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爷压根就没搭理他,把最后这一小截木料在手里掂了一下,这次终于不敢再随意下刀了。细细地观察木料的每一处节点,看准地方一丁一点儿地用刻刀磨,这才算是终于做成了一根簪子。最后只雕刻成功了这一个成品。
哪怕单调得不行,可也是大老爷第一次做成功,尤其是在那么多次失败以后的第一次成功,就显得更加地弥足珍贵。大老爷高兴地不行,心里的那种成就感简直无法言语来形容。
刚做好,随意地找了个木盒子装着,大老爷就兴冲冲地拿到邢霜处去献应勤了。身后的福贵,看着那一堆被大老爷浪费的紫檀木心疼地直抽抽。心想这富贵人家就是能作,也不知道将来哪一天若是家业败落了,再想起如今,会不会想抽自己两耳刮子。此时的福贵哪里知道,自己的一句腹诽,竟是一语成谶。且是后话不提。
只说邢霜这边,正在认真地看书呢,手里一本,桌子上还有一堆。却是最近黛玉身体转好,又恢复了活力,开始缠着邢霜问这问那的。说什么都要问问来源出处,邢霜底子就快叫这小姑娘给扒光了,好几次还是岫烟给自己解的围。故而,邢霜这两天正在恶补一些常识性的文学知识呢。
正看得头晕脑胀地,大老爷过来了,很是高兴的样子,手里还拿着一个古朴的盒子。
就见大老爷很是激动地把盒子打开,从中拿出了那根簪子,递给邢霜,眼睛亮亮地盯着邢霜看。
邢霜看着大老爷手里拿着的一根简简单单的簪子,没什么特殊的样式、花纹,颜色也是木料的原色。有心想说两句,可是瞧着大老爷手上的好几道口子,想说的话在嘴里打转了几下,邢霜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从大老爷手里接过簪子,用手摩挲了两下,还有些粗糙,有些划手。怕是刚做好就拿过来了,都没再好好打磨一遍。邢霜知道这是大老爷亲手做的,毕竟福贵当初还是自己亲手安排到大老爷身边伺候的。哪怕自己没指望着他给自己通风报信,但是他也总把消息往他姐姐吉祥面前透露,吉祥自然又会转头跟自己说一声。大老爷给自己亲手雕刻簪子这事,邢霜自然也是知道的。
可是,有时候,知道和亲眼见着是两码事。
当时,自己听吉祥那么一说,就只当个笑话听了。觉得大老爷不定又是怎么心血来潮了,许是没两天就又放弃了,就是真做出来了,不过一根簪子而已,自己才不会放心上呢!
当时的信誓旦旦在如今看来都是笑话,邢霜不否认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从容淡定。尤其是见着大老爷眼睛亮闪闪地盯着她,手上还有好几道新旧不一的伤口,原先想要出口的话就说不出口。想了半天,才道了一句“挺好的”。
知道大老爷现在这么跟自己这般献殷勤,是想跟自己重修旧好,而不只是单单名义上的夫妻,邢霜就不想接受,不想打破目前这种自在的状态。若是大老爷跟她对着干,撒泼耍横,邢霜可以比他还泼还横。但是,大老爷这么软下来,几乎可以算是有些卑微地讨好了,邢霜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也只能夸一句“挺好”,簪子挺好,其余的就没了。
“挺好”?嗯,是挺好的,然后呢?大老爷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邢霜的下文,眼里的亮光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好似夜空中原先在闪闪发亮的星星,忽而叫不知从哪里来的乌云一下子给遮盖住了,天色一下子就灰暗了起来。
讲真,大老爷现在真是沮丧极了。这还是大老爷长这么大头一次这么认真地做一件事,有种努力奋斗了好久,眼看就要成功,却忽然被人打醒,原来是自己在做梦的感觉。这跟大老爷想象的不一样啊,明明自己都这么努力地想跟邢霜修好,怎么就是不行呢?
如果这样都不行,那还能如何呢?大老爷真的有种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管了,自己还是像从前那样做个只要享乐的荣国府大老爷算了的冲动。
大老爷是真挺难过的,整个人的精气神好像被抽掉了一样,丧的不行。许是不想再叫邢霜看到自己这幅失态的模样,大老爷转过身就快速走了。招呼都没打一声。
邢霜瞧着大老爷那么走了,心里也不是很舒服。说不上来的感觉,总之,有些闷闷的。就很无奈,这日子怎么就不能消停些呢?简简单单地过日子不行吗?为什么非得弄得这么复杂?
邢霜心乱神烦,如意在一旁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听见。如意心思细腻,察觉到邢霜的情绪有些不对,端着茶盘就出去了,留着邢霜一个人在屋里好好静静。
大老爷回去后,消极了几日,又好了起来。大老爷终是不认输,觉得怎么也得把邢霜给降服了才行,大老爷成功地叫邢霜给激起了性子。
这个法子不行,就再跟人家打听别的方法。晚上常常缠着邢霜说话聊天,一床一塌地这么隔着说话,不搭理他也不介意。邢霜不说,他就自己说,巴拉巴拉地说个不停。
邢霜现在整个叫他给闹习惯了,就是大老爷一直说个没完,该到休息的时候,也不会妨碍到睡眠了。
白天呢,大老爷也没空搭理他的爱宠了,估计他养的那几只鸟大概都忘了他主人长啥样儿了,有事没事的就来寻邢霜。人也不空着手,不拘是应季的水果,或是外面铺子新出的糕点,总是带着些东西见天地上门
搞得如今邢霜身边的几个丫鬟都偏向了大老爷,常常给大老爷行方便。就是邢霜对大老爷的态度其实也算是有些软化了。大老爷瞧见了苗头,自然是缠的更紧,来得更勤了。
这日下午,大老爷又过来找邢霜了。手里还提着一份炒栗子,是从福贵口里打听到的,说是邢霜爱吃。大老爷亲手一个一个拣出来的,都是颗粒饱满没有坏掉的。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面邢霜在跟王善保家的在发脾气。邢霜的脾气有多执拗,大老爷是深有体会的。故而,大老爷的脚步就顿住了。
想着等邢霜这顿邪火过去再说,哪成想就这么停留了一会儿,就听见了邢霜对着王善保家的一句怒斥,整个儿入了大老爷的心里去了,心简直拔凉拔凉的。
栗子撒了一地,大老爷也没管,反而感觉自己这些日子的行为简直就是个笑话,颓然地走掉了。屋里的王善保家的听见外面东西落地的声音,出来一瞧,心里顿时就“咯噔”一下,这回怕是真有事了吧?
第四十三章
却说邢霜和王善保家的说了啥叫大老爷这么心灰意冷的呢?
其实, 还是因着王善保家的想叫邢霜要个孩子的事情引起的事端。先前,邢霜因着这事罚了她,叫王善保家的本来已经有了退意。熟料, 大老爷最近表现这么好, 叫王善保家的心里的天平又往大老爷那边倾斜靠拢了。这不,趁着没人,王善保家的又在屋里跟邢霜提起了这个话题。
邢霜叫王善保家的这段时间念叨的耳朵都要长茧子了,然后,许氏也不住地念叨。再有耐心也禁不住这么地耗啊?何况, 邢霜本身也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
但是她还记着人家是好心,努力在心里告诉自己“冷静冷静我要冷静”, 然后, 好声好气地解释道, “知道你是为我好, 可是, 也要看缘分不是,我就是命中无子的。你想, 先前那么些年不也一直没有嘛,可见我就是那等子没孩子缘的。”
王善保家的偷偷在心里反驳道, “那从前跟现在能比嘛?从前你是不得脸面的大太太, 就是下人想给你使绊子的就使了,如今呢, 哪个见着你不是客客气气地。最重要的是, 从前, 大老爷压根就不来你房里,有孩子才奇怪吧?”
王善保家的心里门儿清,这还是邢霜在找借口呢。但是,她也不好直接拆穿,毕竟是做下人的,劝两句可以,直接下主子的脸,她又不是脑袋被驴给踢了。
因而,王善保家的只能装作不知道邢霜的借口,反而顺着邢霜的话,继续往下劝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命里有子无子的将来才知晓呢,如今才是哪跟哪啊?旁的不说,只说宝二爷不就是这样,当初也没人会想到二太太还能生下个哥儿来吧?可见,有子无子的还得最后才能有结论。如今,太太就是努力一番,将来也不至于后悔啊!”
话里话外,还是劝着邢霜要个孩子的意思?
一说起贾宝玉,那邢霜就更有说头了啊。有孩子也不行啊,那也得孩子争气才行啊。
邢霜也不好说贾宝玉不好,自己还是人家婶子呢,跟下人说小辈的坏话像话嘛?
邢霜就拐了个弯子,继续拒绝“万一有了孩子,跟他父亲一样不争气,不成器,只知道惹我生气,要来有何用?丁点儿用不起不说,还束缚住了我的自由。没了他,哪天这日子我实在过不下去了,直接就能溜走,海阔天空的,多好。”又是担忧,又是憧憬的语气,配上那神往的眼神,好似真的有一走了之的念头一样。
“真有了孩子,不就把我这一生死死地绑在这国公府了嘛!不行不行。”邢霜直摇头,连声拒绝。
王善保家的不妨邢霜竟有这种念头,这叫老太太知道了,自家太太铁定就得暴毙身亡了。老太太把国公府的名声看得多重,这是谁都知道的。可不能叫太太这么糊涂。
这么一想,那就更得劝着邢霜要个孩子,把邢霜给缠磨住了。不然,这就是个引子,不定哪天就要爆发了,到时候,自己这些随身侍候的怕也是一个都讨不了好。这么一想,原先王善保家的还有些顾忌的心思全都放开了,也不管邢霜会不会嫌弃她烦了,什么理由都搬出来了,总之,就是邢霜一定得要个孩子。邢霜不松口,她的嘴巴就不停,一直在旁边巴拉巴拉地说个没完。
邢霜本来这段时间一直都被这事搅得心烦,旁边王善保家的还在不停地说说说。先时还有些分寸,如今瞧着竟是不管不顾了。
那些理由,她不懂吗?她懂。只是有时候,懂和做是两码事。自己哪里需要别人一再劝诫?
偏王善保家的不住嘴,还在那边一直地劝个没完。邢霜一直忍耐的暴脾气就压不住了,直接就冲王善保家的发了火,嚷道“不跟你说了嘛,这日子过不下去,可能没个几天就不过了,走了,还要个什么孩子?再说,父亲那样,生出来的孩子又能有多大出息?这样的孩子生出来做什么?只是束缚住我的自由,绊住我离开贾家的步伐而已。”
话说得挺狠,就想绝了王善保家的念头。
殊不知,这么一说,王善保家的就更害怕了。赶紧地捂住邢霜的嘴,“哎呦,我的太太哎,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刚说完,就听见外面有东西落地的声音。王善保家的就更不敢放下手了,生怕邢霜再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
邢霜也知道她为什么拦住自己不叫自己说,追根究底还是为了自己考虑,邢霜就只能收住性子,扒开了王善保家的手,解释道,“这样的话我再不说了,我也就是说说气话而已,想脱离这荣国府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呢?就是出去了外面的日子也难过,这些我都懂,你也不用再劝我了。只你不再拿孩子的事念叨我,我也再不说这话了。”
王善保家的这才放下心来,又想起刚刚外面的一声响动,赶紧出去看看。
原来,门口传来的响声是大老爷弄出来的。邢霜对着王善保家说的一番话也叫站在门口的大老爷听见了。没听见开头,只从邢霜说的什么不成器的父亲,有这样的父亲生的孩子也不想要,甚至,人家都打算好之后要离开荣国了。
原来,在邢霜心里自己就是这样的人,连做个父亲都是不够格的。所以,才不想和自己同房甚至同床。大老爷听到邢霜的话,心简直拔凉拔凉的。满腔的热情都叫邢霜那冰锥子似的话给浇湿得透透的。
这叫大老爷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为了挽回邢霜做出的努力就是个笑话,人家压根都看不上自己,都计划要走了,自己整日这么想法子讨好她估计人家也就是当乐子瞧。
也没心思再听结尾了,任由手中自己一颗一颗挑好的栗子滚落到地上,大老爷直接转身,头也不回地就走掉了,背影甚是决绝。
王善保家的先时听到门口的声响就觉得不对,再出来一瞧,就瞧见大老爷远远离去的身影,步子迅疾地很,很快就拐过转角处,看不见了。
再一想到邢霜刚刚对自己说的话,王善保家的一拍手,口里直嘀咕“坏了坏了,这可真是坏事了”,赶紧地进去跟邢霜回禀。
其实,邢霜的五感更甚常人,自然是发现了门外有人。可是,她只当是吉祥或是如意进来送茶汤之类的,在外面候着。哪里想到是大老爷在门外?
王善保家的跟邢霜说过了情况,又赶紧跪下请罪。还扇了自己两个嘴巴,然后很是后悔地跟邢霜说“都是我的错,不该胡乱说话,叫太太被老爷误会了。如今,太太且快些跟大老爷解释一二才好呢!”
邢霜也没成想那么巧,竟是贾赦在门外,定是还凑巧地听到了那几句不中听的。不然,不会就那么直接走掉了。
没听到上文,没听到下语,单单就是那么几句,这都是什么运气?
不过,虽说那么不巧地把大老爷给气跑了,邢霜真没怎么放心上。反正,她跟大老爷隔个几天就得这么闹腾几回,习惯了。顶多,这回严重些,多冷战几日,自己还能多清净几日。
却不成想,这次,邢霜却料错了大老爷的反应。大老爷何止是生气,大老爷简直是心灰意冷了好嘛!
想到邢霜不愿意跟自己同床就是因为不愿意要孩子,不要孩子就是等哪天跟打算过不下直接跑路不会有负担,大老爷就心冷得不行。
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努力,难道邢霜就没看到吗?邢氏这个没有心的女人,自己这么努力地去讨好她,她竟然还想跑路。简直混账混账,都成亲十多年了,还有这样的想法,不要脸。大老爷一边喝酒,一边在心里怒骂邢霜,然后又心慌得不行。
他从来没想过邢霜会有这样的想法,想到邢霜可能真有一天在这府里突然消失了,大老爷都不知道自己会如何,甚至,大老爷下意识地拒绝去想这样的可能性。只能拼命地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的神经。
到了晚上将近子时,大老爷也没回邢霜的屋子。邢霜睡在床上,外面夜风吹过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几个月了,头一次这么安静,邢霜却罕见地失眠了。
怎么强迫自己闭上眼睛,邢霜就是睡不着。
有些怀疑不会是贾赦把失眠的毛病传给自己了吧?但是邢霜知道不是,是习惯惹得祸。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不过是几个月而已,就叫自己认同了贾赦的存在,如今没有他不时的念叨,自己竟然睡不着了。
但是,邢霜依然没起来,也没去寻大老爷,自己要是去找他了,那不是说自己先低头了。哪怕是自己有些做的不对,叫大老爷误会了,邢霜也不准备找他低头。打着看谁熬得过谁的主意,愣是没动作。
一天、两天、三天,大老爷还是没回来,邢霜就有些不平静了。大老爷这气生的可够重的啊,先前再怎么跟邢霜闹腾,但是,到了睡觉时候,还是雷打不动地去邢霜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