一支箭横空飞来,将他的脖子贯穿。
临死之时,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拼尽力气朝晋帝道:“陛下,三......”
然而他没能说完,又一支箭矢贯穿了他的脖子。
姜献心神大震,瞳孔中照映出无数箭矢,和姜术出现在殿前的脸。
下一瞬间,他如张坊一般被划破喉咙。
“啊!!”
邓嫔尖叫一声,顾不得身前的禁军,手脚并用的爬向姜献:“儿啊!儿啊!”
变故发生,众官惊惧中纷纷看向门口,却见姜术一手执剑立在殿前,高声道:“儿臣护驾来迟,还请父皇恕罪!”
是了......
他早该想到的......
姜献倒在地上,喉咙间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地砖,他挣扎着爬向前,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扯住晋帝的袍角,喉间咕噜咕噜的,艰难的说出不成句的话:
“父....是...是...术.....”
忽然间他瞳孔一震,随即缓缓垂下头,再无动静。
该死。
姜术心中暗骂。
都怪那该死的岳氏,方才那一箭竟没能杀掉父皇,加上那药效已过,以父皇多疑的性子,事后查出来罪魁祸首是迟早的事。
姜术带领的京军很快将张坊的人一网打尽,他急步上前,握剑冲着晋帝半跪:“儿臣救驾来迟,还请父皇责罚。”
而晋帝只是沉默。
就在姜术松一口气时,却听晋帝喉间喘着气,一字一句沉声道:“老三,你太让朕失望了!”
“来人!”
“噗——”
利剑插/入血肉的声音响起,晋帝不可置信的张大眼睛,对面的姜术嘴角带着残忍的笑,而他手中的利剑,正贯穿了天子的胸膛。
“陛下!”
“皇上!”
“啊!!”
“你....”晋帝吐出一口鲜血。
姜术抽出染血的剑,轻声在晋帝耳边道:“父皇,您方才死了,不就好了么?”
“可惜您活着,儿臣也就做不成太子了,那儿臣,就亲自送您上路吧。”
晋帝一个踉跄往后跌去,被内官慌忙扶住。
乱了,一切都乱了。
只有岳皇后死死的盯着门口。
快一点!
无人料到今日一场弑君会在东宫上演,反抗的官员皆被京军斩于马下。
晋帝喉咙中发出不明的呜咽,姜术眉头皱了皱,似乎在嫌弃他怎么还不死,便提剑上前,又一剑砍下。
“嗤——”
刀剑碰撞的声音响起。
一名穿着内监服饰的男子跃身而出,将姜术这一剑挡开。
岳皇后高高悬起的一颗心终于一松。
此人,正是昨日在她的帮助下潜入皇城的十弦。
忽逢生变,姜术大怒,待要再下令屠杀时,却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哗然。
众人心底一惊,随声看去。
青年身穿金甲,执着长剑立在门口,眸中清冷。
身后是乌压压的一片红色甲胄军。
青年在一片肃杀中抬起头,沉声道:“北境军参议沈之言,救驾来迟!”
众人喜形于色。
是北境军!
第五十五章 姜术豁然回头,瞳……
姜术豁然回头, 瞳孔一震。
怎么可能?
柳家女还在京城,肃衣侯怎么敢?
姜术几乎咬牙切齿:“沈、之、言!”
早知如此,他当日就该早点将此人杀死!
十弦抓住机会, 跃身向姜术攻去,姜术后退几步, 便有黑甲军奔涌而来,与十弦交战在一起。
沈之言无暇顾及他话中的戾气,他执剑从黑甲军中突围而来, 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微臣救驾来迟,陛下可还安好?”
晋帝被匆匆赶来的太医团团围住,不顾前腹的剧痛,双目含怒, 指着姜术的方向艰难吼道:“给朕杀了这个逆子!”
说罢, 又吐出一口血来,高台上顿时陷入混乱之中。
沈之言颔首, 随即没有半分犹豫的冲向姜术。
姜术回身一挡, 两人的剑碰发出一声刺耳的碰撞声, 姜术咬着牙笑:“沈大人一腔孤勇又有何意义,本宫三万京军已包围了皇城,你以为就凭你这三千兵甲, 真的能阻止本宫么?”
更何况,他还有洛州的援军未到,就凭姓沈的这三千兵马,简直是螳臂当车, 可笑至极!
“是么?”
沈之言笑了一笑,一剑将他劈退三步:“殿下方才已经放出信号了吧,那您不妨想想, 为何直至现在,还没有任何援军抵达东宫呢?”
姜术脸色一变,险险躲过刀尖,扶着柱子喘着粗气。
沈之言变换一个剑势:“殿下不妨再猜猜,北境军中,为何臣敢只带三千兵马出现在东宫之中?”
姜术脸色一白,随即咬牙暗恨。
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低估了肃衣侯的狠厉。
他以为掌控了柳寒瑶,便能同肃衣侯连为一体,可他竟宁愿牺牲自己的女儿,也要站在他的对立面!
而北境军高级将领没有一个出现在东宫的原因,恐怕是因为———
东宫外围的京军被控制住了!
不行!
为今之计,恐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洛州援军上。
姜术思及此,随即抬起头勾起一抹笑容:“沈大人的父亲,是前任检察院左都御史吧?”
沈之言瞳孔一缩。
姜术道:“沈大人想不想知道,杨御史当年是怎么被人迫害,以至后来竟郁郁而终的呢?”
他察觉到对面的青年眼中划过一抹动摇,不免在心中一喜。
就是这样,只要能拖延到援军到达,他就不会输。
然而,下一瞬,他手臂却忽然一痛。
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方才沈之言是想直接杀了他么?
不可能,他难道不想弄清楚他父亲当年的真相么?
沈之言何尝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