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父亲”二字,宝玉便打了个哆嗦。袭人再看向宝玉,却见宝玉好似难过地低下了头,好似思过一般,闪躲着她的目光。
袭人便知道,宝玉这儿是没指望了。不过,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愈发清晰,袭人心里不由地又升起了一份希望。她可是还有一份靠山呢!
赖嬷嬷进了宝玉的屋子,见着屋子里站着的、看着的、还有跪着的一大片半点儿没惊讶。早在麝月过去求救的时候她就料到了这般情
况。左右她是贾母的人,王夫人再如何也不至于拂了贾母的面子。
因而,赖嬷嬷眉头都没皱一下,大大方方地进了门,笑语吟吟地跟王夫人问安。
却见之前多少对她很客气的王夫人这回竟然还是稳稳当当地坐着,头都没抬。赖嬷嬷僵硬了一下,自顾自地起了身,心却沉了下。只怕这回事情不好办了!
果然,在她跟王夫人说了贾母对于袭人的安排之后,王夫人半点儿放手的意思都没有。
二太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继大太太之后二太太也要脱离老太太的掌控了吗?赖嬷嬷心里七上八下,莫名有些为自己的前程担忧。
王夫人晾了赖嬷嬷一会儿,这才看向赖嬷嬷,语气很是漫不经心:“我这边就是处理个小丫头,不想倒是惊动了老太太。你只管回去跟老太太说,没什么大事儿。叫老太太安生休息便是。”
赖嬷嬷待要再说,却已经叫周瑞家的连拉带扯地“送”出门了。刚走到院门外的时候,就听见一阵凄厉的惨叫声。霎时,一阵冷风吹过,赖嬷嬷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汗毛颤栗,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这回,不用周瑞家的送,赖嬷嬷自己便加快了步伐,迅速地朝着荣庆堂的方向赶回。
疯了疯了,二太太疯了!居然如此大胆,连老太太的话都不听了!
……
荣庆堂里,鸳鸯跪坐在贾母身前,轻轻地给贾母揉捏着腿。贾母微暇着眼,躺在摇椅上,一旁的赖嬷嬷细细地着刚刚发生的一切。等赖嬷嬷说完了,好半天也能见贾母给个反应。
她以为贾母会大发雷霆,会立刻派人去把二太太找来,谁知老太太好像睡着一般了。但是,跟了贾母这么多年,贾母究竟有没有睡着她还是能分得清楚的。因而,赖嬷嬷擦了擦脸上的虚汗,静静地等着。
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今天之后,她要回家好好休息个一段时间,府里的水越来越混了,她可禁不住吓了。还是回家做个富贵的老太太享享儿孙的福吧!
正如赖嬷嬷想的那样,贾母压根就没睡呢。不仅没睡,思绪还在飞快运转着。贾母也没想到王夫人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元春才刚刚省亲没几天,王夫人就开始敢不把自己放眼里了。连自己的吩咐也半点不顾及了。
贾母倒不是真的把袭人看得多重要。一个小丫头而已,左右没了这个袭人还有下一个袭人。贾母还不看在眼里。她看重的是袭人是自己安排给宝玉的人,王夫人却越过自己处置了她,这就是打了自己的脸面。
何况,自己还专程让赖家的去了一趟,王氏也没放人。这王氏的胆子见长啊!只是,不知她这胆子大到什么程度了?若是真到了——那么,荣国府出个病逝的二太太也不是不可以!
鸳鸯轻轻服侍着贾母,感受着贾母一瞬间透过的凌厉,手里的动作都慢了一拍。停了一下,又赶紧继续,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只不过,那轻轻颤动的睫毛泄露了几分她的紧张。
好在,王夫人倒是也没想着现在就将贾母得罪死。也就不知道她的生命险险地保住了。
说起王夫人今日针对袭人的这番动作也是有目的的。一来确实是袭人对宝玉的勾引犯了她的忌讳。上回碍着贾母,她虽收拾了袭人一回,到底是有些憋屈。如今,有机会了可不是得出口气;二来,也是想着如今娘娘已经是贵妃了,宝玉再整日跟着丫头们一起厮混胡闹太不像话了些。只有宝玉能够静下心来好好读书,娘娘才好为他谋划;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王夫人是想透过这件事告诉贾母,如今她身后可是有娘娘做靠山了,别再想事事拿捏自己了。
再想让自己像从前那般捧着她,事事以她为先也是不可能了。
但是,娘娘在后宫还需要老太太出力,有些人脉掌握在老太太手里,她既不清楚也使唤不动。再有,她可还惦记着贾母手里的那一笔体己呢!
所以,将袭人打了三十个板子之后,当着一院子的人的面好好敲打了袭人一番,又成功听到了宝玉的保证,这段时间一定好好念书,再不跟着丫头胡闹贪玩便带着一群下人呼啦呼啦地又撤了。
这一回合,王夫人vs贾母,王夫人胜。
这也是头一回,王夫人从贾母手中占了上风,因而这几日王夫人常年严肃刻板的脸上难得带了些笑容。
有了第一回 ,第二回,第三回还会远吗?
……
王夫人这边春风得意,倒是她侄女凤姐儿这边颇有些汹涌澎湃的架势。
原来大姐儿前几日出了痘,凤姐儿膝下如今就这一个闺女,自然也是十二分疼爱。便全心照顾大姐儿去了,哪里顾得上贾琏?
贾琏原就贪花好色,没了凤姐儿管辖,贾琏心里一痒痒,转头就跟浪荡多情的多姑娘勾搭上了。有道是“家花不如野花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纵使房里还有两个小妾,贾琏也不过刚开始新鲜了一阵子。如今,又寻思着出去打野味了。
却说贾琏跟多姑娘一来二去的,被平儿抓住了赃物。平儿跟贾琏调笑了几句,便依着贾琏,两人一块儿只瞒下了凤姐儿。
原本这事儿便该这么私下被瞒过去了。
只吉祥不知又从哪个下人口中听到了此事,说给了邢霜听。邢霜原本也没想多事,左右这夫妻二人没一个好的,她也懒得搭理。只是,倏忽又想到荣国府最后抄家的一宗罪里就有贾琏国孝期间背旨娶亲、寻欢作乐。
邢霜皱了皱眉,这贾琏也确实是该得个教训。自己闺女还在出痘,他还有心思出去鬼混,这么个渣人,也确实该叫泼辣的凤姐儿好好收拾一顿才好……
第一百零四章
是故, 寻了个时机,叫凤姐儿知晓了此事。
因着那多姑娘体态多姿, 更兼淫态浪言,很是放的开, 着实让贾琏稀罕。这日, 贾琏依旧偷偷跟那“多姑娘”密会, 却不知这一切早有人报到凤姐儿耳中。
而贾琏,一无所知。犹自欢欢喜喜地在房中跟那多姑娘被翻红浪, 白日春宵。
凤姐儿这边,先前无意中听到了贾琏这等子花事, 心头顿时大怒。不过凤姐儿心性坚忍,知道这么空口无凭地去找贾琏争吵, 贾琏定然不认。是故,便一时忍耐住了,没有当场闹腾。而是立即寻了个下人一天到晚地跟着贾琏,监视他。
只等机会当场捉住。
若那多姑娘真的是个姑娘家,凤姐儿可能还要斟酌一下,毕竟,她可没有成人之美的爱好。既是知道那多姑娘是那么个人,头一个老太太就容不得这样的人进府。凤姐儿这才敢这么大张旗鼓地拿人。
事情比凤姐儿想象的还要容易。才叫人跟了贾琏三四个时辰, 贾琏便有了动作。凤姐儿一时不知该喜事情顺利, 还是该恨贾琏花花心思,一点儿时间都忍耐不住,到处鬼混。
凤姐儿带着平儿还有几个婆子风风火火地杀到贾琏和那多姑娘厮混之处。贾琏也怕凤姐儿知道了饶不了自己, 且贾琏又明白自己身边的下人就没不怕凤姐儿的。生怕下人给凤姐儿通风报信,所以跟这多姑娘相会他从不叫人跟着。
自然,这会儿屋外就没人帮着守门。很是方便了凤姐儿。
凤姐儿先是给众人示意噤声,自己伏着耳朵在窗户跟前听着。原本在门外听着屋里头的淫词秽语已是打动肝火。谁知屋里头动静越发大了,渐渐地竟是越发没谱。
屋里头,多姑娘使劲浑身解数,各种浪荡姿态只有贾琏说不到的,没有她摆不出的,叫贾琏看来比那窑子里的姑娘还有够味。贾琏真是恨不得整个人化在她肚皮上。
那多姑娘平日也是素闻凤姐儿威名,如今勾得贾琏为她倾倒,自觉得意。言语越发放肆起来。躺在贾琏身下,媚态横生:“你家姐儿正出着花儿呢,你正经也该忌讳两日。不然,叫你家威名赫赫的琏二奶奶知道了,怕是有你苦果子吃呢!”
贾琏听到凤姐儿的名字,一时有些惊慌,一时反倒又觉刺激,更添了意趣。伏在多姑娘身上的动作越发大开大合起来,抽空又回道:“好好的提她作甚?也是我一个爷们不跟她计较。要真敢跟我叽叽歪歪的,早晚休了她!”
在外人尤其是自己身下的女人面前,贾琏的话说得硬实。男人都爱面子嘛,贾琏也一样。
多姑娘双手搂着贾琏的脖子又紧了紧,越发纠缠的紧,嘴里一个劲儿“呵呵呵”地娇笑。贾琏也越发卖力。
凤姐儿哪里还听得下去,使人踹开了门,三五个婆子上前左右开弓地朝着多姑娘就揍。那婆子都是平时专门干粗活的,手上劲儿又大,不一会儿,那多姑娘身上、脸上就都不能看了。
至于贾琏,一样也没躲过。旁人不敢朝贾琏伸手,凤姐儿就亲自上。专挑那痛的地方掐。
贾琏先是有些惊恐、可见凤姐儿上来就打人,心里也起了些火气。刚朝着凤姐儿吼了一句,可是不得了,凤姐儿突然眼眶儿泛红,拿着帕子擦着眼角,直骂贾琏没良心。喊着闹着便朝着荣庆堂的方向。
临走时,还不忘拖走那多姑娘。
贾琏一看,心知坏了,凤姐儿定是去找贾母告状去了。只得自行跟上,又使小厮去跟大老爷求救。
毕竟,这段时间父亲对自己还成。比着自己媳妇,想来父亲肯定是护着自己的。
……
荣庆堂里,贾琏叫贾母一
阵骂。尤其瞅着凤姐儿眼睛红红的,不知多委屈的模样。
贾母哪怕知道凤姐儿有表演、作秀的姿态在里面,她也得护着凤姐儿。贾母坐在椅子上,心里寻思着。
不说平日里凤丫头确实对自己挺孝顺,自己怎么也得护着些。如今一个二个的都翅膀硬了,凤丫头这边怎么也得看顾好了。何况,琏儿也确实太不像话了。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床上拉扯。也难怪凤丫头生气。
想明白了一切,贾琏自然是叫贾母一阵大骂。还有那多姑娘连带她那软脚夫婿一家也一并被赶了出去。之后,贾母又叫贾琏好生给凤姐儿赔不是,凤姐儿不说原谅就不叫起。
贾琏心头憋屈的不行。可是,他也没胆子违抗贾母,只得捏着鼻子伏低做小给凤姐儿赔不是。
凤姐儿所气有三点:一是贾琏又犯这贪花好色的毛病;二是找的居然是“多浑虫”这等子人尽可夫的浪荡妇人。平时不知多少下人给几个酒肉钱就能沾身的人贾琏也下得去手。凤姐儿想想就觉得恶心。三就是自家大姐儿正出痘呢,贾琏竟丝毫不知顾忌。可见是半点儿没把大姐儿放在心上。
她素来也知晓贾琏想要儿子,对女儿不看重,却没想到贾琏对女儿如此不在意。凤姐儿一时也有些心急贾琏拿儿子说事。索性先闹腾开来。
贾琏这边,给凤姐儿伏低做小好一阵子,凤姐儿碍于贾母在场,不好太过分,这才算是勉强跟贾琏回去了。
只是,回到了他们自己的院子,更多的苦头还在等着贾琏……
至于贾琏原本向大老爷求救,大老爷一听还挺生气。觉得凤姐儿这个做媳妇的太过分了,好妒成性,撸起袖子就想出去为贾琏撑腰来着。
只是,待听到邢霜慢慢悠悠地说着这几日大姐儿正出着痘呢,贾琏还出去鬼混。末了,邢霜漫不经心地瞥了大老爷一眼,“还是说,老爷也觉得琏儿这么做是应该的,没有错的?”
大老爷一听邢霜这话音,当即就觉得不对。尤其是邢霜话里最后一句尾音,拖得那么绵长,大老爷生生从中听出一股意味深长来。
联想到自己之前,大老爷摸了摸鼻子,哪里还敢为贾琏撑腰?
不仅如此,仿佛为了验证自己的清白,跟贾琏那个混账儿子不一样,大老爷还特地吩咐了福贵去给贾琏传话,叫贾琏这段时间好好在府里反省。罚他抄经书十卷。好生用佛经清清心。
抄书这个法子还是大老爷跟贾政学的。不过,四书五经那些东西大老爷也玩不来,索性直接叫贾琏抄经书得了。
可想而知,当贾琏被凤姐儿收拾得满眼是泪,正满心期待着父亲救自己于“水火”的时候,听到大老爷这么个吩咐,心里的绝望了。
贾琏是难过了,一边抄着《金刚经》、《心经》,一边还得接受来自凤姐儿的“欺压”,这下可真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了。
倒是凤姐儿,一向要强,半点儿容不得别人来看自己的笑话。因而,第二日再见仍旧是那个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琏二奶奶。
凤姐儿恢复了元气,贾母便又吩咐了件事叫她去办。原来,正月二十一是宝钗的生辰,今年宝钗十五了,正是及笄之年。贾母便叫凤姐儿替宝钗半个生日宴。
若说贾母是真心的便也罢了。只是,单看贾母说要替宝钗过生日却只出二十两银子来看,便能看出贾母的意思来了。
贾母哪里是想真心替宝钗过生日?不过是前儿王夫人处置袭人打了她的脸面,贾母借此又还回来一回罢了。再来,便是想提醒薛家母女,宝钗又老了一岁。再不嫁人便是老姑娘了,早些定下人家是正经。否则,空耗岁月罢了,她是不会同意宝玉和宝钗这门婚事的。看宝钗耽误不
耽误得起?
可惜,显然薛家母女都不是一般人。定力颇为强悍。“欢欢喜喜”地应下了贾母给办的生日宴。
薛家真的不急吗?并不,薛姨妈急的很。为此,找了王夫人好些次了。只是,建园子时候多少银子填补了进去,这个时候再放弃,如何能甘心?
何况,薛家早不是从前的薛家了。这个时候,放弃宝玉,宝钗从哪里能找到个再比宝玉条件好的人来配?
宝钗是不愿意再跟母亲一样再嫁到商家的。所以,她只能继续跟贾母耗着,面上只做不懂贾母意思的模样,端的云淡风轻。
到了二十一日这一天,说是替宝钗过及笄,其实不过就是在贾母上房处摆了几桌家宴酒席。自家人聚聚罢了。此外,便是又请了个戏班子,吃酒看戏。
却说点戏时候,贾母让宝钗先点,宝钗推让一遍,见贾母确实是打定主意让自己点,宝钗细想了一下,想着贾母素爱热闹,便点了一出《西游记》。
贾母自然喜欢。
便是贾母也不得不感叹,宝钗察言观色的本事确实厉害。便是自己今日为她过生日动机不纯,宝钗也能装的不知情的样子,面不改色地讨好你。