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听了话音,抬起头瞥了一眼两人,也不参与,只唤鸳鸯过来给她捏肩。一直紧绷着身子,这会子也是有些受不住了。
邢霜这会儿心情正好呢,也不跟她计较,反倒是朝着王夫人粲然一笑。
王夫人见着邢霜这副油盐不浸的形象,心里就更不爽了。微微上前两步,紧挨着邢霜:“我这整日焦心娘娘、宝玉,操不完的心,真是一刻都闲不下来。瞧见嫂子这生活状态,可真是叫我心生羡慕呢!”
说完王夫人就盯着邢霜的脸看,希望能从她的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嫉妒、酸涩。却见邢霜脸上露出一种奇奇怪怪的表情,还略带些同情。王夫人不由开口问道:“嫂子这是什么意思?”
邢霜的表情就更奇怪了,欲言又止但就是不说。弄得王夫人心里更疑惑了,直催着邢霜开口。邢霜“禁不得”缓缓开口道:“难怪你这眼角和眉间的皱纹这么深呢!”
王夫人不防想邢霜说的这个,还愣了一下。一瞬间就怒了,脸色顿时就阴云密布了起来。没等王夫人发火,小太监匆匆过来高呼:“贵妃娘娘要来了!”
一时间,各处点起灯来,灯火辉煌一片……
第九十九章
贾母领着邢霜、王夫人等人候在一边等着, 脸上又是焦急又是欣喜的,手里的拐杖掂了又掂, 沉稳如贾母不免也有些失态。王夫人这边也不差什么了,哪里还顾得上跟邢霜争论, 早站直了身子依着贾母的身边翘首以盼了。
没一会儿, 隐隐传来一阵鼓乐奏鸣之声, 远远就见一顶金顶鹅黄绣凤銮舆往这边过了来。两旁随行侍候的人,焚着御香, 奏着礼乐。外加上摆阵势的,约莫有几十人。邢霜还没瞅几眼, 就见贾母等人接连跪下。邢霜只得紧跟着跪下,也顾不得打量了。
邢霜倒是没有什么膝下黄金之说, 也不觉得跪下了就是折损了自己现代人的尊严,她这会儿纯粹是在感叹皇权的绝对地位。这进了宫的女人,再出来,便是父母、祖父母也得给跪下,叫人怎么说理去?
邢霜这边瞎捉摸呢,那边早有太监在元春的示意之下过来扶起贾母,邢霜也紧跟着起了身。元春却没下来,而是又乘着銮舆, 到专门供她更衣的地儿去换了衣裳。自然又是浩浩荡荡地跟着一长串的人, 端是气派极了。
却说元春这阵势也忒大了些,很是唬人,难免叫那些生在底层人对那深宫生了羡慕、向往之心。荣国府中好些小丫头、婆子什么的站立候着的, 尽管听了管事的诸多教导,也免不了眼睛上扬,偷偷地瞄上几眼,心里又是感叹又是羡慕。不单是那些年轻的丫头、媳妇子,便是贾母和王夫人见了元春这阵势也是喜不自禁。心里已然生了三分得意,面上不免就带了些出来。
等元春换了衣裳,又参观了一圈这美轮美奂的专为她而建的园林。园中各处彩灯灼灼,繁花相映,又有鼓乐奏鸣,香雾缭绕。而后元春弃舆入舟,真是满眼看不尽的富贵风流。仿若进了那东海龙王的水晶宫,银光雪浪、如诗如画!纵是元春在宫中过活了多年,见多了繁华奢靡,也不由地叹了句“太奢华过费了!”
匆匆逛了一圈,元春就回了内室去了,此时,贾母方领着王夫人和荣国府一干人等与元春见礼。不同于外面欲迷人眼的繁华喧闹,屋里面却是一阵阵呜咽声。元春一手挽贾母,一手挽着王夫人,执手相看泪眼,不知多少哀泣?
便是凤姐儿、三春等人似也有所感,皆面露哀凄之色。
半晌无言。
还是元春率先打破了气氛,“蒙圣上之恩,好不容易出来这一遭,不说高兴高兴,反作出这模样气氛,传出去怕又是一桩罪过呢”元春这么一说,王夫人瞬间就想到了和元春一通封为贵妃的吴贵妃家,赶紧收敛了一番。而后转向元春,点头道:“还是娘娘想得周到,娘娘如今身份贵重,还不知招了多少人的眼呢,是得防着那起子搬弄是非的小人!”
……行吧,这么想也没错,虽说跟元春担心的不一致,但是王夫人说的也不算错。故而,元春便也没多解释,横竖能叫这气氛正常些就成。
气氛正常了嘛,贾母又开始将两府里面有些脸面的一一叫来给元春行礼。王夫人在一旁看着给元春俯身的一干人,脸上好似五月的太阳,晃眼的紧。显然,对于元春如今的荣耀与有荣焉。相较于贾,母、王夫人的欣喜,元春心里就没那么乐观了。皇上待她当真算不上宠爱,很多时候来自己的宫殿里头也只是干坐着或者是纯睡觉,哪里真的发生了叫宫里那些女人咬牙切齿的事情呢?只她也不可能自己打脸去跟人解释,没有宠爱的女人在宫里的日子太过煎熬,她曾经尝过,如今再不愿了……
皇上真的像旁人想象中的受宠?她原就聪明的紧,又心思细腻,再加上身为女人的第六感,皇上对她的态度好似逗很多宠物般,哪里真的像外人和府里人想象中的那么受宠呢?
然而,这些叫她如何跟母亲还有祖母说呢?说皇上对自己根本就是
逗宠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完全没放心上?
元春压根就张不开嘴,也没那个脸说。如今,她唯有靠自己。当初成功过一次,那自然也可以有第二次,哪怕还要有人为此做出一定的牺牲,哪怕是要以生命为代价,她也绝不放弃!
元春眼神闪烁了一下,便又定了下来。心里转了几转,面上却分毫不露。端着身子见了好几拨人,也没见到真正想见的人,元春心里有些急躁,便扭过头微蹙着眉,对着贾母很是遗憾地样子:“可惜出来这一趟,家中许多亲眷都不能见?”
元春这么一说,王夫人哪里舍得自己闺女皱眉?赶紧接口道:“你姨妈还有你表妹宝钗都在外面候着呢—还有史家的云丫头——嗯—你姑妈家的林丫头也在外面等着!”王夫人原不想提黛玉,忽然又觉得独独不提黛玉太过明显了些,怕叫人背后说道。如今她可是娘娘的母亲了,哪里能再容人背后说道?只得跟着又提了黛玉一句。
听到薛家母女的时候元春还是波澜不惊、端着茶杯不急不缓地微抿了一口,便是湘云,元春也没啥表示,而当王夫人提到黛玉的时候,邢霜分明就见元春的眼睛霎时亮了一下,端着茶杯的手也晃了一下。邢霜的心“咯噔”一下,突然就有些不安。元春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打黛玉的主意?
只是黛玉身上有什么值得叫她算计的?
邢霜想不明白,却是打定主意,今晚一定要打起精神,把黛玉看牢了。
这边,王夫人刚说完,元春就连连唤人去把薛姨妈,宝钗,湘云还有黛玉请进来。几人刚要行礼,元春赶紧抬手免了,先跟薛姨妈问了好,而后笑盈盈地看向宝钗、湘云和黛玉:“这就是薛表妹、史家妹妹还有林表妹了吧!果然出色,倒是叫我一时想不出来用什么词能够完全描述出几位妹妹的风采了!”
“娘娘谬赞了,要说出色,论起容貌、才情谁能比得上娘娘您呢?便是府上几位妹妹也是各有才情,我哪里当得起娘娘如此赞誉?”宝钗摆摆手,一副不敢当的样子,又顺带捧了迎春姐妹。便是元春听了,也果然笑容更盛。
宝钗心细,因此哪怕元春表现的一视同仁,跟三人一同打招呼,宝钗却分明感觉到这位贵妃表姐的眼神、心思更多的是在黛玉身上。宝钗心里虽有些不服气,觉得自己这是被人压了一头,尤其这人还是黛玉,宝钗心里就更为不舒坦了。只她知道如今表姐是贵人,容不得自己多放肆,便隐下了心思,仍旧巧笑应答,一派落落大方的样子。便是湘云也是热情应和。
比之黛玉就安静了许多。元春开口问她就回一句,不问就缄口不言。元春心里也更偏向于宝钗这样明媚大方好打交道的人,只是谁叫宝钗没有个像林如海一样得圣心的父亲呢?
元春心里微微叹气,遗憾世事两难全。
这时恰好贾政过来问安,“父慈女孝”地寒暄一番后,又叫来了宝玉,这才使得元春将心思从黛玉身上转了回来,只一个劲儿揽着宝玉,悲喜交加。宝玉从小跟着元春好些时候,姐弟情分非比寻常,也难怪元春如此失态了。元春揽着宝玉好半天,而后又开始游幸园林。而后亲自赐名,“大观园”、又拣了几处喜欢的赐名“潇湘馆”、“蘅芜苑”、“怡红院”等……
完了元春又让宝玉以及几位姑娘为之作诗。在这过程中,元春就发现自己府中几个姐妹中,要算探春的作诗水平高出一筹,只是却还是比不上黛玉和宝钗。宝钗和黛玉于诗词一道的水平倒是旗鼓相当。
对于诗词一道,黛玉本就喜欢,自然不太服输,使出了九十分力气。宝钗也不遑多让,在元春面前宝钗也不甘人后,自然也是竭尽全力。因而,两人的水平倒是不大分得出。
倒是宝玉这边,因着宝钗趁人不
注意指点宝玉把“绿玉”改成“绿蜡”,叫宝玉甚为敬佩,笑称她为一字师。两人私下眉来眼去、言笑晏晏,一旁看着两人互动的湘云就觉得这场景莫名有些碍眼。见宝钗走开,宝玉还有一首诗没写,灵机一动,想了几下便低头作了一首,而后揉成一团,朝宝玉扔了过去。
湘云一抬头,就见宝钗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自己。湘云也不恼,笑着跟宝钗递眼色,对着口型“好姐姐,快别出声叫人发现了。”黛玉瞧见了只做没瞧见,默默转过头继续写,想着将自己今日作的诗抄录好改日叫父亲和沈严品评一二。三春姐妹就更不用说了,谁不知道宝玉的地位,哪会多嘴多舌惹麻烦?自忙自个儿事儿罢了。
旁人没多嘴多舌,只宝玉发现众人都看明白了,自己倒是不好意思起来。脸臊的通红,于是最终也没把湘云那首诗抄上去,胡乱写了一首交上去交差了。
元春对底下的眉眼官司看得清清楚楚,却只作没看见。略微点评了下,刚好戏曲节目已经排好了,正等着,便看戏去了。
元春先行,其余人随后。只等元春刚走,湘云的脸色变挂落下来了,鲜见得是不高兴了。宝玉喊了几次都不搭理,最后一次方冷着一张脸问:“爱哥哥是不是看不上我写的诗?不然怎地宝姐姐提点你就成了你的一字师了,我写的爱哥哥就冷着不用?”宝玉这才知道是这缘故,只得“好妹妹”长“好妹妹”短地哄着,又是拉手又是揉脸的,好半天才算叫湘云展露笑颜。
宝钗带着莺儿远远就瞧见了,莺儿难免为宝钗鸣不平,宝钗笑了笑就转头了,却是拐弯向着王夫人的方向而去……
第一百章
宝钗过来的时候, 戏台上正在咿咿呀呀地唱着《离魂》,已然到了尾声。宝钗听着台上传来的戏词, “怕树头树底不到的五更风—禁了这一夜雨—怎能够月落重生灯再红!”听到这一句,宝钗心里想着“这场戏姑妈怕不会喜欢”。抬头朝王夫人望去, 果然就见王夫人的眉头皱着, 明显不喜欢, 倒是元春仿佛看得挺入神。
众人都在聚精会神地看戏,宝钗不好弄出动静影响了旁人, 便从一旁悄悄入了座。王夫人先以为宝玉和宝钗在一块儿,便没叫人去找宝玉, 这会儿看见只宝钗一人过来,却不见宝玉。便有些着急。趁着众人看戏时刻, 把宝钗叫到一旁问道:“怎地就你一个?宝玉呢?”
宝钗扶着王夫人的胳膊:“姨妈别担心,宝兄弟跟云儿那丫头在一块儿说悄悄话呢!估摸着一会儿就回来了。”
王夫人肃着眉眼:“难得她姐姐回来一趟,不说多陪陪,还在外头玩住了。委实太不像话了!亏得娘娘那么记挂他,真是混账。”王夫人听说宝玉没回来和湘云在一块儿玩,心里就恼了。她虽最疼宝玉,但元春也是她亲生的,自己也是极为疼爱的。自己这个女儿最是疼爱宝玉, 难得回来一次, 自己这个没心没肺的儿子还在外头玩住了,王夫人可不就恼了。
宝钗见状,忙上前解释道:“姨妈可真真是冤枉宝兄弟了。宝兄弟不在我可得帮着他解释一二, 这却是有个缘故在里头的。刚刚娘娘考较了咱们几个作诗,云丫头好心,怕宝兄弟完不成,便帮忙写了一首,哪知道宝兄弟自己就写完了,就没用上她的。这不,云丫头就跟宝兄弟闹别扭了,宝兄弟这才耽误了时间在那哄着云儿呢!”
儿子还是那个贴心的好儿子,王夫人就放心了。只是听到是湘云绊住了宝玉,王夫人恨恨地道:“好嘛,我就说宝玉平日贴心的紧,今日怎地如此不像话,原来是史家那丫头——”尤其是听说湘云想给宝玉打小抄,宝玉不用她还生气,这不是拐着宝玉不上进嘛!王夫人心里头又给湘云记了一笔。
宝钗功成身退,悄悄退到席间。
王夫人回来的时候,元春看见了便问了一句:“怎么了?”王夫人笑着道:“没什么,就是府里头的一些琐碎的事,娘娘不用担心。”元春可是今天的主角,因而,元春稍一动静,四周的人全都看了过来。
贾母见元春开口,也跟着问询,元春笑答:“老太太别担心,我去换身衣裳。母亲刚好要一起呢!”
贾母点点头,心知这是娘儿俩要说私房话呢!不管再怎么疼她到底比不过人家亲生的母亲,贾母心里头有些酸,还是笑着点点头。王夫人顺势跟着元春去了后头。
到了内室,元春抬抬手一声吩咐将服侍的人全都打发了出去。等最后一个人出去,带上了门,元春这才这才对着王夫人道:“如今没人了,母亲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说。”
王夫人也是真疼这个闺女,先关心了一下元春在宫里的生活。哪怕自己每个月都送钱进去,还是担心元春的处境,过的好不好?元春能怎么回呢?自然是问啥都是好,别的不说她能不能说出口,便是说出口了除了多一个人担心,还有什么用处呢?
关心了一番元春的生活后,王夫人这才将话题转向宝玉,自然就免不了又提了一番宝玉和宝钗的事情。贾母对将宝钗许给宝玉的事情一直不同意,咬死了不松口,王夫人也很难办。其实,自打元春被封为贵妃后,王夫人觉得自家身份地位都跟着上涨,再让宝玉娶宝钗,心里也不是没有想法。
只是,再想到这个园子后期修建钱不够时都是去找薛家拿的钱王夫人就有些心虚,也怕薛家闹将出来场面难看。在一个,宝钗除了身份上有些缺陷,其她各方面条件她也都满意。王夫人这才想叫
自己闺女帮忙在贾母那边说项。
如今,元春算是府里最有地位的人了,有元春说项此事必成。
提到了宝玉和宝钗,元春又想到今天宝玉和湘云那一出,这跟之前母亲跟她说的不符,便开口问道:“太太之前不是说宝玉和林表妹关系匪浅吗?怎地我瞧着宝玉倒是在薛表妹和史妹妹两人中打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